话音刚落,来历就跳了起来,指着薛皓骂道:“你个没骨气的东西,人家一吓你就变成这样。大家是一起来的,我们都不怕,你怕个鸟?”
薛皓任来历责骂,半晌,还是退出了示威队伍。接着,陆续又有人走了,最后空荡荡的皇宫门前,就只剩下来历一个人了。
来历仿佛想明白了一个事,在权力场上,任何敌人都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没勇气没骨气。
多年之前的袁安,以及刚刚死去的杨震,他们为什么死得那么悲壮,那是因为他们太孤独,没有真正跟他们团结到底,拼命到最后的粉丝团。
过去他们如此,今天他也如此,这难道就是东汉王朝的宿命?如果是宿命,我也就认了。我要以我的身影告诉这个王朝,世界很黑暗,我却是那一粒无畏的萤火虫,死也要点亮这世界的光明。
来历仍然坚守在皇宫鸿都门下,一连几天,示威不断。
刘祜火大了。
给你面子,你还不要,那就把他赶出去,看他还有没有面子。“来人,把他拿下。”
刘祜叫来人的时候,尚书令陈忠跑来了。皇帝不用吩咐,他也知道怎么做了。接着,他也拉起尚书秘书署的同事,一道弹劾来历。
这边一唱,刘祜马上就回应了,下诏罢免来历的官职,剥夺他的侯爵,还将来历所有当官的兄弟一道罢了。
刘祜觉得好像还不够狠,又下了一道诏——从此以后,不允许来历跟他的公主母亲见面。
刘祜就是要告诉来历:你要做举世无双的孤独者,我就成全你了。好出风头者,是要付出代价的。没有官,没有爵,无依无靠,还断你亲情,就当你永远的孤独者着去吧。
六、动物凶猛
太子保卫战,以来历失败中场告停。总结这场宫廷战役,是君子输给了小人,是弱势群体输给了来势凶猛的动物。
樊丰、耿宝、江京、阎显等等,看着这群小样的,我们应该给他们挂一个什么招牌呢?我想,除了狼狈为奸,还有更合适的成语吗?
狼的本性我们是知道的,它是贪婪凶残的代名词。狈这种动物就有点儿特殊了。它很有大脑,比狼聪明,但是没有狼跑得快,捕食本领很差。原因是它前腿短,后腿长,跑不动。
这造物主还真奇了怪了,把一个完全可以完美地融于一种动物身上的特征,分成两半,分别给了两种动物。于是,为了生存需要,狼狈就成了兄弟。
狼对狈说:“你给俺出主意,逮到猎物,咱一起分。”狈说:“要得嘛。”于是,狈就成了狼背上的军师,如果狼有解决不了的难题,必背着它出来出谋划策。
及时行乐主义者刘祜身边的这帮人,哪些是狼,哪些是狈,明眼人一看就知道。
最大的狼,恐怕就是阎显,别看他不显山不露水的,其实真正凶猛的动物,都是不需要嚣张的外表的。最大的狈,也可能就是樊丰了。从头到尾,都是他在忙活出主意,搞阴谋。
樊丰可能在想,阎显是离不开我的,就像狼是离不了狈的。
道理倒是没错,但是阎显却不是这样想的,他认为,狼是离不开狈,但不一定离不开你樊丰这只狈。
看到没有,狼性毕露了,好戏就要开场了。
公元125年二月十七日。
刘祜又待不住了,说这次换个地方玩,不去东边了,去南边。于是就在这天,以考察的名义出发去南方了。
三月一日。不好,天上出现了日食。
日食这玩意儿,我们认为很平常,古人认为很不平常,估计刘祜认为更不平常。两天后,他突然感觉身体不适了。
出门不挑个好时辰,悲剧了。
三月八日,一行人走到宛县,看刘祜病情不对,不去南方了,从宛县直接向北返回。两天后,抵达叶县(今河南省叶县西南旧县乡),这时,刘祜走不动了。
不是他不想走,而是他已经死了,死在轿子里头了。
皇帝死在出巡路上,这在汉朝历史上是头一回。在秦汉史上,是第二回。第一回是秦始皇,这个第二,竟然让刘祜给攀上了。奋斗一辈子,啥都没留下,却无意中争了个第二,对于他来说,好像也不算太亏。
我们知道秦朝坏就坏在秦始皇死得太突然,而且死得不是时候。可对于刘祜来说,死在哪里都无所谓。他来到这世界,从来就不是带着梦想的。
给他带来生命的那个男人,却没有能力保护他,所以他才被折磨得不成样子。前多半生被人折磨,后少半生则是反过来折磨别人去了。
就像鲁迅说的,人生就是看与被看,今天笑笑人家,明天被人家笑笑,如此而已。
现在,刘祜是没力气笑了。该笑的则是樊丰、耿宝、阎显。
他们作为皇帝身边的重要人物,陪皇帝出来玩,这个消息要传回洛阳城,肯定要被士大夫们口水喷死了。所以,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恐惧。
然而恐惧之后,则是莫名的兴奋。
这种兴奋,三百年前的赵高早就体验过了。如果非给这种感觉加个词,那就是——刺激。兴奋的是,老的不去,新的不来,属于他们的时代终于来临了。刺激的是,从头到尾,所有一切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在朝着他们的预想走。
刘祜已经捞了个第二,樊丰这只最大的狈,也想捞个第二当个赵高式的人物。樊丰想当赵高没问题,但是没人想当李斯了。刘祜身边这帮人,都是一伙的。跟他们非一伙的人物,都在洛阳城。
于是,樊丰纠集他们这一伙人来密谈,最后一致认为,如果公开发布皇帝死讯,必将给他们带来巨大灾难。为了稳住洛阳城那边多事的士大夫,那就一不做,二不休,用赵高对待秦始皇的方式,假装刘祜还活着,就此返城。
当年,秦始皇死时,恰值秋天七月。说是秋天,其实跟夏天的天气没啥区别,热得很。高人赵高为了掩人耳目,怕秦始皇死尸臭味惊动了别人,就顺带了一车鲍鱼载行。
可能有人认为,赵高这招,樊丰肯定用上了。可是樊丰没用,不是他不想用,而是根本用不上。
前面说过了,刘祜死时是三月,在北方这地方,天气还不是很热,还有就是他们距离洛阳城也不远了。
这个不远的距离,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赶路,只用了四天。这四天里,他们每天派人按时送饭到轿里。
阴谋的力量是很可怕的。三月十三日,刘祜的尸体被送回皇宫。
第二天,狠招出来了。
三月十四日,阎皇后派司徒前往皇家祭庙焚香叩拜。
当天晚上,刘祜的死讯就在皇宫里宣布了。同时宣布的还有,阎皇后临朝听政,老哥阎显当车骑将军,仪同三司。
仪同三司的意思,就是官位权力以及办公机构比照三公。说白了,就是干的不是三公的活,享受的却是汉朝三公的权力待遇。
还有,他们已经物色好了皇帝的人选。这个人,就是济北王刘寿的儿子刘懿。眼尖的可能都看出了,这不是之前邓太后储备的,准备换掉刘祜的两个人选之一吗?
的确没错,正是他。当时最热门的人选,不是这家伙,而是另外一个叫刘翼的家伙。刘祜登基后,把平原王刘翼赶出了洛阳城,贬为都乡侯。他就从此闭门不出,与江湖绝缘了。
此时,刘祜的儿子刘保十一岁。不要说当皇帝,他连上殿哭父的机会都没有。刘保情不自禁,夜夜痛哭,连饭都吃不下,宫廷里里外外都没人看得下去了。
刘保是为父亲刘祜哭,也是为自己哭。
事实证明,他没有白哭,因为他这一场痛哭,感动了天,感动了地,还感动了潜伏在深宫里的另外一拨高手。
三月二十八日,刘懿顺利登基。
之后的数天里,汉朝三公也顺利地换水了,新上任的很听话,各就各位,一切安然无恙。
表面上看,洛阳城很安静,其实不然,一股莫名的骚动正在迅速酝酿,并准备发作。
前面说过,阎显和樊丰的合作,就是狼与狈的关系。没肉吃,或者吃不到肉的时候,狼是离不开狈的。可现在,天下最肥的肉都在阎显一人之手,让他跟别人分,似乎说不过去了。
有肥肉光想着自己吃,踢开别人,这就是兽之本性了。于是权力野兽阎显就在想,我该怎么样才能独吞群小拿生命与智慧换来的这块大肥肉呢。
阎显想来想去,还是没有办法解决一个技术上的瓶颈——谋略。
他很缺谋略,就好像一头想长膘的猪很缺米糠一样。他又思来想去,终于意识到,仅靠自己那点儿伎俩还是不行的,必须引进人才。有了人才,自然就会有阴谋。
他立马召见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宦官江京。
在阎显和耿宝的智囊集团中,樊丰是男一号,江京就是男二号。历史就像一部大戏,人太多,各人占的戏份就会减少。阎显想多占点儿戏份,抢耿宝等人的戏,江京也想把樊丰那一份抢来,两人不谋而合,同意携手合作,打造一场汉朝历史上绝无仅有的黑吃黑的黑帮火拼大戏。
他们的目标有三批:首先是国舅耿宝。刘祜都走了,他还不识抬举地搂着大将军之位不放,杀;其次是中常侍樊丰,以及中郎将谢恽、侍中周广,他们都曾经是刘祜的大内高手,留着这批人养在宫中,睡觉都不踏实,杀;最后是刘祜的奶娘王圣及其女儿,这些女人在后宫乱来,杀。
解决他们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答案是——一网打尽。
以什么名义把他们打掉呢?
答案是——结党营私,大逆不道。
夏天,四月十一日,洛阳无事。
事实上,阎显和江京等人已经布置妥当,踩好了点。接下来,他们把黑名单公布,仅用数天,把以上三拨人全部成功逮捕。
耿宝自杀;樊丰和谢恽、周广下狱处死;刘祜乳母王圣及女儿,被永远赶出洛阳城,放逐于雁门。
仿佛只一夜之间,洛阳全变了模样。旧货全部下架,新货全是阎氏品牌产品:阎景任卫尉,阎耀任城门校尉,阎晏当上执金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