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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不祥的信函(1)

一个冬天的黄昏,我和好友歇洛克·福尔摩斯对坐在壁炉的西侧,他对我说:“华生,这儿有几份文件值得你读一读。这些文件和格洛里亚斯科特号三桅船奇案有关。那个治安官老德雷佛就是因为读了这些文件被惊吓致死的。”

福尔摩斯从抽屉中取出一个颜色暗淡的小纸筒,解开上面的绳带,递给我一张石青色的纸,这是一张字迹潦草的短简,写的是:

The supply of game for London is going steadily up[it ran].Headkeeper Hudson,We believe,has been now tood to receive all orders for fly paper and for preservation of your henpheasant′s life.

[按字面意思可直译为:伦敦的野味供应正在稳步增长。我们相信负责人郝格森已经被告知接受所有的粘蝇纸的订货单,并保存你们的雌雉的生命。——译者注]读完这张莫名其妙的短笺,我抬起头,看见福尔摩斯正在瞧我脸上的表情,还抿着嘴发笑。

“你像是有些弄糊涂了吧?”他说道。

“我瞧不出这样的一份短简怎么会把人吓死。在我看来这内容只是思维混乱的人胡言乱语罢了。”

“说得对。但令人可悲的是那位体格结实的老人,读完这封短笺后,竟如手枪射中的靶子一样,应声倒地,一命呜呼了。”

“你这样说倒让我感到好奇,”我说道,“可是你刚才为什么说会值得我一读,这是个怎样的案子呢?”

“没有什么难的,这是我一手承办的第一桩案子。”

我一直都在设法询问我的伙伴,让他说说起先是什么缘故使他下定决心转向侦探犯罪活动的,但是他一直没有兴致谈这些。他俯身坐在扶手椅上,将文件平铺在膝盖上,点燃烟斗吸了一阵子,仔细地翻看着那些文件。

“你从来没听我谈起过维克多·德雷佛吧?”他问道,“他是我在大学两年生活中结识的唯一好友。华生,我不善于交际,总是喜欢独自愁眉苦脸地呆在房里,训练自己思想的方法,因此极少和同龄人交往,除了击剑和拳击,我没有别的体育爱好,而那时我的学习方法同别人的迥然有别,我就没必要同他们交往。我同德雷佛的相识挺有意思,有天早上我到小教堂去,他的狗咬伤了我的脚踝骨。后来呢,这样一件意外的事促使我俩成了好朋友。

“起初,我俩的交往平淡无奇,但却令人难忘。我在床上躺了十天,德雷佛常来看望我。开始时他闲聊几分钟就走了,再不久,我们交谈的时间延长了。那个学期结束前,我们已成了莫逆之交。他的精神饱满、血气方刚,在许多方面,我俩有的情况恰恰相反,但我们也有共同之处。当我发现他和我一样不合群时,我们的关系更加密切。后来他请我到他的父亲那里去,他的父亲住在诺福郡的敦尼索普村,我欣然同他前往,到那里度了一个月的假期。

“老德雷佛是个治安官,又是个声名显赫的大地主。敦尼索普村在布罗德市郊外,是朗麦尔北部的一个小村落。一座面积很大、老式的栎木梁砖瓦房便是他家的宅子,一条通道穿过门前,两旁是茂盛的菩提树。附近有许多沼泽地,那是狩猎野鸭的好场所,更是垂钓的好去处。宅子中有一个小而别致的藏书室,我听说,是从原来的房主手中随房屋一起买下来的。此外,有一位手艺不错的厨子照顾我们的一日三餐。我在那个月里住得很舒适,那样的环境里,再挑剔什么就有点过分了。

“老德雷佛的老婆已去世了,我的朋友是他的独生子。

“我听说,老德雷佛原来还有一个女儿,但在去伯明翰的旅途中,患白喉病死了。我对老德雷佛很有好感。他没有渊博的知识,但他的体力和记忆力特强。年轻时,他远游过许多地方,所见所闻,他仍能记忆犹新。从外表看,他的体格结实,身材健壮,一头灰白蓬乱的头发,饱经风霜的褐色面孔上一双蓝眼睛闪出近乎凶残的眼光。他在乡里以和蔼、慈善著称,据传他在法院审理案件时也以宽大为怀。

“我住到他家不久,一天吃过晚饭后,我们坐在一块品尝味道鲜美的葡萄酒,小德雷佛把话题忽然转到了我所擅长的那些观察和推理的习惯。那时我已经将这种方法归纳成系统的理论,当时我还没有意识到这将对我的一生起到相当大的作用。这位老人显然认为他的儿子过分夸大了我的一点雕虫小技,认为我有些言过其实。

“哦,亲爱的福尔摩斯,他爽朗地笑道,我本身就是一个现成的题材,那么,你能从我的身上判断出一点什么东西吗?

“单纯地从你身上看不出多少东西,我回答道,但是,我能推测出过去的一年内,你曾受到过袭击。

“这位老人嘴角上的笑意不见了,他大吃一惊,两只眼睛紧盯着我。

“啊呀,确实是这样,他说道,维克多,你是知道的,老人转向他的儿子继续说道,我们把来沼泽地偷猎的那伙人赶走以后,他们就发誓要杀死我们,爱德华·霍利先生成了偷袭的第一个牺牲品。自从发生这件事之后,我一直小心提防着,你是怎样知道这件事的呢?

“从你的漂亮的手杖上,我答道,从那上面刻的字看出来的,你买它不到一年。可是这只手杖让你花了不少的功夫,你在手杖头上凿了个洞,灌上熔化的铅,把它做成了一件可怕的武器。我相信这是你担心某种危险来临而采取的预防措施。

“还有别的吗?他轻轻一笑问道。

“您在年轻的时候经常参加拳击比赛。

“是这样。你是怎么知道的,是不是从我被打塌的鼻子上看出来的?

“不是,从您的耳朵上就能看得出,你的耳朵扁平宽厚,那是拳击家的特征。

“还有呢?

“你以前做过艰苦的采掘工作,我从你手上的老茧可以看出来。

“是的,我确实是靠开采金矿发家致富的。

“你曾经去过新西兰。

“没错。

“你还去过日本。

“很正确。

“你曾和一个名字缩写为J·A的人交往密切,可是到后来,你却极力想把他彻底忘掉。

“这时老德雷佛先生迟缓地站起身,他的那双蓝色的眼睛瞪得圆圆的,用奇怪而疯狂的眼神盯着我,紧跟着一头向前栽倒,他的脸撞在桌上的硬果壳堆里,昏迷过去。

“华生,你可想而知,当时那种情形,我同他儿子不知所措。好在过了不久,他恢复了知觉,因为我们给他解开衣领,把冷水浇到他脸上后,他喘了一口气就坐了起来。

“啊,孩子们,他强作笑脸说,但愿我没有吓着你们,从外表看我很强壮,可我的心脏却很弱,一点点的惊吓就会使我昏倒。福尔摩斯先生,我不清楚你是如何得出这些推论的,就我个人而言,那些实际存在的侦探也好,虚构出来的侦探也好,同你相比,他们就成了一些小孩子了。这可以成为你谋生的本领,可以当作一生的职业,你要记住我这个饱经沧桑的老人的话。

“华生,我请你相信这句话。在当时,我的业余爱好仅仅是作一些推理,首先使我想到这个爱好可以成为我谋生的职业的,就是这位老人的话,以及他对我的能力的夸张评价。但是,在当时我只有对主人的突然昏倒深感内疚不安,根本不可能想别的。

“我不安地说:我希望刚才冒昧说出来的话没有伤害你!

“啊,不错,你的话像是一柄利剑一样刺到我的痛处,我想问一下,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你到底了解多少情况呢?,他的眼睛依然残留着惊吓的眼神,认真而又像是开玩笑地说。

“这件事情没有什么难的。我解释道,那天我们划小艇,你在捉鱼时卷起了袖子,我在你的胳膊上清晰地看到刺青的J·A字样,笔划虽有点模糊,字迹周围隐约可见墨迹,这说明你想要把字迹抹掉。从这点可以推断,这两个缩写的字母你原本很熟悉,后来由于某种原因,又尽力地要忘记它。

“你的眼睛真是厉害呀!他放心地松了一口气说,正像你所说的那样,可是,以前的事我不再去谈论了。在一切灵魂之中,我们的旧相知的阴魂是最凶恶的。我们到弹子房安静地吸支烟吧。

“从那天以后,虽然老德雷佛仍旧对我很亲切,但谁都能看出他带着一分疑虑,小德雷佛自然觉察到了。你可把我父亲吓坏了,小德雷佛埋怨道,他现在连自己都搞不清,你到底知道哪些事。据我看来,老德雷佛不愿透露他心中的疑虑,但他的这个念头愈发强烈。我确信是我的到来让他不安,因此我决定向他们告辞。不料,就在我离开的前一天,发生了一件后来被证明是极其重要的事情。

“那天我们三个人正坐在花园草坪上晒太阳,欣赏着布罗德奇妙的景致,这时一个女仆走过来,说道,老德雷佛先生,外面有一个人想要求见你。

“他叫什么名字?我的东道主问道。

“他没告诉我。

“那么,他来干什么呢?

“他说你认识他,他要同你当面谈一些话。

“好吧,把他领过来。不多一会儿,一个瘦小干瘪的人走进来,此人面容猥琐,步履拖沓,穿着一件敞怀的夹克,里面套着一件红花格子的衬衫,夹克的袖口上有一块柏油污痕,下身穿一条棉布裤子,一双长筒靴子已经破旧得不像样了。他那瘦削的棕色脸庞上露出狡诈的笑容和一排歪斜的黄牙。他的双手满布皱纹,半握着拳头,这是水手一种常有的姿态。就在他无精打采地穿过草坪走近我们时,我听到老德雷佛的喉咙中发出一种类似打嗝的响声,他从椅子上跳下来。转身跑进屋里。不多时,他又跑了回来。当他经过我们身边时,我闻到了一股浓烈的白兰地酒味。

“嘿,朋友,他说道,找我有什么事吗?

“那个水手站在那里,两眼迷惑地望着老德雷佛,他还是咧着嘴微笑。怎么你连我都认不出了吗?那个水手问道。

“唉,我想起来了,你一定是郝格森了!老德雷佛惊讶地说。

“你终于认出我了,先生,我正是郝格森,那个水手答道,光阴过得真快,我上一次见到你,到今天已有三十多年了。你现在过着富足美满的生活,而我仍是穷困潦倒。

“你是知道的,我怎么会忘记过去的时光呢?老德雷佛大声说着,走到水手跟前,低声交待了几句,然后提高嗓门说道,你先到厨房里吃点东西,放心吧,我肯定会帮你安排一个舒适的位置。

“谢谢你的好意,先生,水手将他额前的头发向后拢了拢说,我刚刚从航速8海里的不定期货船上下来,在那船上我已干了两年,这一次人手少,需要休息一段日子。我没有别的办法,我只好去找贝尔朵斯先生或是来找你了。

“啊!老德雷佛高声叫道,怎么,你清楚贝尔朵斯先生的下落吗?!

“感谢上帝,先生,我的老朋友在哪儿,我全都知道,那个人狞笑着说,之后就匆匆跟着女仆往厨房走去。老德雷佛含含糊糊地向我们解释说,他们是在去采矿的路上认识的,和这人曾同船而行。说完这话,他就丢下我们,自己转身回到屋里。约摸过了一个小时,我们走进屋里时,见到老德雷佛直挺挺地醉倒在餐室的沙发上。这件事在我的心中留下一个恶劣的印象。因此,第二天我离开敦尼索普村时,一点也不觉得留恋。因为我觉得,我住在他家,只会使我的朋友感到为难和不安。

“这些事情全都发生在我漫长假期的第一个月里,我又回到了伦敦的住所,花了七周的时间做了一些有机化学实验。然而,在深秋的某一天,假期即将结束时,我收到了小德雷佛的一封电报,他请我去敦尼索普村,并说他很需要得到我的帮助和指教。我毫不犹豫地放下手头的杂事,即刻乘车赶往那儿。

“我到车站时,他坐在一辆单人双轮马车上等我,我发现他已失去了平日那种谈笑风生、开朗豪爽的性格,身体也变得特别消瘦,看得出这两个月来,他备受折磨和煎熬。

“我爸爸病得不行了。他一见面就对我迫不及待地说。

“这真不幸!我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患了中风,是因为精神上受到剧烈的刺激造成的。从今天早晨起,他就一直处于病危状态,不知他现在是不是还活在世上。

“华生,你能想象出来,我听到这个意外的消息后多么的吃惊。

“这是由于什么事情引起的呢?我问道。

“啊,这正需要去解决。你赶紧上车,我会详细地说给你听的。你还记得你离开的前一天来的那家伙吗?

“怎么不记得呢。

“你知道那天来的是个怎样的人吗?

“不知道。

“那是个地地道道的凶神恶棍,他大声叫道。

“我一脸迷惑地看着他。

“是的,他是个十足的恶棍,自从他来之后,我们家就没有过片刻的安宁,一点都没有。从那天晚上起,我父亲再没有开心过,他的心碎了,生命近乎枯竭,这全都因为那个该死的郝格森!

“他到底有什么来头?

“这正是我想要设法了解的。我爸爸是个仁爱宽厚的长者,怎么会有什么把柄落到那个恶魔的利爪中呢?!不过现在就没事了,你的到来让我兴奋极了,我相信你的推理判断的能力,福尔摩斯,我相信你一定会替我想出一个最好的解决办法。

“我们的马车奔驰在去往布罗德的乡间小路上,前方是低垂的夕阳,隐现在晚霞之中。透过左边的一片小树林,我们已经看清治安官家的屋顶上高高的旗杆和烟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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