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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关勇波带队赶去增援街头的胡队长,蒋团长看见对手增援已经上来,命令说惊动了他们,撤退。

排长问这个哨兵怎么办?

蒋团长过去用枪指着那个哨兵说,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说了我就放你。哨兵不做声,看着他。他问你们抓到的冉幺姑是死是活?关在哪里?

哨兵说活着,关哪里确实不知道。他一枪打死哨兵,掩护迅速撤退。

彭蛟跳上墙头,隐约看见一队人马远去,急忙追赶出去。覃天恕知道他会追来,躲在路边堵截,彭蛟敏感,看见月亮投下的人影,止步观察。覃天恕认出是彭蛟,笑道是彭老大吧,几年前你的偷袭绑架,我还没销账呢。怎么着?咱们今夜单挑一回。

彭蛟也昕出是覃天恕的声音,说道覃少爷啊,你终于现身了。咱们改天单劈,今天你还是把冉幺姑还回来为好。覃天恕说呵呵,你自个还是要不回来的,你要是不敢出头,你还是去搬救兵吧,我就不陪你了,我得赶路。再见。

覃天恕那边传来跑步声音,彭蛟怀疑有鬼,不敢前进,他悄悄撤退向街头去寻找关勇波。正在追击蒋团长的关勇波回身过来问怎么了?

彭蛟内疚地说快,覃天恕把冉幺姑抢走了。

关勇波大惊问道什么啊?覃天恕抢走了冉幺姑?你们在于吗?

彭蛟说冉幺姑要喝水,我出来打水,恰好外面开枪,我回去时候就看见彭龙被他们打昏了,冉幺姑也被抢走了。

关勇波问你怎么知道是覃天恕?彭蛟说是他堵截的我,我们还在黑夜中对话了的。我独自无法抢回来,所以就来找你。

关勇波听说他们往北门那边跑了,急忙要彭蛟快去喊杨天喜他们回来追,他先跟上去。彭蛟担心他独自去会有危险的,他说没事,听命令,快去吧,他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关勇波单身向北边追踪而去。彭蛟奔跑追上杨天喜的小队,喊杨天喜快撤退,不要管这边了。赶陕跟他去追冉幺姑。杨天喜疑惑地说,冉幺姑?冉幺姑不是被我们抓住了吗?彭蛟说又被抢走了,快走吧,待会儿再给你解释。杨天喜喊战士回来跟彭蛟走,跑步前进。

关勇波辨认地上的脚印持枪追赶着,不时止步倾听观察,隐约前方有脚步和人声。他登上一个高坡四面观察,看见一些零星早起的农民。忽然他看见远处有一支送葬的队伍,似乎抬着一个花圈掩盖的木匣在疾走。那些人虽然穿着丧服,但是却没有吹鼓手伴奏,步履也显得十分匆促。他觉得可疑,急忙跑步追赶。

他持枪渐渐追赶上那支队伍,覃天恕也发现了他已经追来,对那些手下说快,快,我来对付他,你们一定要把幺姑送到她那个隐居地。三先生低声对他说好像是你那个同学吧。你看,要不要那个?他摇头说你别管,你只负责幺姑的安全。

关勇波机警地绕到队伍的前方路口,他还没看见覃天恕,也没有十分把握,他一边观察一边站到路口中间远远高喊,老乡们,请停下歇歇,我是文沙场人民政府的,我有事要问问你们。人群中的覃天恕示意三先生上去应答,三先生走到队首,拱手为礼,问道,请问长官何事要拦住我们送丧的仪仗?

关勇波歉意而警惕地说,实在抱歉,公务所需,不得不请教几个问题,希望各位父老乡亲理解。若有唐突之处,我关勇波一定赔罪还情。

三先生故意生气地说,大清早送葬被你拦住,于乡俗来说,你这是让我们大不吉利。希望长官不要与我们孝家为难,否则冲撞了长官,小民担待不起。

关勇波微笑着说不好意思,敢问逝者是哪个村的,又是谁家的老人?三先生不耐烦地说后河村张家的,你还有什么好问的?耽误了时辰,坏了土老师的规矩,那我们孝家可要找你们政府论理去。关勇波想要拖住等待援兵,故意问道我也是本地人,从来送葬都有吹打班子,你们怎么会缺了这一道礼仪?这与风俗不合啊。

三先生急了说道,走的是孤老一个,绝门绝户的,谁出钱来请跳丧的班子啊?你们政府肯出吗?劳驾长官,时辰不早了,我们还要赶路,请让道吧。起灵,上路。一群抬棺的汉子开始喊送丧号子,准备向前冲去。

关勇波情急之下,朝天鸣枪示警吼道,各位,恕我失礼,还请配合一下,我这也是公务,请大家多多包涵。覃天恕远远看见隐约有队伍朝这边赶来,只好出面对关勇波拱手为礼道,勇波兄,天恕有礼了。请兄长给我借个道,改日必来负荆请罪。

关勇波突然面对覃天恕,依然大吃一惊说天恕,你不该如此啊。覃天恕苦笑说道,我是别无选择了,冒犯兄台,非我所愿,但是事已至此,我不能见死不救。你是知道我是怎样亏欠这个女人的,希望兄台不要为难我。

关勇波沉痛地说,天恕,你不仅救不了她,你还会连带自己而万劫不复,你知道吗?不是我要为难你,我是来救你的呀,你怎么会如此执迷不悟呢?覃天恕断然说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相信你是真诚的,但我愿意为了她去向你的组织领死。今天,你必须放过她。

关勇波坚决地说,我放过她就意味着彻底送你去死,你交出她就可以完全改变一切。天恕,我求你听我一句,你不为我,也要为田樱负责,你再不能如此任性了,放下她,跟我走吧。

覃天恕冷冷地说关勇波,你我的交谊到此为止,我们互不亏欠了。请你让开,我再说一遍,你单枪匹马是挡不住我的。

关勇波也急了,大声说道你认不认我随便你,反正我是认你的。你要想从我这儿过,那你就开枪吧。

覃天恕掏出枪来上膛,指着关勇波吼道,你不要一再逼我,我不欠你的,也不想欠你的。我们从此割袍断交,你要再不让路,休怪我覃某不仁不义。

关勇波笑道天恕,你我交往不是一天两天,我欠你的,我今天就是要来还的。死在你的手上不亏,你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吧。

蒋团长带着他的溃兵赶路,一个士兵远远发现了覃天恕和关勇波的对峙。蒋团长接过望远镜观察,说道是那个共军的头儿,他一个人也敢去拦截覃天恕,覃天恕抬着的是谁啊?走,去看看,把他拿下。

蒋团长悄悄带人靠近关勇波的右侧埋伏。只听关勇波说,你不要执迷不悟。天恕,交出冉幺姑,一切都还来得及。否则你就把我打死,我同样也不能看着你去死。蒋团长跳将出来狞笑道好啊,我来成全你。

关勇波听见动静,急忙一闪,蒋团长开枪击中他的手臂,关勇波卧倒还击。

蒋团长喊道覃天恕,快,你护送冉幺姑走,我来对付他。

覃天恕痛苦地看着关勇波,犹豫不忍,怕他被蒋团长打死,但是又要考虑冉幺姑,只好喝令手下抬着快走。并对关勇波喊道,关勇波,你自己保重吧,我劝你知难而退。他尾随着队伍迅速撤离,蒋团长开始对关勇波实施扇形包围。

彭蛟带着杨天喜一起快速奔跑,他们听见了这边的枪声。关勇波流血不止,还在顽强抵抗着。蒋团长高喊姓关的。这回你终于送死来了,缴枪投降吧。关勇波换弹匣,发现子弹不多了。蒋团长渐渐包围上来,彭蛟远远看见,大吼一声,开始射击解围。

蒋团长回头发现救兵很多,企图一举拿下,疯狂合围关勇波。关勇波看见救兵,更加勇敢反击。彭蛟跪地点射,几个士兵中弹。蒋团长看见不敌,急忙骂道好,姓关的。下回咱们再论高低,恕不奉陪了。弟兄们,撤。

关勇波子弹打光,无法追击,彭蛟他们距离尚远,赶来时蒋团长已经远去。他们看见关勇波满身血迹,急忙上前扶住。关勇波懊丧地说竟然被他们抢走了。我没事。

算了,追不上了,我们回吧。他说着就要昏倒,杨天喜急忙上前扶住,对士兵喊道快,快来抬回去抢救。

关勇波吊着手臂和胡队长在办公室谈事。胡队长问抢走冉幺姑这么大的事儿,难道就是蒋团长那几个溃兵干的?

他摇头说不是,覃家的少爷覃天恕也参与了。彭蛟和他交手过,认出他了。

胡队长气愤地说,我一直怀疑是他在幕后主谋这一切,果然跳出来了。这个家伙十分狡猾,应该算是我们的主要敌人。我镇压了他的父亲,他对新中国怀有刻骨仇恨。

关勇波无言以对,感叹是啊,问题越来越复杂了,这也正是我所担忧的事儿。

胡队长试探说你难道还怕他不成?关勇波难以启齿地说那倒也不是。只是他是本地的大户,有相当的家族势力和声望,如果能够招降他,对我们的土改肯定是要减少许多不必要的牺牲。

胡队长说,对这种罪大恶极的家伙,我看还是要彻底剿灭的好。那个冉幺姑这次死里逃生,我担心她会对我们进行更大的报复,我们得抓紧追捕才好啊。关勇波说对,我们赶快来审问那个假哑巴吧。他推门对外面喊道黄世杰,去把那个哑巴给我提来。

黄世杰答应好,一会儿惊慌跑来报告,队长,不好了,哑巴自杀了。

关勇波和胡队长同时站起问怎么回事儿?快,去看看。他们来到羁押室,看见哑巴一头栽倒在床下,关勇波试探鼻息,已经断气。

单凌云跟着赶来检查,对关勇波说,估计是故意从床上倒栽葱投地,造成颈椎折断而死亡,死亡时间大约也是昨天混乱那一阵子。

关勇波懊恼地翻看,皱眉对黄世杰说,一连串的问题,都是我们麻痹了啊。你还是把人好好安葬了吧。可惜一根线索又断了。胡队长恼火地说,这些狗日的帮会,还真他妈的顽固。这个组织不铲除,将会是我们今后社会的巨大隐患啊。

一处隐秘的乡村小院,冉幺姑斜靠在床头养伤,她深情地看着覃天恕在屋里忙进忙出的。他在洗晒那些绷带,取下干净的来为她肩膀上的伤口换药。她顺从地脱下她的外衣,露出白生生的胳臂和伤口。他略显局促不安,轻轻地为她包扎,温柔地帮她穿上外衣。她把他拉到床边坐下,深情感激地看着他。

他为她喂水,问道怎么样?幺姑,不疼了吧?她迷茫地看着他一笑说,好多了。天恕,谢谢你救了我。他苦笑说,你要这么说,我真是无地自容了。她说这次没有你,我确实是死定了。幸好你还没走。他感慨,是你自己救了自己的。

她疑惑地说,你怎么这样说呢?明明是你把我抢出来的嘛。

他说是你好心叫人来阻止我走,我才知道你们中计了的。

她问那你怎么知道我们就会中计的呢?难道他们会告诉你吗?

他说,是关勇波警告我不要走,不要再卷入任何叛乱活动,说是最近要一网打尽,联想到你们的行动,我立即明白有可能是他设的圈套,因此要赶去制止你,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我真的担心你回不来了,还好,老天保佑,大难不死,算是给了我一个机会。

她说,这个姓关的为何要告诉你这些?我认为他是一个十分毒辣的人,他难道真的想要帮助你吗?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痛苦沉默,摇头感慨说,幺姑,人是很难分清好坏的。我是该跟你谈谈他了。

在覃天恕精心护理下,幺姑的身体日渐恢复。这天黄昏,她深情地看着他说,我好多了,你扶我下去走走吧。

他给她披上外衣说,行吗?你,腿能支撑吗?

她在他搀扶下缓慢下床,说就是头还有点昏,没事了,试试吧。

他小心翼翼扶着她漫步来到庭院,她感慨说,多好的阳光啊,真是恍同隔世,差点就见不到了。

他也感慨说,是啊,大半年来我们都是出生入死了一场。幺姑,我已雄心退尽,确实希望金盆洗手远走高飞了,我也希望你从此退出江湖,洁身远引。

她摇头说天恕,你不懂,我是江湖儿女江湖死,没有退路可循的。但是我已经可以理解你的选择了,大势所趋,我们得认命了。你还是走吧,是我拖累了你。他说,不,幺姑,是我把你拖进这场血光之灾中来的,你不能全身而退,我也就无法轻身远扬,我们的命运依旧是血肉相连的。

她很感动说,你其实大可不必这样想,你回不回来我都要和他们决一死战的,因为他们也逼死了我的父亲,而且还必将要铲除我们的帮会,这是生死之争,没有你,我一样要为弟兄们打拼,鱼死网破,在所难免。他说在这一点上,我们其实是志同道合的。但是话不能这样说,毕竟是我回来找你求援的。没有你,我无法了却宿仇。

她苦笑道可怜拎着脑袋大干一场,结果却是真正的仇人依旧逍遥,自己反而惹一身腥臊。可悲啊。他无奈地说没办法,只能怪我无能。当然,主要是关勇波也回来了。我实在是不忍和他刀兵相见,只好罢手。她说他回来又怎么样?你不想和他作对,不是一样也翻脸了吗?

他说是啊,为了你,我只能如此。这是底线,他要帮我就必须同时赦免你,否则我也别无选择。这也是我希望你也跟我远走的原因,我还是不愿你和他生死相搏。她问,你们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必须跟我说清楚,他对你而言,比我还重要吗?比我们的血海深仇还重要吗?我真是不懂你们男人之间竟然还能如此。

他沉重地说,幺姑,你是一个看重江湖义气的人,你们道门之中也有割头换颈的规矩,我和关勇波也许只是书生,但是书生意气也是一种大义。即使现在,他对我还是深怀情谊的,我看得出来,因此不想太让他为难。你还是跟我走吧,好吗?

无处可去的蒋团长带着士兵还是撤回到铜锣寨,他们侦查发现关勇波留下的那个班已经撤走了。于是他重返道观,马上开始分别布防。

蒋团长走进道观后院,看见无尘道长在那里打坐炼气。无尘道长听见他进来,起身朝屋里走去,蒋团长跟进说,谢谢上次道长的提醒。道长笑答,前度刘郎今又来啊,可是怎么像大年夜玩狮子,越玩人越少啊?

他尴尬笑道,嗨,流年不利啊,还得请道长帮我卜一卦,看看我的去向如何?道长说既然客官有此闲情,那我们就来摇一卦吧。道长从柜上取出两个竹根八卦,递给他说,来,你在手心握住,心里默想你要问的问题,然后往地上随便扔下,连扔六次,就可以了。

蒋团长接过默祷,然后扔下,六次之后,道长苦笑,转身出去。他诚惶诚恐地跟着来到后院,看着道长一脸沉重,问道这是什么卦,还请道长指点迷津。道长捻着胡须沉重地说,你这打出的是一个井卦,不吉啊。他问何谓井卦,为何不吉呢?

道长摇头叹道,井卦是周易的第四十八卦,坎上巽下,谓之水风井。卦辞日:改邑不改井,无丧无得。往来井井,汔至,亦未井井,赢其瓶,凶。

他请问道长,这是什么意思?道长说,这是说村邑改变了,水井不会搬迁,因此对居民而言,本无得失。但是如果过往的人只知道取水而不淘井,最后连水桶也会被打破,那就是凶事了。蒋团长大惊说这对我而言,又意味着什么呢?

道长笑道呵呵,客官是明白人,难道还要我点穿吗?蒋团长说在下确实孤陋寡闻,还请高人指点二三。道长说当今之时,白退红进,对百姓草民而言,一切不过皆是虎去狼来,原无得失。但是对你这样的过客,如果在此取水而不挖井,那最后必将水竭瓶破,一败涂地啊。

所有的敌人突然完全销声匿迹,大家皆感不正常。关勇波吊着胳臂找黄世杰彭蛟兄弟谈话说,眼前的情况很复杂,覃天恕终于完全浮出水面了,这对我们来说,是个十分麻烦的事儿。他是本地人,在本地又有很深厚的家族势力和经济基础,他如果完全站到我们的敌对面来和我们作对,那蒋团长和跛豪就会如虎添翼,会对我们的清匪反霸带来巨大的损失和牺牲。我找你们来,因为你们都是本地人,熟悉情况,我现在急需要查访到冉幺姑和覃天恕的下落,他们肯定在一起。你们一起来想想办法吧。

彭蛟估计他们袍哥内部的人,肯定是知道冉幺姑下落的。关勇波说你们和地面上的人熟悉,争取打进敌人内部去侦查,试试如何?黄世杰插话说正是因为熟悉,大家都知道我们参加了解放军工作队,更是难得进入了。彭蛟说我来想想办法吧,我听说我有个哥们儿是在袍的,也许可以打听。

关勇波说我们现在就是要调动一切社会力量,来帮我们收集情报,你们争取能够打进敌人内部,不管是袍哥还是跛豪的山寨,我们要尽快解决这个问题。三人点头说好,分头而去。

万念俱灰的田樱在大石庵,天天青灯黄卷,希望遗忘尘世恩怨。她一身尼姑服装。只是尚未剪发,跟着师太一起上香拜佛,念经打坐。她独自喃喃自语地念叨佛经——吾爱汝心,汝怜我色,以是因缘,经百千劫,犹自缠缚……念至此她突然泪如雨下。反复念叨。

水月师太看见她的悲苦,走过去坐在她对面,平静地看着她。她止住泪水,羞涩地说师太,请原谅。师太轻轻抚去她的泪痕说,孩子,水逝云飞,事无常住啊。大江流日夜,毕竟只向东,青山留不住,留住也无隋。

她喃喃重复,大江流日夜,青山留不住……师太,我懂了。师太叹息说,懂了?老尼用了四十年才懂了这么一点。但愿你懂啊,懂则不痛,痛者不懂。

关勇波不知道田樱曾经离开过大石庵,吊着胳臂独自来看她。他看见了佛前跪香的田樱一脸凄苦,内心痛苦不已。他走过去默默地坐下,她侧看到他,顿时又泪水汹涌。

他无言相对,她起身说,我们出去走走吧。她出门,他起身相随。来到外面的林阴下,两人面面相觑,不知从何说起。他看着远山说小樱,你还是先回去吧。我派人先送你走,你看怎样?她摇头说,我想就在这儿出家算了,不走了。

他继续说自己的,小樱,不要这样悲观厌世。人生路还长着呢,你爸妈还在倚门守候你回去,不要这样想。她固执地说,我要么和天恕一起走,要么就不回去了,回去我也无颜见双亲了。他说,哎,天恕也许一时半刻还走不了啦。她依旧关心地问,他,他怎么了?他死了还是被打伤了?

关勇波说都没有,但是他不听我的劝告,又反水了。她说,他真的去救了那个什么幺姑了吗?他警觉地问你怎么知道的?他救冉幺姑的事儿,他来过吗?她沉痛地说他没来过,我想他也不会再来了。我们也许彻底结束了,他竟然真的为了那个女人去和你作对,甚至不惜和我翻脸,他已经丧心病狂了。关勇波说田樱,你要把你知道的情况告诉我,这对我挽救他非常重要。他去救冉幺姑告诉过你的吗?你为何不及时告诉我呢?难道你也这么糊涂吗?

她抱歉说,对不起你,勇波。他中途来接我下山,我们是准备逃走的,他不愿给你添麻烦,我也希望一走了之,以后再给你解释。但是,就在我们即将出发之时,那个女人派人来要他不走,说是路上要和你们打仗,他可能猜到了是你设的计,他担心那个女人被你打死,于是要组织武装去阻拦和营救。我坚决制止他,他竟然打了我,还是去了。于是,我也就重新上山了。

关勇波说喔,原来是这样。他太胆大妄为了,他竟然真的从我们手中又把那个女人抢走了,我去拦截他,他几乎要开枪打我。我一直以为他和你好之后,就和这个女人彻底翻脸了,看来他还是没有真正放下啊。嗨,这回麻烦真是大了。她爱恨交加说,勇波,你们也彻底翻脸了吗?你不打算救他了吗?他是太过分了。

关勇波叹道也许是他和我翻脸了,我不会和他计较这些的,我还是要设法救他,也可以说我这是一种自我救赎。他还是对我也手下留情了的,那天没有朝我开枪。她说难道你们弟兄之间,真的只有这样刀兵相见了吗?他摇头苦恼地说,不是要这样,我是要为他找到救赎之路,也是要为你今后的一生负责。你们怎么能够终身逃亡呢?必须要找到一条获得赦免的路才行,你懂吗?可是你们至今仍未真正明白我的苦心啊。

冉幺姑在躺椅上晒太阳,专注地听覃天恕讲往事。他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抽烟回忆,断续讲述道,关勇波也可以说是我在家乡见到的最优秀的青年,我们能成为朋友,而且是十多年的朋友,不是泛泛之交。他不是一个恶人,他是一个有他的社会理想的人。他和我们的家世不一样,他出身底层,家庭贫寒,但是心高气傲。他是真诚地希望改造社会,寻求公平的。

她不屑地说他这是仇富心理,因此要打家劫舍。覃天恕摇头说,我不排除共产党的组织是这样的心理,但是他,我认为没有,否则我们就不可能平等交往这么多年。

她说,他不过是你的贫贱之交,你肯定帮助过他许多,他是受益者,当然会对你掩藏自己的黑暗内心。

覃天恕说,你不能这样说他,他是一个很有骨气的人,很正派,贫贱不移,威武不屈,我喜欢这样的君子之交。应该说,我也曾经很支持他的政治选择。但是,没想到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嗨,我估计他也没想到,这就是命运。

她说你前面说他是真的想要救你的,那他计划准备怎么救呢?覃天恕说关键是他开出的条件,是我根本无法接受的。她问他要你千吗啊?他有心救你,难道还要什么交换吗?覃天恕说共产党又不是他当家,他也只是一个小卒子,当然人家是需要一些条件的。他要我交出你们,你说我能干吗?

她咬牙切齿说,他这就是太毒的一招,你还认为他是讲义气。那你何不这样做啊?覃天恕苦笑,你觉得我能吗?我要是能,我何必为了你和他生死相搏。我们现在可谓是恩断义绝了,剩下的只是仇恨了,他也会因为我而受到他们组织的惩罚的。

她感动地看着覃天恕说,天恕,感谢你为我做的一切,你能为我和你的所谓生死之交刀兵相见,真是超出了我的想象。事已至此,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们干脆和他们拼了,与其卑污地苟活,还不如轰轰烈烈地去死。他痛苦地说,幺姑,你还要理解,田樱毕竟是我带回来的,她是无辜的,我不能让她在这儿陪我去死啊。她问,你不是说,关勇波也是田樱的好友吗?她可以去找他啊,他难道会袖手不管?

他说你不了解田樱,我要不走,她真的会为我去死的;关勇波也无法说服她走。

我不能连累一个爱我的无辜的女人,就像我不能害你一样。她沉痛地说我是女人,我当然能够理解她对你的这份情。你即使为了我,你那天也不该动手打她;我担心你已经难以挽回了。

他说情急之下,没办法,我也很追悔。哼,现在也顾不得许多了。她说你还是去找找她吧。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你这一生也完了。我不想看见你这样痛苦地生活,我也差不多了,你早点去吧。

但是覃天恕苦恼地摇头,他没想好如何去面对田樱,如何解释清楚这一切变故。

关勇波和田樱还在继续谈话,他希望田樱能帮他一起说服覃天恕。田樱绝望地说,你这样要求他是不可能的。如果只有这个办法才能救他,那我看等于是没有救了,勇波,我们也不难为你,你也尽心了,要怪,就怪他自己吧。

关勇波说小樱,我们都不要放弃这样的努力。人都是在转变的,你也不要生他的气了,他还会来看你的,你要坚决不走,那就先住在这儿,我也会时常来看你。他来了,你一定要转告他,他还是要和我面谈,回避不是个办法。我们都是男人,我们要敢于面对,敢于担当,他必须迷途知返。

她迷茫地说,他心里装着冉幺姑,不是一般的重,他可能宁愿选择自己死,也不会同意交出这个女人的。你若真心要帮他,还是另外想一个主意吧,你不是不知道他的为人。他过去是怎么对我们讲义气的,对朋友他都可以两肋插刀,对他曾经辜负的女人,而且又是后来帮他的人,他怎么可能去出卖?我们都认命吧,我已经万念俱灰了。

关勇波说小樱你不要怀疑我的情感,如果说,我的死亡可以抵换他的罪责,我也一样可以献出生命,去换来你们今后的幸福。你们是我生命中唯一重要的朋友,我要挽救你们固然是因为过去的情义,同样我也希望能够早日使我们的家乡恢复和平。

这儿已经饱尝了乱离之苦,人民急需和平降临,让我们都放弃仇恨和争斗,共同来建设故乡吧。

她摇头说我不怀疑你的感情,勇波,我只是无能为力了。关勇波说,他也许已经完全不顾忌我的情感了,但是,我相信他还是十分在乎你的。他是个至情至性的人,我知道,他也许一时冲动做错事,但是他会在清醒之时追悔的,你要给他机会,也是给你给我机会。眼前的事,对我们三个人都是一场危机,我们都在这样一些困境中学会长大,学会成熟。你一定要帮我拉住他,我们一旦完全放弃,他就真的是万劫不复了。你知道吗?

她无奈地说,勇波,我看不到明天了,但是我答应你,我继续为你们努力。多么可怕的现实啊,他从前是那么快乐的一个人,自从回来后,我几乎再也不曾看见过他的笑脸,我无法理解仇恨的重量,我一生没有恨过,即使他打我,我也不恨。但是你们之间,那么好的朋友,为何会成为敌人呢?我的生存经验无法给我解释,我永远不懂这些。谢谢你对我的关爱,我是自己选择的这样的结局,你不要为我担心了,你去忙你的吧。

乡村小院的夜,像古墓一般宁静而森然。覃天恕用药酒在为冉幺姑涂抹腰上的淤青,她俯卧在床上。迷离的灯光,使得这个乡村贵族式的闺房充满暖昧。他似乎初次正视她白生生的肌肤,那种饱含生命力的温柔和弹性,那山环水绕般的曲线和圆润,突然令他头晕目眩而有些忘情。他的魂恍惚沿视线飘出窗外,融进一轮山月的氤氲寒光,而手渐渐不知觉地停了下来,像倦鸟般歇在了她的腰窝。她似乎意识到什么.回头深情地看着他的梦游傻样,娇声问天恕,你怎么了?他惊醒似地回过神来,尴尬地问还疼吗?幺姑。

她调皮地说,疼。他问,还有哪儿疼啊?来,我都帮你抹抹。她侧身指着心口说,这儿疼。他直面她燃烧的眼神,难以自持,药酒在手中抖出波澜;就这样不知所措地看着,似乎万念俱灰了无牵挂。她突然起身抱住他,酒碗砰然摔碎,他不由自主地紧紧搂住她,像洪水中抓到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呻吟着天恕,我要,要你……他雪崩一样情不自禁地倒下去,她的娇吟如惨叫,似乎新伤旧伤都开始渗血。马灯被摇倒,两人在黑暗中翻滚,长衣短衫在空中乱飞。

他原以为他对她只有亲情,没有男女欲望。也许因为一直以来的痛苦压抑,也许因为血与火的生死体验,此刻,沉积在他肉身深处的岩浆剧烈震荡燃烧起来。若干年来这个貌似强大刚烈的女人,忽然在他的怀抱里弱小如雏燕,娇嫩似薄冰,嘤嘤呻吟像新生儿的初啼;顿时他被唤起,被鼓胀成一柄战斧。

他像一个怀抱利器的枭雄,在温柔月色下杀机顿现。他们在黑暗中摸索着生死之门,仿佛在渴求一条逃亡之路。天地合龙,山海颠倒,他似乎骑着一头抹香鲸正向深水海沟挺进。他被愤怒的鲸鱼裹挟着划破波峰,剖开地缝,一头栽进那不由自主的黑暗虚空;在那一刻他似乎忘却了身外的所有爱恨情仇,甚至彻底遗忘了整个世界加给他的全部重负。

而她确已遍体鳞伤,她完全不在乎他在她身心上,再捅开一个血口。这个早该来收割她的男人,像一个错过季节的农夫,野蛮而歉疚地刀刀抢收他应得的庄稼。

她早已在岁月之风中熟透,在风尘中摇曳等待着开镰。她的全部成长和存在,都似乎只是为了他此刻的千刀万剐。她清晰地感受着那种切割、穿刺和洞穿,比那一天的爆炸还要猛烈的冲撞和推动;她恍惚再次被爆炸的声浪抛向虚空,抛向她从无畏惧的死亡。

他们彼此厮咬着缠斗,像一场无休无止的贴身肉搏。他们穿梭在痛与快之间,进出于恩与怨之间,交叉在爱与恨之间。似乎没有这样一场抵死之战,生命中积淀的所有复杂情感便难以交割,无法付讫了账。最后,他们像终于可以携手死亡一样,安详满足地跌倒尘埃,跌倒在荒野冷月的照耀之下,沉沉大睡,不想再睁眼回眸那个现实的世界。

这个早晨,关勇波独自来到覃家大院,登上寨墙,俯瞰着这座百年老宅。他的内心充满矛盾和哀伤,他在墙上徘徊,心中默念,陋室空堂,当年芴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嗨,天恕啊天恕,世道变迁,历史进步,个体的牺牲在所难免,你怎么也会看不开的呢?百年繁华一旦销,雕梁空余燕子巢;时事沧桑自有局,何关子弟读训条啊。

他沉痛地走下寨墙,到每个房间去察看一番。各个房间基本都分给了翻身的农民,他们看见他,都客气而战战兢兢地起身相迎,一路的笑脸堆着。他偶尔会自得地想,这就是他解放的人民,是通过土改而初次获得公平福利的弱者,社会正义和平等似乎正在他们手上逐渐实现。但是深想覃家的兴衰以及覃天恕的危机命运,他又深感一种困惑——我们这样劫富济贫,真正天经地义吗?这样真的能抵达公正和理想吗?

同样的早晨,万古常新的太阳依旧要驱走残梦。覃天恕斜靠在床头抽烟,冉幺姑偎依在他的胸口。她睡眼惺松地看着他喃喃低语,这样的早晨,真好,真好啊。他心事重重地吐烟圈,用手拍拍她的脸蛋说,你醒了?还疼吗?

她羞涩笑道嗯,不疼了,真是神奇呢;你在想什么?他苦笑道,哎,我不知这样是不是更加伤害了你。她深情地说不,是我自愿的。我们也许活不了多久了,今生能给你,能让你把我真正变成一个女人,我知足了。他伤感地说,你不要这样说,我们还要好好活下去。要有信心,我还没有绝望,天无绝人之路,我不相信我覃天恕就这样完了。没有谁可以把你在我眼前夺走。

她激动地吻他的胸部,喃喃自语是啊,是啊,我们要活下去。因为这个夜晚,我突然不想简单地死了。

有点心灰意冷的蒋团长大早起来,无聊地和无尘道长坐在树下的石头上下围棋。他慢慢下出一子儿,问道,请问道长,你对今日之局势和国家的未来有何高见?道长回应一子儿说嘿嘿,方外人不问世间事。

他迷茫地说,世事如棋,你总该心知肚明吧。道长苦笑道,金陵王气黯然收,大江依旧枕寒流。他不解地问,这作何解?

道长神秘一笑说,天机不可泄漏,到时自然明了。他无奈地下出一子儿,说,你的这条龙被我杀了,看你这次怎么破解?正说着,松树上掉下来一个松果,砸在棋盘上,把棋子砸乱了。两人相视大笑。

道长捻须笑道,松下无人一局闲,空山松子落棋盘。神仙自有神仙着,自古输赢下不完。蒋团长似有所悟,彼此大笑。他起身说谢谢道长点拨,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我先下山去,回头咱们继续残局。道长苦笑摇头说年轻人,你是收拾不了这副残局的了。

覃天恕和冉幺姑吃完早饭,她幸福地看着他收拾碗筷。他像要把他一生的亏欠,都用这几天的侍候来偿还一样。其实对她而言,最初的怨恨早已化解,她觉得哪怕相守一天,她就已经无悔今生了。

她甜蜜地调侃,覃少爷何时变得这么勤快细致的,真让我大开眼界啊。他苦笑说嗨,从未做过,怎么到你这儿就成了徒弟,要给掌旗大哥尽力了。她难得地娇嗔,少爷是不是觉得挺冤的,委屈你几天,这辈子的账都给你销了,以后还是我来给你端茶倒水,服侍你老吧。他笑道呵呵,岂敢岂敢,那门内的红旗五哥还不把我拿去实施家法啊。

她跑来抱住他的脖子撒娇说,那我现在就要对你实施家法,你从哪儿知道我们袍哥这些规矩讲究的啊?他抱着她热吻,然后说别动别动,小心又伤着你了。她不肯撒手,说我要,我偏要,伤着就伤着。

他无奈地说幺姑.你还是好好休养一下,我今天恐怕导要出去一趟了。她略有不快地说,我知道,你放不下的。你去吧,我虽然留不住你,但我依旧随时等你归来。我能陪你多久就多久,能陪你走多远就多远,我尽心尽兴了,不怨你了。

他低头内疚地说,幺姑,我不知说什么好。许多事儿,我得自己去面对,去担当.我逃避不了这些,许多事儿都是完全被命运拖着走,走到哪儿也不知道。她大度地说你去吧,找到好好谈谈,不要伤害人家了,千里万里,也不容易。

他收拾东西,过来拥抱她告别,她久久不舍,门外传来敲门声。他们对视一眼。然后过去开门,蒋团长露出头来。看见他尴尬一笑。他说原来是蒋兄啊,大清早,可算是稀客了。蒋团长心中不悦,说我和阁下总是狭路相逢,真算是有缘人啊。他说可不是吗?还得谢谢你那天的掩护啊。蒋团长说哪里哪里,你那许多弟兄都在,难道还怕他姓关的一个人不成。我要不是操心幺姑的伤情,我还真不该管这个闲事,也不知道你的心思,管错了得罪人可不好。

她看出两人的唇枪舌剑,说道干吗堵着门口说话啊,快进来坐,天恕也帮我陪陪客,快,煮茶吧,大家清清火。覃天恕和蒋团长又进来各自坐下,覃天恕看她行动不便,起来帮她泡茶。蒋团长热情问候冉幺姑,你的伤情怎么样了?她挥挥手说你看,还好,没有缺胳臂少腿,马上就痊愈了。蒋团长说万幸啊万幸,你这次可真的是死里逃生啊;我都生怕见不着你了。

覃天恕忿忿讽刺道是啊,女人究竟还是跑不过男人的,和男人并肩作战,能够虎口余生,那也真正是万幸。蒋团长昕出其中的讥刺,反讽道,是个男人都知道善始善终,都不会临阵脱逃,自己挑起事端,最后让自己的女人去挡枪眼,哼哼,我看这是一百步笑五十步,厚颜无耻。

他更加生气地说,我无意临阵,所以不存在脱逃。而那些屡战屡败的所谓将校.倒是敢临阵,也敢毫发无损地开溜。女人为我挡了枪,我覃某不义,那我自己就去把她抢回来。患难见人心,古话真是一点没错。

她打断他们的斗嘴说,你们两个啥意思啊,大早到我这儿摆擂台吗?是要斗嘴还是要斗狠?我都没怪你们谁谁,你们自个倒是叫化子看不惯讨米的,什么毛病。

蒋团长冷冷说道,幺姑你也别打岔,趁着你在,你也是江湖上做老大的,那我就借你的秤,把这碗水给平平。我倒也算是屡战屡败的,败军之将,不敢言勇。但是我就还输得不服这口气。我倒要问问覃兄,我们每次密谋的事儿,最后为何总是被共军提前知道啊?覃兄可以为在下解惑吗?

他内心窝火地说,照这么说,蒋兄的意思是冲着在下来的了。你的话不会是说慌了吧?你要是觉得覃某卖了你,那今儿咱们就索性砍了门前杨柳树,省得成天老鸹叫。蒋团长也毫无惧色地说,那依阁下的意思,我们就来玩个你们土家人的神判如何?我倒也想看看老天有眼没有。幺姑,拜托了,你做个中人。

她紧张地问,你们要干吗啊?吃饱了撑得慌是吗?蒋团长掏出腰中的左轮手枪,阴笑着说没啥,咱们玩个俄罗斯轮盘赌,愿赌服输。他说着从枪里退出五发子弹,装上一发。转动轮盘,然后扔在桌子上说,抓阄,谁先来,自己冲自己扣,点着了算倒霉。

覃天恕说呵呵呵,给我玩这个。没事,我先来,算你让先。

他说着就要去拿那把枪,冉幺姑一鞭抽来,把枪扫到地上。她大喝一声,你们要干吗啊?要在我这儿撒野是吗?放着眼前共同的敌人不去杀,要在这儿自相残杀,你们还像个男人吗?两个男人被她的神鞭和叫骂给吓住了,怔怔地看着她继续数落道,蒋团长是我拿枪逼走的,我被抓,怪不着他。覃天恕也是我支持他走的,不参战也情有可原。我都无话说,你们在这儿互相咬什么?关勇波才是我们共同的敌人,留点力气去杀敌不好?我要再看见你们这样闹,可别怪我谁都不认了。

蒋团长咕噜道,也不是我要挑这个理,许多话扯明了,大家都痛快。覃天恕站起来说有什么不平的,改日咱们单论。今儿我先走一步,恕不奉陪了。冉幺姑叫道天恕,把自己的事儿办好,需要帮助随时来,我等你。他回身拱手而去。

冉幺姑对郁郁不欢的蒋团长说,你不要和他较劲,他人不坏,就是这么个牛脾气。蒋团长不屑地说,嗨,虎落平岗被犬欺。放在过去,他敢和我叫板?她皱眉不高兴地说蒋兄,我尊敬你,但你也不要这样说他。

蒋团长不解地说幺姑,我也真是不解,他如此辜负你,你怎么还对他这么好,这么纵容,他的心思我看都在那个叛徒女人身上,我早晚要帮你除去她。冉幺姑正言厉色地说,不许你跟我提这个,我的事儿与别人无关,你也少管闲事。你最好不要去动那个女人,更不要打着我的招牌。我告你,你要是真的惹急了覃天恕,我估计吃苦的是你。你知道匹夫一怒的后果吗?

他不以为然地笑道算了,看在你幺姑面上,什么胯下之辱我都能忍。她和缓说道,说正经的,我这已经是翻到水面上的鱼了,要扑腾就扑腾到底。最近输得太窝囊了,咱们再来搞个偷袭吧。蒋团长说我来就是这个意思,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你说咱们怎么干?

关勇波还是想为覃天恕找一条出路,但是他深知这件事如果不说服胡队长,那多半要被他搅黄。这天,他把胡队长找到办公室来交心倾谈。胡队长点燃烟斗,慢吞吞地问,那依你的意见,还是想要招降覃天恕,强攻星斗山,诱捕蒋团长和冉幺姑,是吗?

他说是的,我了解的情况是这样的。覃天恕是大学生,虽然出于个人仇恨和阶级报复,他有可能策划和参与了旧司堡暴动,但是,他和那些职业土匪及政治土匪还是有区别的。他似乎始终给自己留有退路,没有把事情做绝。

胡队长不屑地说,哼,他还要怎么绝?旧司堡暴动,连带文沙场暴乱,杀死我们多少战士和工作队员。这样的人,我认为远比跛豪那样的山匪危险。关勇波说,他如果一直和我们作对,肯定是很危险的敌人,因此我主张利用他的畏惧心理,进行招降。

至于他的罪恶有多大,我们可以根据调查结果来处理。不能说参与了暴动就不能招降。三大战役多少敌军将领被招降,那也曾经都是杀人如麻的;党的政策和策略是可以允许我们这样做的。

胡队长说那是正面战场,是正规的军人作战。我们现在拥有绝对优势,剿灭他只是早晚问题;我反对对这样罪大恶极的匪首采取这样的政策。关勇波有些气忿地说,剿灭是早晚问题,但是晚一天就会使我们多一天损失,而且还将付出许多不可预计的牺牲。胡队长说要革命就会有牺牲,怕死人就不要参加革命了。对敌人的妥协就是对自己同志的残忍,我主张除恶务尽,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关勇波生气地说老胡,你怎么对生命如此轻薄呢。革命固然要有所牺牲,但革命从来不鼓励作无谓的牺牲。每牺牲一个战友,都是我们一生难以减轻的痛,能够避免的要尽量避免。无论是敌人的生命还是同志的生命,我们都要尊重。

胡队长也激动地说小关,你才参加几天革命啊?你怎么这样对我说话,那些大道理难道我不比你懂吗?我觉得你是本地人,你在处理这些问题上,不要带有个人的感情因素为好,革命讲策略,但是更要讲立场和原则。你说的这个分化的策略,是无法说服我的,你要坚持,那就打报告请示县委,请上级决定,我不想承担这个责任。

关勇波冷冷地说,好,我们请示县委吧。一切按上级指示办,大家都不要有情绪。

两人不欢而散,老胡狠磕烟斗出门。

棒老二是个闲不住的惯匪,他给跛豪打了个招呼,就下山来刺探形势了。他化装成一个卖草药的农民,挑着担子来到街上,鬼鬼祟祟地到乡政府一带转悠。

单凌云背着背篓要出门,正好遇见谈话完的关勇波。他问小单,你没事了吧?你上哪儿去啊?单凌云笑道,我没事,你放心。但队里最近感冒的战士很多,我出去采购一点药材来煎水喝。关勇波说喔,你还挺有心的嘛,好,去吧。

棒老二看见单凌云独自出门,他眼睛一亮,悄悄跟上。她朝一个药铺走去,他跟进偷听他们对话。单凌云问老板,请问你们柜上有板蓝根卖没有?老板答道最近要的多,断货了,你过几天来吧。单凌云说好的,谢谢,有货了麻烦你到乡政府通知我们一下。

棒老二在暗中冷笑,绕到一边去等候。单凌云朝棒老二的那个方向走去,只听见棒老二在吆喝,卖草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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