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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他赞叹道贤妹真是巾帼英雄,忠孝仁义,处处都不拉下,唯一苦的却是自己,愚兄真为你感到怜惜不已。说得她眼圈一红,苦笑说,家父打小就是把我当儿子带的,投错了胎,就得认这个命。人一辈子,悲欢聚散恐怕都是娘胎里带来的吧?你说呢?

他似乎自言自语道,也许冥冥中自有天数,但我仍然相信许多事情是可以聊尽人力的。我算是一个信命而不认命的人吧。就像眼前的时局,也许国民党气数已尽,事已难为了,但既然我已经选择了自己的立场,依然还是要拼死一搏的。军人嘛,殉职于战场,那也算是天命所归,我认了。

她有些感动,说蒋兄的这份孤忠,可惜当世无多。我虽女流,依旧还是心存仰望的。许多地方,无能助你更多,还望兄台见谅。只要你还在这里抵抗,我也许能够聊尽微薄之劳。你留步吧,我先走一步。他含情脉脉地说,恨相见得迟,怨归去得急啊。哎,能得贤妹相助,也算是吾道不孤了。你走吧,我让他们送你一程,路上小心。

关勇波一直秘密安排黄世杰化装成药农,在铜锣寨一带侦查蒋团长的活动规律。黄世杰蹲伏一段之后,基本掌握了敌情。这天带关勇波和一支小队隐蔽前进,来到山下观察。他指着远处一个独立的孤峰说,那就是铜锣寨,四面绝壁,只有一条栈道上去,一夫当关,万夫奠开的地形。关勇波拿着望远镜观察,感叹道这狗东西还真会找地方,山上有多少人家?

黄世杰答道原来住着一支苗人,几十户吧,自耕自足,还算富庶,还有个道观。以前有些道士在上面炼丹。他问现在多出这么些匪军,山上的粮草够他们糟践吗?黄世杰说估计是不够,所以他们那个蒋团长才要经常下来打猎。这一带野物也多,他们要维持生活倒也不难。

他问他们下来的人多吗?打猎的时候。蒋团长是不是每次都来?黄世杰说这不一定,多数时候是他带几个人下来,这家伙枪法很好,喜欢打猎。有时人多,不好下手。

他决定守候在此相机而动,要黄世杰还是先带人把他那些陷阱绳套准备好。他们这次也想来好好狩猎一次,看看鹿死谁手了。

蒋团长的大营设在一个道观里。送走冉幺姑之后,他心情有点落寞,遂找来那个老道长陪他下棋。老道长道号无尘,果然长得一副仙风绝尘的样子。说话乃外地口音,也不知他何时云飘此处。他嫌蒋团长的棋臭,无心和他真正对局,通常是先摆一个残局让他去破,破了再开新局。

一个排长进来报告团座,今天下山打猎,问他还去吗?蒋团长头也不抬,念念有词说我就不信我破不了你这个残局。无尘道长呵呵笑道,这可是宋代的陈抟老祖留下的著名残局,千年以来还很少有人能破啊。

排长凑过来看,大吃一惊说,耶?怎么道长这方没有老将啊?这是什么棋谱?蒋团长骂道你懂个屁。要不为何叫千古疑局呢。去去,一边待着歇凉去。去吧去吧。今天我不去了。小心一点啊,最近有共军活动。

胡队长和杨天喜的小分队继续巡山,转到了一座寺庙前。胡队长用望远镜观察半晌,没看见动静,决定去看看,怀疑这是一个匪窝。杨天喜嘀咕这儿无险可守,估计土匪不会这么傻。看看去吧,正好也歇歇脚。胡队长说还是得要提防一点,你带个小组先去侦察一下,我们在后面掩护。

杨天喜带着几个战士隐蔽向前,发现这是一个略显破败的古寺,破匾上书“铁炉寺”几个大字;旁边不远还有一个尼庵。他轻手轻脚进门,看见一个老和尚独自在佛堂坐禅,两个小沙弥在打扫着大殿。他没发现异样,就先去向佛陀行了个礼。

胡队长见没事,也带着人马过来,两个沙弥略显不安。他朝佛堂走去,看见坐禅的老和尚对他的到来毫不理会,有些不快。便大大咧咧地喝问这位师傅,喂,这位师傅,叫你呢,听见没有?

老和尚抬眼看看他,目中精光一射,他顿时感觉到一种威严压迫。和尚缓缓说敢问施主有何见教?胡队长口气变软,解释说我们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文沙场剿匪大队的,想要请教师傅,这一带有土匪活动吗?

老和尚冷冷答道,佛门清修之地,向来忌禁刀兵。老衲也从不过问窗外之事,不知何为官何为匪。还请施主包涵。阿弥陀佛。胡队长说那我们能借你宝地休息一夜吗?明早就开拔。和尚自言自语——寒鸟歇翅,白云驻脚,清风往来,皆是善缘。施主请便吧。

关勇波和黄世杰等一连蹲守了好几天,看见蒋团长没下山来打猎,便放过了那些士兵。他们只有六个人,对方人多的时候,他们也不敢动。要动就尽量想抓活的,只抓那个团长。这天大早,一个战士悄悄跑来报告说来了,来了。关勇波取过望远镜观察,判断应该是他了,对黄世杰说来,你看看。黄世杰接过望远镜观察,激动地说就是他,终于出窝了。

关勇波集合战士,分配位置;命令大家散开,冒充樵夫药农,等他们进了这个包围圈,等他开火时再开火。对方正好只有五个人,争取一个也不拉下。一战士问他们要是不走这个方向怎么办?黄世杰说没事,他去把他们引过来。

蒋团长带着四个士兵下山来进入林子,查勘着地下的脚印和粪便。发现一堆粪便还是湿的,估计野猪走得不远;看这脚印深浅,这头猪估计还不小。几个人成散兵线往前摸索,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关勇波急忙向另外一处埋伏的黄世杰示意,黄世杰开始学野猪叫和奔跑的声音。蒋团长等人听见,站住倾听。司务长说好像在那边跑,是野猪的叫声。

几个人逐渐进入关勇波他们的包围圈。蒋团长忽然直觉到某种危险,站住观察,他似乎闻到了什么异味。他咋呼着喊道什么人?站起来。一个伪装成樵夫的战士以为被发现,就战战兢兢地站了出来。蒋团长感觉不对,用枪指着喊道把手举起来。战士举手,衣服上提,露出腰中插着的枪柄。蒋团长正要开枪,关勇波急忙先开枪,蒋部卧倒还击,林中枪声开始密集起来。蒋团长不知对方埋伏有多少人,感觉到四面皆有埋伏,急忙组织突围。

几个人往前冲锋,一个士兵忽然踩进绳套,被一下吊到了空中。前面阻截的一个战士被蒋团长射中受伤,但蒋部又一个士兵突然掉进了一个陷阱,发出惨叫。关勇波黄世杰朝这边合围,蒋团长惊慌冲锋,又一个士兵中了暗箭,哇哇大叫起来。一个正面拦截的战士和司务长肉搏起来,蒋团长亡命逃窜。眼看关勇波黄世杰即将追到,蒋的一个卫士大喊团长,快跑,我掩护。

那个卫士回身拦截关勇波等,竟然亡命地反冲锋过来,彼此站着对射。黄世杰看着远逃的蒋团长,瞄准开枪,看见蒋团长突然倒地。卫士打死一个战士,被关勇波击中,仍然坚持不倒,继续对射,最后也被黄世杰射中才倒下。

司务长被战士活捉,关勇波和黄世杰急忙去检查前面蒋团长倒下的地方,只看见地下的血迹,人已经不见了。关勇波判断他受伤了,肯定跑不远。黄世杰自信地呵呵笑道,我会追足迹,您跟我来,小心他伏击我们。关勇波命令战士赶紧抢救伤员,把俘虏带着撤离回去。他和黄世杰紧张地辨认血迹脚印追踪下去。

他们根据血迹脚印不知不觉地来到铁炉寺前时,已然黄昏。只见老和尚独自坐在大殿前的蒲团上念经,寺庙寂静,昏昏然闪着几盏烛火;蒋团长在寺庙附近失去了踪迹。黄世杰低语说这是本地的一个古庙,有僧人的,会不会躲进这里去了。两人提着枪轻轻走进去,那和尚打坐,仿佛不曾看见他们一般。

两人分头进后院巡查,什么也没发现,来到大殿会合。关勇波客气谦恭地上前施礼问法师,我能打扰您一下吗?老和尚白了他一眼,依旧念经不已,手上转动着念珠。

黄世杰不耐烦,上去欲拉和尚,被关勇波拦住,和尚又斜看他一眼。等念完一段经文.才起身说道阿弥陀佛,请问施主何事要吩咐?

他礼貌地问,法师刚才可曾看见一个军人进门?老和尚说老衲看见的是两个军爷光临寒寺。黄世杰插话道两个?不对啊,应该是一个啊。和尚呵呵笑道,施主不是两位吗?老衲难道眼花了?黄世杰着急说不是我们,我是问刚才!老和尚凛然说,敢问施主何谓刚才?千秋一梦,万劫不复,眨眼之间,已成隔世。施主刚才何处来,因何刚才在?刚才在哪里,何时是刚才啊?

黄世杰急了说你这你这,关勇波急忙拦住说法师请不要误会。我们是文沙场人民政府的,我们追踪一个土匪来到宝刹,担心他潜入古寺伤害僧众,因此向法师打昕下落,诚望法师指点。老和尚说佛门清净,魔道不侵。香火寂寥,无物可谋。老衲但见庭前花开叶落,不知人间匪去兵来。阿弥陀佛。

黄世杰抢话说,你这和尚说些啥啊,我们明明看见一路的血迹,到了这儿就没有了,你怎么这样?我们也是为了你好。老和尚不动声色地说,看来施主疑心寒寺即匪窟,那么老衲就烦请两位官爷搜搜。说着他就去抱起殿前那沉重的香炉,轻松地移到一边。

关勇波一看那个几百斤的分量。心中明白这个和尚的内力,已然变色心惊。他只好说抱歉,法师既然没有看见,我们就不打扰了。相信出家人不打诳语。和尚说善哉善哉。老衲还有一言相赠二位施主,古语谓——穷寇勿追,各留一步。还望施主一路保重,阿弥陀佛。

他们出门又在庙外搜索一番。黄世杰愤愤不平地说,肯定是这个和尚把人藏起来了。关勇波问是又怎样?黄世杰说是的话,我们就可以把他抓来审问啊,调兵来挖地三尺,我就不信挖不出。关勇波摇头苦笑说,如果是,那这个和尚就是我们的敌人。

如果他是敌人,那刚才我们就不可能活着出来。你没看出来吗?

黄世杰说这个老家伙确实内功深厚,世外高人啊。关勇波哼哼嘲道,就是啊,如果他和那个蒋团长联手偷袭我们,我们还能有胜算吗?黄世杰疑惑道,那他不是我们的敌人,又为何要隐瞒我们呢?姓蒋的肯定在这儿啊。关勇波说世间事没这么简单的。我也估计姓蒋的藏在这里,但我们不能相强啊,守在这里也没用。他要真的帮姓蒋的,我们两个也没办法。他说的对,各留一步。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改日再来吧。两人急忙在夜色中下山。

待他们走远,老和尚出门观察,回来关上庙门,进入佛堂,将那尊巨佛塑像移开,把蒋团长拉了出来。蒋团长捂着肚子,老和尚查看一下伤口,用一包药物给他敷上。

蒋团长感激地说,谢谢老师长救命之恩,太感谢了。真没想到,老师长竟然隐居在这里.可把弟兄们想苦了。老和尚毫无表情地说,没有老师长了,老僧现在法号铁笔。

蒋团长随着铁笔和尚来到禅房坐定,感激涕零说老师长,您怎么突然就一走了之了,您就这样把弟兄们丢下不管了?铁笔和尚一边沏茶一边说老夫累了,厌了,该歇下了。你,也该歇下了。蒋团长疑问道,前辈一生功勋卓著,德高望重,为何突然厌兵呢?

和尚叹息说兵者,凶也。老夫从武备学堂开始从军,半生戎马,看见的都是国家久经战火,百姓迭遭兵燹,死者千万,流血飘橹。原以为自己可以匹夫报国,解民倒悬,最终却发现是犬奔豕突,虎去狼来。失望之极啊。蒋团长还是不解地说,可是国家不能无兵啊。无兵则外侮凌辱,内乱横肆,前辈一生刚正不阿,原本军人楷模,怎能就此卸责呢?

和尚感慨道,原来我留学东洋时,也曾迷信武力救国。从辛亥首义,南北战争,再造共和,几度北伐,再到国共合作,共襄抗日,几乎每一场大战我都是身先士卒。可是结果呢?外敌才去,内战又起。我身上的血腥太重了,打来杀去,死在我枪下的却多是自已的同胞兄弟,我们的罪孽太深了。

蒋团长说前辈,卑职不解,如果没有我们这些军人浴血奋斗,难道这个国家就会和平安康吗?您和我,都是有理想的军人,我们确实是在为中华民国而战啊。没有一个独立统一的民国,民众则仍然将在水深火热之中,难道我们都错了吗?

和尚苦笑道,可怕的就是所谓的理想军人。军阀有军阀的理想,政党有政党的理想,理想不一,而各方又怀抱利器,那势必刀兵相见,血流成河。在所谓理想的大旗下,多少热血青年横卧沙场,万里江山,如今已是枯骨累累,难道你还不该醒悟?年轻人,抛弃理想,放下屠刀,金盆洗手,还能立地成佛啊。

蒋团长陷入沉默,古寺的烛光也只剩残焰在闪烁了。

覃天恕在姑妈家去留两难,日高三尺,还在疲惫地酣睡。田樱独自起床,梳洗完毕,看见他疲惫的睡态,又去帮他掖好被角。回身看见他的一个小背包,忍不住去帮他收拾。她从背包里捡出脏衣服,又从中摸出一把手枪和冉幺姑送的匕首。她看着这些凶器忧心忡忡,气愤地拿到门前石阶上,找来一把斧头想要砸碎。她举起斧头犹豫了一番,又扔下斧头,把武器收了回去。开始收捡自己的衣物行装打包,泪水盈盈,她觉得已经无法挽救这个男人了。

她决心离他而去,走到门口,又回到床前最后看看他,她的泪水滴落在他脸上。

他被泪水惊醒,动了一下,她急忙悄悄带上行囊轻轻开门出去。他悄悄睁眼看见了她出门的背影,他看出了她的不辞而别,不忍阻拦,闭眼,泪水滚出眼缝,他内心在犹豫煎熬。

她不敢回头,低头疾走,踏上田埂小路,快要转弯时还是忍不住想回头看看那间小屋。她回眸时突然发现他穿着睡衣,虚弱地在寒风中抱着门框注视她的背影泪流满面。她顿时发现这个男人如此爱她,却又如此矛盾地希望她离开,她立刻崩溃了。

她再也无法迈开双腿,一下子蹲在地上抱头痛哭起来。她的哭声绝望而凄厉。他依旧站在门前默默垂泪,他没有勇气去把她拉回来。

她哭了很久,实在不忍就此别去,又回来坐在院子里六神无主地望着远方,她的行囊依然在脚边。他小心翼翼地为她端来一杯茶,放在一边的凳子上。他看见丢在桌子上的刀枪,明白了她的去意何在;他收起刀枪,过来坐在她旁边,也默默无言。她伤感地说天恕,我们的缘分已尽了吗?

他不敢看她的眼睛,低头不语。她低语说抱歉,我真的想走了。他看着自己的指甲说小樱,你走吧。她的泪水又夺眶而出,抽泣道我开始明白,我的存在毫无意义,我无法改变你,甚至一点都无法影响你的决定,我在这里是完全多余的,甚至是你的障碍和负担。他有些委屈,说你走吧,但你不能这样说。

她顿时来气斥责道,我这样说错了吗?我千里万里陪你回来,就是怕你一意孤行,想要分担你的苦难。可是你什么都不跟我说,一个人憋着扛着,你心中现在只有仇恨,再也没有爱了。你完全不管不顾,恣意妄为,你何曾为我考虑一分。他无言以对,只能叹气说我,我,哎,是我对不住你。你别说了,我心里都知道,我没有办法,许多事情不由我的意志,跟你也说不明白。我还是先送你走吧,也许我还能活着回来找你。

她质问你为什么不能跟我一起走呢?你想做的事情你也都做了,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我们已经来了这么久,你单独出去了无数次,我都无法阻拦,也不曾追问,我还是你的女人吗?他辩解在等妈妈,她说可是妈妈却无数次催促我们走,你在这里她比我更担心,她不想让你再为这个家殉葬了,你理解老人的心思吗?他语塞发怒道,她催我们走,我就真的扔下她走吗?她已经奄奄一息了,我要么把她带走,要么也要为她送葬,我是唯一的儿子,我救不了父亲,难道我还要扔下母亲吗?我还要怎么跟你说你才理解?

她掩面抽泣,她实在无可辩驳了。这个可怜的孝子,她怎能深责。

关勇波早就说服覃地瓜做了他的眼线。覃地瓜终于打听到覃天恕四姐的家,便立即来报告了他。他想私下找到覃天恕,决定秘密地去独自探访。走了好久,覃地瓜指着前面一座山说,那个河边小屋就是。他说你在外边等,有人来就吹个口哨。然后独自走到门前叩门。覃四姐开门问您是?找谁啊?他说四姐,我是天恕的同学,最好的朋友,我叫关勇波,原来去过你娘家的,还记得吗?

四姐回忆,你是那个那个,啊,好像经常听天恕说起过,啊,来进屋坐。他随之进屋到客厅,真诚地说四姐,我现在在文沙场人民政府工作,是刚分配回来的,听说伯母病了,赶来看看,以前天恕对我帮助很多,也想看看你们有什么困难没有?你们家的事儿,我都听说了。很抱歉,我没赶上,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我了解天恕的个性,现在和他也失去了联系。四姐,我有急事想尽快见到他,我是来帮他的,你能帮我找到他吗?你就说我是关勇波,急于见他,他就会明白的。

四姐一听他在政府工作,疑惑地说,家里的事儿,我们这些嫁出去的女儿,想管也管不了。天恕远在天边,我们也不希望他回来,我只好把母亲接过来治病,他如果哪天回了,我一定把你的话转达到。真是感谢你还有这份诚心,多不容易啊,这年头。

他怀疑地问,我听说他回来了啊,他没来看看母亲吗?四姐说你们这么好的弟兄,他要在这儿能不马上出来见你吗?他想想也是,急忙说四姐,我去看看老人吧?四姐带着关勇波进入老人的卧室,老人昏睡,他走到床前默默地关注,心中涌起万千伤感,眼圈发红,强忍眼泪,从身上摸出一叠钱来,轻轻地塞进老人的枕头下,转身出来。四姐想要拦阻,他拉着她出门压低声音说四姐,你别说了,我欠天恕太多了,这是我给老人的一点心意。你就想法早点帮我联系上天恕,对他对我,可能都是天大的好事,我求你了四姐。我走了。

四姐不知所措地看着他离去,他转身终于没有忍住眼泪,不敢回头地走了。

夜里,铁笔和尚在独自坐禅,蒋团长伤愈,轻轻地来到他身边坐下说,前辈,再次感谢您的救命之恩。和尚知他要走了,微睁双眼摇头叹息说,不,老衲没有救到你的命。蒋团长问前辈何以这样说?和尚说因为你没有真正放下,一念放下即是佛啊;你却执迷不悟,看来老衲救不了你的命。

他惊慌地说请前辈指点迷津,如何才能救命?和尚叹道性命性命,有性才有命;

人若迷失本性,如何能救其命?他问何谓本性?和尚答日趋利避害,去恶向善,斯乃本性也。他质询道眼看河山倾覆,士民荼毒,身为军人,袖手旁观,这,难道是善吗?和尚说末法时代,在劫难逃。个人永远不足以对抗历史,只有菩萨才能普度众生。想扮演救世主的人越多,这个世界的灾难就越重。阁下以为你是谁?

他追问没有金刚手段,如何显菩萨心肠?前辈真能面对生灵涂炭而坐视不顾吗?

和尚继续开示说,兰因絮果,前世今生,人世的一切皆有因缘定数,不是你我可以逆转的。即如眼前,老衲想要超度阁下都束手无策,况乎整个世界。可笑,可悲啊。你去吧,你我的缘分也都到此为止了,阿弥陀佛。

他扑地叩首道,还是感谢前辈的大恩大德。不才去了,也许今生无缘报答您的再生之德,来世不才仍旧愿意做您的部属,为您牵马引鞍。说完泪下如雨。和尚闭目伤感道,老衲送你一偈吧,但愿你能开悟——两汉相争一女愁,霜锋无处逞风流。逢关不避孤舟逝,大野有情掩旧仇。蒋团长根器虽然不错,悟性却是未到,默念几遍依旧不解何意。起身拱手作揖,然后又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正步出门。和尚闭眼念经,眼缝中溢出波光粼粼。

蒋团长潜回铜锣寨,旧部尚在坚守。他安顿好营务,决心要重新开始报复行动。

恰好原来随队的发报机终于鼓捣好了,又和南边的军部取得了联系。他首先去拜访冉幺姑,想和她分析是谁出卖了他的驻地和情报。她也听说了他被袭的事,且早已查明是彭秀才给共军透的风,正担心他的下落。

听罢蒋团长咬牙说如果是他,那这笔账,我得先跟他算。否则,他就是我们身边的一个祸根。她说正好,覃天恕也和他有笔旧账没了,一起了吧。蒋团长大喜,说那我赶紧去拜访一下跛豪和天恕。他带着一个随从向星斗山走去。两人相见,似乎还有劫后重逢的惊喜。黄昏他和跛豪散步巡视各处岗哨,说刚才我们在路上发现有小股共军在往你这儿移动。跛豪笑道我的探马也发现了,我就想他们来,可是他们就只在周围转悠,硬是不肯上来,哈哈,老子早就看中了他们那清一色的手提机关枪啊。

蒋团长惭愧地说,那都是以前我们国军用的美式装备。踱豪骂道不是我说你们中央军,你们也太他妈丢人。共军是怎么起来的,我都知根知底,我要当初不是被他们什么鸡毛肃反给吓跑,老子现在也是野战司令了。蒋团长说我也恼火。中枢决策失误,各军心计不一,文官贪财,武将怕死,自然是要落败的。跛豪讽刺说这回玩栽了,老子看这残局也不好收拾了。

他说跛爷,你我都是英雄一世的人,不至于就这么认栽吧。再说国军也在总结教训,军权现在交给我们桂系的白长官统筹,已经稳住阵脚,正在组织反攻,南边已经频传捷报了。对我部的援助即日可到,你就等着受封领赏吧。另外最近那个彭秀才投靠共匪,不断出卖我们的情报,他是江湖身份,对我们潜在的威胁很大,我都差点死在他的手上。他对你这儿的情况也是了解的,我想我们应该先把他灭了,以绝后患,你看如何?

跛豪骂道这厮确实讨厌。他既要扯旗放炮,又不讲江湖规矩,老夫的面子从来不给,确实要教训教训他。你看怎么摘吧?他那儿囤积很多,我们也该要补给补给了。覃彭两家是世仇,我们一起去和覃天恕那小子核计核计,他手下那些人对彭秀才是很知底的,听听他的主意,大伙一起正好算总账。

覃天恕和田樱等待着母亲的痊愈,暂时无事就在院子里种花,两人有说有笑显得情绪很好,似乎忘记了安危。她叹道古诗说——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取东家种树书。其实这样的境界也真好。他明白她的暗示,笑答剑悬东壁,马放南山;男耕女织。

儿孙绕膝,这是太平盛世的光景啊。

她说乱世之中也有桃源啊,心远地自偏嘛。他苦笑说,你愿意放弃城市就在这里白头偕老吗?她毅然说,得心安处即是家,只要你能放弃仇恨,我就什么都可以放弃。他顿时情绪低落,转移话题说我们种的这些花,再有两个月就该要开放了,熬过冬季就好了。她还是接着那话题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天恕,种下恩仇,就会收获爱恨啊。

他无言地望着远方,那里一个男人正向他们匆匆走来。她在一边警觉看着,他急忙过去接应,担心地问小四,妈有事吗?小四说老太太没事,四姐有封信要给你,另外幺姑也要你到哥来客栈去一趟,说有急事商议。这是四姐的信。

他接过阅读,脸色凝重说你等我收拾一下,我们一起走。他回身过来拉着她进门,她疑惑地观察他的脸色。他一边急忙收拾他的那个小包,一边对她说你看看吧,四姐的信。她读完说,我觉得勇波是要帮你,你不应该怀疑他,你们过去是生死之交啊。他点头说我还是基本信任他的,你放心,我们不会翻脸的。

她恳切地说,要不我陪你去见见他?覃天恕说算了吧,他还不知道你也回来了,别把事情搞复杂了,还是我自己去见吧,男人的事情男人自己了断。如果有什么问题,你以后可以单独去找他,他也会要帮助你的,我相信这点。她担忧地说天恕,无论如何,你要冷静,勇波比你理性,我希望你能多听听他的意见。

关坡的哥来客栈,平时门可罗雀;谭幺婆独自在打扫院子,冉幺姑突然走了进来。谭幺婆惊喜喊道幺姑,人没到,我先闻到一阵香风了。幺姑亲热地过去拥抱说幺姐,好久不见,你简直像倒着长的,越来越年轻了。谭幺婆笑道,你要不来啊,我还能凑合着活,看见你的模样,我是死的心都有了。我就真的奇怪,人还有长成这样漂亮的,你是哪儿下凡来的吧?呃,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说说,怎么想着来我这茅草篷的?

幺姑笑道想姐了,我就不能来看看,你不会是藏着谁怕我看见吧?说罢哈哈大笑。谭幺婆佯怒说,我撕烂你这个小狐狸的嘴,姐这儿要能藏个人就好了,那我还不敲锣打鼓啊。快说正经的,有事我也好准备嘛。幺姑说没啥,约了几个朋友到你这儿聚聚,喜欢你这儿清净,你今天就不用接待别人,我全包了,好不?谭幺婆说我的财神婆呢,那还不好;我这就收拾收拾,来,你先喝茶。

幺姑正在看谭幺婆的刺绣品,覃天恕推门走了进来。谭幺婆迎了上去,认出来是从前的客人,问您又来住店吗?今天怎么自个一个人来的呀?抱歉,今天我们……他略显尴尬地说抱歉啥啊,不欢迎吗?幺姑放下绣品,羞涩地对谭幺婆说,幺姐,这是我的客人。你们认识吗?

谭幺婆两边看看各自的神情,略有所悟说喔,原来你们,呵呵,快进来坐,我啊,见过这位客官一面,你们聊,我去泡茶。谭幺婆知趣退下,覃天恕关切地注视着冉幺姑,含情脉脉。她娇嗔说看什么看?我脸上出水痘了吗?他调笑道水痘倒是没有,头发上怎么有个虱子在爬啊?

她信以为真,着急地说不会吧,我刚洗了的,快帮我捉下来,我看看。他假装认真地上去捉,故意比划着用手捏着说,来,把手摊开,我放上去。她把手摊开,他假装放,故意把她掌心掐了一下。她大叫一声,一看手心啥也没有,知道上当,骂他讨厌,说你就知道骗我。从小就这么坏,现在更坏了。我再也不能相信你了。

他坐下喝茶,爱怜地看着她说,你去看了我娘啊?她爱理不理地说,你怎么知道的?他感慨何必去折腾呢?老人看见你更要伤感的。她哼道,是不是有了媳妇看,我去就多余了啊?他尴尬辩解不是这个意思;问她找他有什么要事。她说没事,就想看看你,以后也许更难看见了。你的那个姓关的同学去找你去了吧?你们见面了吗?他摇头说没有,他是在找我,可能他还没把握我到底回来没有。她问那你准备见他吗?他说想听昕她的意见。她忽然冷冷说道去见吧,两种选择,一是把他的头提来见我,一是把我的头提去见他;你决定吧。他急忙说我没想去见他,但我想知道你为何这么恨他?她说因为他不仅羞辱了我,而且还在追杀我。

他深感为难地说,我绝对不会允许他这么做的,我要让他知道,你,就是我的命,除非他有本事一块拿去。她有些感动说,难得你还能这样说。还有一件事儿,—会儿蒋团长和跛豪也来到这里。覃天恕有些吃惊道,他们?他们来干吗?她冷冷地说,来商量为我们了一笔旧账。你还记得彭秀才吗?你没忘记当年的屈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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