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飞形象深入人心当是小说《三国演义》的功劳,令今人多认为张飞莽撞暴躁也是因此书之力,但这却是许多读者对小说本身的误解。史书《三国志》中用小段文字描写了张飞脾气的暴躁,说他“敬君子而不恤小人”,“日鞭挝健儿”,以致最后为帐前士卒所杀。宋元时期平话艺人为充实张飞个人形象,就其进行了发挥。元代《三国志平话》在开始部分就写了张飞怒鞭督邮,并将其分尸(正史中鞭打督邮的其实是刘备),并增加了拳打段王圭、夜杀太守的故事。到了小说《三国演义》,罗贯中删去了分尸督邮、拳打段王圭和夜杀太守这些过于残暴的虚构桥段,并以重彩描写了张飞在战争中的谋略情节,可见其本意是要尽量还原历史的。到这里我们应该注意,无论正史还是小说《三国演义》,着重的都是张飞的“暴”,而非时下多数人理解的“莽”。这两个字其实存在很大差别,“暴”是描述可控的性格,“莽”则更偏向对已发生行为的判断。脾气暴躁的人因对象不同或可选择冷静下来,而莽撞的人往往智力不足,难分轻重缓急,更容易坏事。所以我们不妨推测,张飞虽然脾气暴躁,却是个粗中有细的厉害角色。
当然,罗贯中的《三国演义》既云“演义”,其中的确对张飞有“演绎”之处。小说言张飞“豹头环眼,燕颔虎须”,已有很多考据者对此提出质疑:根据一,据说三国时期张飞的造像是面若满月、温文尔雅的名士形象;根据二,张飞的两个女儿都做了蜀主妃子,颇有姿色,按遗传学他长得应该不会过于凶悍。关于张飞的长相,历史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所以究竟孰对孰错已很难考证。但《三国演义》中说张飞字“翼德”却与史实不符,正史《三国志》中说张飞的字其实是“益德”,而罗氏误作“翼”,或是因其名“飞”而产生的联想吧。
链接:聊聊古代的儒将
古代所谓的儒将,一般是既能带兵打仗又于文学颇有建树的人才。在中国封建社会,整个大环境是崇文抑武的,这和古代帝王维护其自身统治有关,也出于主流儒家思想“仁爱”理念的教化。当然主张和平的非独儒家一脉,老子也曾说过“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墨家的墨子则提倡“兼爱”“非攻”,其本意大都相近。隋文帝初建科举制度时只有文科,到了武则天时才加入武举,却并不设状元,第一个武状元迟至宋神宗时才产生。许多行伍出身的人即便建立了很高的功勋,仍为当政的士大夫所轻视,如果能兼修文武,则另当别论。因为人的精力有限,于某一领域有所建树已是困难,只有天才之人才能触类旁通,而天才往往会被普通人所推崇。
春秋时期吴国名将孙武,可以说是儒将中的佼佼者。孙武原是齐国人,辗转来到吴国后蛰伏了20年之久,才由伍子胥举荐给吴王阖闾,深受重用。孙武治军严谨、纪律严明,阖闾曾命其用自己的妃子演练阵形。妃子们以为是游戏,嬉笑打闹,孙武在几次命令仍无效果之后,毅然斩了阖闾的爱姬,众人才惧服听令,这也是成语“三令五申”的由来。在孙武的治理下,吴国的内政和军事都大有起色,其后孙武被任命为上将军,赢得“柏举之战”后又五战五胜,一举攻陷楚国国都郢,吴国因此国力大盛,成为春秋五霸之一。孙武在文学上的成就,就是其著作《孙子兵法》。《孙子兵法》是世界上最早的兵书之一,比欧洲克劳塞维茨的《战争论》要早2300年,在中国被奉为兵家经典,后世兵书大多受益于它,对中国的军事理论学发展有着深远影响。《孙子兵法》文笔流畅优美,内容集“韬略”“诡道”之大成,有着丰富的辩证法思想,现在已被翻译成英、俄、德、日等29种文字,全世界有数千种关于《孙子兵法》的刊印本,是多国的军校教材。据说海湾战争时,交战双方都曾研究《孙子兵法》,借鉴其军事思想以指导战争。在日本,《孙子兵法》成为很多企业家的商战指南。
有着“南北朝第一智将”之称的韦睿,也是古代儒将典范。韦睿为南北朝时梁朝人,少时好学,名闻乡里,及长为梁武帝重用,任命为豫州刺史。韦睿最显赫的战绩当属“合肥之战”。梁天监五年(北魏正始三年,506年),梁与北魏在淮水南北展开一系列攻防战。韦睿力排众议,先是强攻下北魏精兵所在的小岘(今安徽含山北),继之乘胜围攻合肥。因梁右军司马胡景略等久攻不克,韦睿遂令在淝水上游构筑堤坝,使水位上涨,以便梁水军陆续抵达战区。在保护淝水堤坝的战斗中,韦睿领兵奋力搏斗,击退魏军5万人,乘势在堤上构筑营垒,加强防护,同时起用主力战舰,战舰与合肥城墙同高,将城四面紧紧围住。魏守将杜元伦登城督战被射死,梁军乘势发起总攻,遂克合肥,俘斩魏军万余人,获牛羊万计。史料上说韦睿从小身体孱弱不能骑马,每每于战场枪林弹雨中,由四个老兵抬轿而出,自己则轻袍缓带,手执白角如意,端坐其上,从容指挥战斗,当时北魏人惧之如虎,皆称其“韦虎”。据说毛泽东对韦睿很是推崇,在批注的《南史·韦睿传》中赞道:“(韦睿)敢以数万敌百万,有刘秀、周瑜之风。”
明代大儒王阳明未遇乱世,虽其战功多为平定地方匪徒滋事暴动,然而领兵剿灭“宁王之乱”,已足以使其跻身儒将之列。王阳明(1472—1529年),名守仁,字伯安,浙江余姚人,因被贬贵州时曾居住于阳明洞,世称阳明先生、王阳明。他是继朱熹后的另一位大儒,“心学”流派创始人。王阳明于弘治十二年(1499年)举进士,正德十一年(1516年)升任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巡抚南赣。正德十四年六月,王阳明率部镇压福建地方叛乱,于丰城途中获悉宁王反,即返安吉组织义兵,水陆并进直捣南昌,连下九江、南康,仅费时35天便生擒宁王朱宸濠,平定了叛乱。九月王阳明抵杭州献俘,因宦官许泰、张忠谗言,非但无功,反遭诬获咎,多亏太监张永设法相救才得以免祸,此后称病退居西湖净慈寺、九华山诸寺院,一心向学。王阳明的哲学思想继承发展了思孟学派的“尽心”“良知”和陆九渊的“心即理”等学说,跳出前人“以经解经”“为经作注”的窠臼,发挥了独立思考的作用。“心学”体系杂陈佛、道理念,构建起“心即理——知行合一——致良知”的基本理论框架,对后世中国乃至日本都有着深远的影响。日本前海军元帅东乡平八郎平日随身佩带一块腰牌,上书七字“一生伏首拜阳明”,可见王阳明思想影响之广。
翻阅历史,除了孙武、韦睿、王阳明,可称儒将者不乏其人。如三国时雅通音律的周瑜,剿灭东突厥并有《李卫公问对》传世的唐将军李靖,《岳阳楼记》的作者北宋名臣范仲淹,南宋抗金名将岳飞、辛弃疾,等等,都可以目为儒将的代表。堂堂中华,泱泱大国,五千年的文明中能人辈出,但历史漫漶无情,肯定还有许多被淹没的通才俊士,留待后人去发寻。
孔子“以貌取人”把谁看走眼了
关键词:卖柑者言 澹台灭明 金乡侯 夜航船
萍踪侠影 宰予 孔门十哲 谒者
西方心理学家做过一个实验:分别让一位戴金丝眼镜、手持文件夹的青年学者,一位打扮入时的漂亮女郎,一位挎着菜篮子、脸色疲惫的中年妇女,一位留着怪异头发、穿着邋遢的男青年在公路边搭车,结果显示漂亮女郎、青年学者的搭车成功率很高,中年妇女稍微困难一些,那个男青年则很难搭到车。这个试验说明:靠第一直觉去判断事物是人之常情,凡人如此,圣人也是如此。这种以貌取人的判断方式虽为人的本能反应,但却是武断而不足取的,明朝刘基的名篇《卖柑者言》即讽刺很多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而仅以外表作为评判标准是很容易被蒙骗的。中国还有句成语叫“以貌取人”,典出《史记·仲尼弟子列传》,全句是“吾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这句话是至圣先师孔子的夫子自道,宰予和子羽都是他的学生。
让孔子也看走眼的子羽
子羽是澹台灭明的字,澹台为复姓。他是鲁国武城(今山东费县)人,孔子的弟子之一,比孔子小39岁。《史记·仲尼弟子列传》中说他“状貌甚恶”,也就是长得十分难看。史载子游(亦为孔子的弟子)做武城地方长官时,孔子曾问他治下有没有贤达才俊,子游便说有个叫澹台灭明的人,做事从不选择捷径小道投机取巧,若没有公事也从不到我的屋里来,表明他是个不趋炎附势的刚正之人。在子游的推荐下,早就想拜孔子为师的子羽得偿所愿,成为孔门弟子。然而事与愿违,或许因他长得过于丑陋,也或许因为其不善表达,相处后孔子觉得子羽不是可堪造就之才,对其态度颇为冷淡疏远。子羽性格宁折不弯,于是毅然从孔门出走,辗转于江淮间,愈加发奋向学、严持己身,终于有所成就。他游历楚国各地,后来到豫章(今江西南昌)选择在百花洲(今南昌市东湖一带)结草为堂,授徒讲学,跟从的弟子有300多人。难能可贵的是,子羽并不计前嫌,仍以孔子为宗,专释春秋大义及孔学“修齐治平”之理,同时教导学生读《三坟》(即伏羲、神农、黄帝之书)、《五典》(即少昊、颛顼、高辛、尧、舜之书)、《八索》(八卦之说)、《九丘》(九州之志)等古书,兼习“六艺”。在传授中他以“诲人不倦”“有教无类”的教学态度,提倡“学而不厌”“奋而忘食”的学风,“温故知新”“学而时习之”的学习方法,“不耻下问”“三人行必有我师”的学习精神,可以说全部是孔子思想的精粹,培养了一批德才兼备的弟子,因而贤名远扬,其才干和德行传遍春秋诸国。孔子得知子羽的成就,感慨地说:“我以相貌判断人,失去了子羽这样优秀的学生啊!”
关于子羽和孔子的这段公案,《孔子家语》中却有恰好相反的版本,里面说子羽具“君子之貌”,孔子以为他贤达而列入门墙,不料子羽的品行根本及不上他的好长相,所以孔子才说“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在《韩非子·显学》中,也有几乎与这雷同的一段话。那么究竟《史记》《孔子家语》和《韩非子》中,对子羽的哪段记述是真实的呢?据后人考证,《韩非子》中讲的一些故事,均取材于民间传说。至于《孔子家语》,基本已经可以肯定是曹魏时人王肃根据《礼记》《大戴礼记》和《左传》《国语》《孟子》《荀子》等典籍内容托名伪作。从两段记载的相似程度看,王肃关于子羽的说法应得自韩非,相较之下,作为正史的《史记》真实性应该更高。从后世对子羽的推崇来看,他也不该是欺世盗名之辈:东汉明帝永平十五年(72年)祀孔子及七十二贤,子羽是其中之一;唐玄宗开元二十七年(739年)封其为“江伯”;宋真宗大中祥符二年(1009年)升为“金乡侯”,从祀孔子。
谈到子羽对后世的影响,明人张岱在其百科全书类著作《夜航船》的序言中,也讲了一则逸事,说昔时有个老僧和一个读书人同宿夜航船,读书人高谈阔议、口沫横飞,老僧听得又敬又惧,不由得蜷起手足,躲在角落里不敢吭声。时间一长老僧听出读书人言谈中的破绽,便试探地问:“公子,您说澹台灭明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读书人说:“是两个人。”老僧又问:“那么尧舜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读书人又说:“自然是一个人。”老僧听罢笑道:“这么说来,且让小僧伸伸脚。”读书人不知澹台是复姓,认为是两个人,老僧才知道原来他不过是虚张声势、大言欺人而已。现代武侠小说家梁羽生先生曾在他的代表作《萍踪侠影录》中塑造了一个豪迈过人的枭雄形象,亦名其为澹台灭明。
让孔子最头疼的学生——宰予
上文还提到有一个让孔子看走眼的人叫宰予,和子羽一样是孔子的弟子,比孔子小29岁,字子我,又叫宰我,春秋末鲁国人。《史记》中说他“利口辩辞”,也就是能言善辩的意思。根据我们做学生时的经验,似乎每个班级中都会有这样一类人:他们平时调皮贪玩,却思维活跃,常有不同于一般人的见解,有时把老师也搞得哭笑不得。这类人头脑聪明,思维独立,倘若收心向学,再经名师雕琢,大多有所成就,宰予正是其中的代表,他后来因能言而被列为“孔门十哲”之一。
翻阅《论语》,孔夫子微言大义,其中的人基本都是正襟危坐、道貌岸然的形象,唯有宰予出现时,才平添一份活跃与灵动,甚至不乏喜剧色彩,这也使我们更多地了解到至圣先师孔子作为普通人的一面,他也会发怒,也会抱怨。
《论语·八佾》中载,鲁哀公问宰予用什么木头做土神的牌位好,他回答说,夏代用松木做,周代用栗木做,用栗木做是要使老百姓望而生畏,战战兢兢。由此可以看出,宰予早期很具备些法家的意识。这话传到崇尚“仁爱”的孔子耳朵里,自然难以苟同,便说:“已经做成的事就不必再说它了,已经做了的事就不必再劝阻了,已经过去的事就不必再追究了。”虽没直接批评宰予,却相当于给了他一个软钉子。
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而宰予以能言著称,这多少与孔子的理念背道而驰,同时这个宰予也胆大妄为,不时地和他老师对着干,甚至玩出“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把戏,因此常惹得夫子生气也不足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