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康有为在天津火车站下了车，红日偏西，快到傍晚。
李唐叫了辆马车过来，一行人上车后，直奔码头。
天津的塘沽码头十分热闹。咸丰十年（1860年），清政府被迫与英法等国分别签订《北京条约》，天津被辟为通商口岸。各国纷纷沿河没立租界，并修建石块和木桩结构的简易码头。其中英租界内有码头五处，总长一千多英尺，法租界内有码头一处，长度也有近百英尺。这是外国在天津最早修筑的码头，俗称“紫竹林租界码头”。与此同时，各国还纷纷在海河人海的塘沽兴建码头，使天津内河港区逐渐向深水域延展。
康有为在塘沽码头下了马车，沿着码头，边走边看，打听去上海的轮船。走了一会儿，没有买到船票，康有为觉得肚子有些饿了，李唐看到沿码头上有好多商店、旅馆，酒店。便进了一家干净的酒店。
这个酒店不是很大，但里面布置还算讲究，这很对康有为的性格。他刚坐下，就闻到了酒菜的香味，向周围扫了一眼，里面空桌不多，有不少人在吃饭，看来这里的生意不错。一个中年酒保客气地端上茶来，送过菜单，李唐点了几道康有为爱吃的大菜，因没有弄到船票，也就没有心情喝酒，不一会儿，就吃完了饭。
放下碗筷，小江子打着饱嗝去看守行李，李唐再去买船票。康有为喜欢饭后品茶，于是叫了杯茶过来，还是坐在那个椅子上，慢慢地滋溜着。
“听说北京在抓维新派了。”
“不可能，皇上怎么会同意抓维新人士呢？”
“不，是荣禄。”
“不是荣禄，是慈禧！”
……
康有为听了他们的话，不禁打个冷战。他扭头看去，这些话是邻桌几个商人打扮的汉子说的，他们都喝得满面通红，低着头，说得十分投入。
抓维新党？康有为莞尔一笑，自己刚从北京到这里的，有谁在抓维新党？他鄙视地看了那几个人一眼，这些小市民，就是爱捕风捉影地瞎唠叨！
“听说慈禧不高兴维新。”
“如今这世界，没有斗得过她的人！她不同意，皇帝的维新变法就完蛋了。”
这些话，康有为越听越难受。他索性换个地方坐。他端起茶杯，到一个挨窗的空位上坐下来，眼睛打量窗外的码头。
他看见那些船上尽是插的外国国旗，看来，码头成了一个国际大聚会了，那么，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想了半天，答不上来。
“听说京津火车明天就要禁开了！”
“火车禁开？难道我们进京用马车不成？”
看着码头，正在感慨万端的康有为，猛然听到旁边传来这些话，吃了一惊。这个小小的酒店，为什么到处都在这样谈？本来是没有的事，传得这么玄？他百思不得其解。
旁边一个人说：“不可能吧？听说恭亲王正要用火车调防，火车禁开，难道他们的军队也坐马车不成？”
一个中年汉子说：“我还听到，京城明天还要宵禁呢！”
“为什么？”
“要抓维新党！”
“不是，是朝廷钦犯……”
“难怪京城人心惶惶的，好像要出什么大事。”
康有为禁不住朝他们望了一眼，那几个汉子似乎感到了这犀利的眼光，说话声一下子低了下来，直到康有为听不清楚。
康有为心绪一下子乱了。为了让国家强盛，人民能过上好日子，自己是殚精竭虑地拼搏。看他们神飞色舞地当笑话谈论，原来市民们却是无动于衷，把自己神圣的事业，当作他们闲谈的话资，他非常痛心。
这时，李唐回来了，他告诉康有为：“今天无船去上海，招商局有艘轮船，船名是‘海晏号’，下半夜四点才起航。”
康有为见是夜里开船，觉得不满意。“再没有早一点儿开船的？”他问。
“没有了。”
康有为听到刚才的那些话，心里很不是滋味，巴不得早点儿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只好点了点头。
买到船票之后，他们提前上了船，在舱中找好地方，放下行李，住了下来，焦急地等待五更开船。
这艘“海晏号”虽然是艘洋船，但吨位不大，设备也很陈旧，特别是船里的空气污浊，铺位、伙食也让康有为不称心。
不一会儿，从身后走来一个青年女人，曲卷着的头发，乌黑油亮，蓬松地堆砌额头，使她那副白皙的脸颊，更显得鲜嫩、亮泽。那带电的眼光，从康有为身上倏地闪过，让他不禁打愣了一下，眉头随即皱在一起。那女人向他飞了一眼后，见这男人没有反应，莞尔一笑，故意扭着腰肢走开了。
康有为现在的心情很乱。车站，店馆，就连这船上，也没有一件让他觉得称心的事，心里显得空落落的，不知如何为好。刚才见了这样的女人，大白天的在这样公开场合，赤裸裸地挑逗，觉得自己的尊严被亵渎。他正在生气，不知又从哪里走过来一位刚才那种女人，老远就向他招手，还嗲声地向他“嗨”了一声。康有为再也忍不住了，他把李唐叫过来，不高兴地说：“你去打听一下，船内还有没有头等舱。”
李唐见康有为的脸色不好，没有多问，便答应一声，转身去办。李唐走后，康有为暗自打量了一眼周围，从他们的脸色和衣着判断，多数是做生意或者是走亲访友的平民。自己是进士、朝廷的六品官员，和这些人蹲在一起，觉得自己太窝囊了。
这时，李唐匆匆回来了，走到康有为跟前，低着腰，向康有为轻声地说：“我到船长那里打听过了，船上的头等舱，三天前就卖完了。我对他说，能不能帮我们弄几张头等舱。那位老船长无可奈何地说，有倒是有，可这是官银留洋的官员集体订的，无法让出来。”
“你没跟他讲，我也是朝廷的六品官员！”康有为激动地说。
李唐说：“我说过了。”
“船长是怎么说的？”
“他只是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
康有为听了李唐这样说，心中更为不快。自己不仅是朝廷命官，还有皇上的诏书在身，却只栖身在一艘小货轮的统舱之中！他越想越火，便要李唐收拾东西，不乘这艘船了！
康有为下了船后，在码头雇了一辆马车，直接到塘沽一家最豪华的“塘沽湾”旅馆，住了下来。
安顿好了行李后，李唐便到大堂，找到大堂经理问：“能否帮我们订三张去上海的头等舱船票？”
大堂经理有五十多岁，精明强干，反应很快。李唐说完，他一眼就看出，李唐他们不是等闲之辈，忙热情地答应了。李唐回到房间，把情况对康有为说了，他觉得没有什么可说，只是低着头，不住地唉声叹气。
他心里很急，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上海。
2
崇礼奉慈禧的旨意，从京城火速赶到天津，见到荣禄时，没有过多的话，两人心照不宣：现在一切客气都是多余，抓捕康有为要紧，一刻不能耽误！
太阳已落西山，荣禄和崇礼他俩各带一支兵马，赶往塘沽码头。
荣禄与崇礼不同，他是这里的土皇帝，对天津地形十分熟悉。崇礼走后，他给每个巡捕发了一叠康有为的像，要他们立即全城张贴，拿着像查找。还到处贴出了捉拿或杀死康有为，悬赏十万的“悬赏令”。又派出一批杀手，到各大旅店，酒馆搜查，只要看到康有为，不需问话，举刀就杀，不能手软。这些杀手领命走后，他单独把一个在天津叫得最响的捕头“阎罗”，留了下来，塞给他一张银票，说：“这是难得的立功的机会，康有为是最爱面子，也最会享受，高级酒店，旅馆这一块，就看你的了。”
阎罗虽说是姓阎，但不是叫这样的单名。因他手毒心狠，就像阎罗王一样，只要勾到了谁的名，谁就没有好下场。于是天津百姓给送他了这个外号。他听荣禄这么吩咐，便行了一个标准的军人礼，动作流畅有力，这个，荣禄对他极为满意。
荣禄分派完了这些，立即吩咐备马，带着一干人等，往塘沽码头飞奔而去。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荣禄看到码头上没有停泊多少船只，特别是今天没有船起航，他的心稍微轻松了些。只要没有船出海，康有为就在天津，也就是说，就在他的手掌之中，他就不担心他能逃出这个地方！他脸上露出得意的一笑。
荣禄带着他的人马，匆匆赶来，他老远就喊了一声：“崇提督，辛苦了！”
崇礼忙向他行礼，说：“荣大人辛苦！”
荣禄突然想到他有一个得力的心腹。他们曾在总督衙门会过面，只是不知道他叫什么，便问道：“你那个心腹姓什么来着？”
崇礼一笑，说道：“大人，他姓王。”
“今天怎么没有看见你的那个长得帅气的亲信跟随呀？”
崇礼听荣禄这么问，忙双手抱拳行礼，说：“他正在忙呢！”
荣禄知道他这个老部下的个性，喜欢在暗中留一手，心里却十分得意。想到自己暗地里派出了在这里土生土长的阎罗，崇礼的这手，没有天时地利，不会斗得过自己这一手吧，看看这十万赏银，到底落在谁的囊中！
荣禄装着什么也不知道，绕过了话题，问道：“查得怎么样了？”
崇礼双手摇了摇，叹了口气：“唉，难！”
荣禄走到崇礼身边，小声说：“怎么？泄气了？”
“请总督放心，不拿到康逆，”崇礼说，“绝不罢休！”
“好！”荣禄高兴地说，“回头再仔细地搜查，我就不信康有为飞了不成！”荣禄说着，马鞭向前一指，士兵们便散开了，到岸边各大小船只上搜查去了。
这时，阎罗派巡捕送来了密报：在码头边的酒店，查到了康有为的踪迹。荣禄非常高兴，对前来报信的巡捕说道：“好，有什么情况，必须速速报来！”
报信的巡捕回到阎罗那里时，阎罗正在抽打那个中年酒保。
被打得奄奄一息的酒保，躺在地上，看到那个提刀过来的巡捕，不住地哀求：“我上有老母，下有妻儿，不要杀我……”那声音极其微弱。
“不想死就讲，康有为往哪里去了？”
“往……码头上……去了……”
“这里有十多个码头，到底是哪一个？”
“……”
“不说？”“阎罗”吼道，“再给我打！”
“往，往招商局的船……”
招商局的码头？阎罗不敢耽误，一伙人飞快地到了码头，原来停的是“海晏号”船。他们上船四处搜了个遍，没有发现康有为。难道那酒保说的是假话？阎罗越想越觉得蹊跷，正想上岸找那个酒保，这时，有个巡捕高兴地跑了过来，举着手中的像片说：“有人认出来了，康有为刚刚下了船。”
“什么？他下了船？为什么下船？”
“他说不知道。”
阎罗没有多说，将手一挥，一群人急急忙忙地往岸上飞奔。
3
公公秦刚在慈禧那里谢完恩后，便和双胞胎儿子秦芳、秦飞，一起从宫中回到家里。他们摆上香案，将慈禧的懿旨和三十万两赏银的银票，上香烧纸，父子三人，齐刷刷地跪成一排，向老祖宗拜了三拜。
父亲下拜时，当额头点地的瞬间，秦芳又看到父亲腰上的那个鼻烟壶。他这只鼻烟壶，父亲总是形影不离。
拜完老佛爷后，秦刚手抚懿旨，感慨万千。是的，一个太监，能得到老佛爷的单独召见，并委以重任，特别是赏了三十万两白银，堆起来能有小山那么高，怎不让他们受宠若惊？
他们拜过慈禧的大恩大德后，父子三人刺破指头，写下血书：生是大清人，死是大清鬼，不除康逆，自己了断，以报大恩！
他们将太后的懿旨用油纸包好，当天夜里，他们三人匆匆上路，向天津进发。在天将拂晓时，到了天津，找了家旅店，住了下来。
第二天早晨，他们为了行事方便，没有到荣禄那里去报到，简单地吃过早饭，便开始行动了。
秦刚原先是荣禄家的太监，在荣禄府上，住了近十年，学得一身好功夫，深得荣禄喜欢。后来，荣禄为了讨慈禧的喜欢，才将秦刚送进宫里。
秦刚凭借自己对天津的熟悉，在这里开展抓捕行动，可以说是驾轻就熟。他带着两个儿子，首先是去查塘沽码头。刚刚走到半路，突然想到捕头阎罗。他和他打了几年交道，见阎罗不仅有身好功夫，为人也非常精明能干，可以说是捕头中的拔尖，天津有名的大案，经他的手破得最多，成了圈内叫得响的人物。秦刚仗着自己是荣府势力，和他结拜为兄弟。现在，要捕杀康有为，正是他的拿手好戏！秦刚得意地一笑，到了需要这位朋友帮忙的时候了！
为了不耽误时间，他们在一家小餐馆里简单地要了三碗牛肉面，很快就吃完了，正要起身，发现不远处有位正在吃饭的年轻女子，身旁放着一柄短剑。作为武林中人，秦刚一眼就看出，这不是一般的短剑！天津没有这样的女子，一定是外来的，那么，在这关键时刻，她的到来，跟康有为有没有关系？警惕性非常高的秦刚觉得，应该去搞清楚！于是便和两个儿子走了过去。
“你是什么人？”秦刚没有出面，他叫和这女子年纪不差上下的老大秦芳过去盘问。
吃饭的女子听到有人跟自己说话，抬头看去，是一个不认识的青年男人，既然不认识，她没有理他，又低下头吃饭。
“你是什么人？”秦芳见姑娘不理自己，说明她瞧不起，一下子生气了，敲了一下桌子，大声地喝问道。
“老百姓！”
“手边放的是什么东西？”
那姑娘看了看手边放着的短剑，说：“你不是看见了吗？干什么还要问！”
秦芳见这女子说话很冲，非常生气：“我看你倒像康梁的余党，随我回衙署再说！”他说着伸手过去想拿短剑，“将这东西给我！”
正当他手还未到，那女子早已在他之前，将短剑拿在手中了。秦芳大吃一惊，这女子的手，动作如此利索，这功夫了得。说时迟，那时快，秦芳的另一只手闪电般地往她拿短剑的那只手一碰，这一下的力量非常大，女子的手虽快，但没有全部躲开。他的手掌擦了一下女子的手肘，她全手顿时发麻，短剑差点被碰落。
这时，站在一旁的秦飞看得十分清楚，见他们动起手来，他怒火中烧，早以按捺不住，跳了过来，闪到那姑娘背后，一掌劈了过去。
秦刚见儿子们冲上去了，也过来帮忙，父子三人将女子围在核心，打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