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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安排妥当后,康有为才带着仆人李唐和书童小江子,离开了南海会馆,依依不舍地上了路,往火车站赶去。
过去出门,不是轿子,就是马车。今天太早,没来得及叫马车,只有步行。他觉得自己走得这样匆忙,急急如同丧家之犬,心里颇为难过。
秋天的北京,因各地的土特产成熟,纷纷运到京城,卖个好价钱,导致商贾云集。因此,每年这个日子,京城生意兴旺,也正是北京最热闹的季节。康有为和李唐等人,一心赶路,也没心思顾及这些。他唯一不放心的是怀里的包袱,走一会儿就在胸前揉揉,这里藏匿着八月初二,皇上交给林旭带出的、催他快去上海的密诏。每次摸到这份密诏,就感到皇上对他恩重如山!
本来,他是不想就这样匆忙离开北京的。自六月八日,自己代为御使徐致靖上请《明定国是》折后,皇上过了三天,就下了《明定国是》诏。他太感谢皇上对自己的信任了!为国家的振兴,我康有为万死不辞!现在,皇上的处境也很危险,自己怎么能就这样一走了之呢?初三日,他找到英国大主教李提摩太,一起去面见英国公使窦纳乐,求他到太后那里劝导,为皇上解危,不想没有碰到他。初四又去日本公使馆和美国公使馆,但都是心愿难成!晚上梁启超他们再三催促,直到今天初五,才不得已启程啊。
他们要去火车站。如果今天晚上赶到天津,就能顺利地搭上去上海的轮船。为了快些到车站,他们照直往南走。刚走到桩子胡同口,突然一个中年男子冲过来,一下子抓住康有为,惊喜地喊了声:“康先生!”他说着,一下子在康有为的面前跪了下来:“康先生,康圣人,我好幸运,怎么这样就碰到了先生您啊!”
康有为被这突如其来的骚扰,大吃一惊。李唐反映最快,他敏捷地走过来,抓住那人的肩膀,正要发火,突然见他乃是一介书生,更加惊奇,不解地问:“你这是干什么……”
“我是从山西来京赴考的举子,不但没有考中,现在还困在京城,没法子,只好在这里教几个学生,以求度日。”
康有为听举子这么说,顿生同情之心,忙把他从地上扶起来:“先生这又何必呢?”刚刚说完,发现举子手上拿着一本《新学伪经考》,他在看我著的书?康有为心里一阵惊喜,一下子缩短了感情距离。他和气地说:“此乃在下拙著,请先生斧正。”
“康先生太谦虚了,这是旷世绝作啊!”那举子感慨万端,“我也参加了公车上书,希望先生的变法维新成功,我们这些读书人能按西方国家教书,分科施教,发挥自己之长,贡献我们读书人一点绵薄之力,实为万幸!”举子说着,非要康有为进屋吃过午饭再走。康有为遇上知音,越说越有精神,什么也不顾,正想跟着他走,李唐忙上前拦住:“老爷,时间要紧啊。”
康有为听李唐这么说,觉得这样走,对举子有些失礼,他不满地对李唐说:“不妨不妨!我和先生还有话要谈!”
“可是……”
“可是什么?”
“你忘了皇上的叮嘱?”李唐低声问道。
这句话,使康有为一惊。是的,皇上一直嘱咐,要赶快赴上海,千万莫要迟延。那么……他想到这里,下意识地看了看那举子,作为读书人,到了这个份上也不容易,看他一身衣着寒碜,对自己这样热情,欲走又不忍。
这时,小江子放下书挑,上前扯开康有为:“老爷,耽搁久了,就赶不上车了。”
康有为无奈,歉意地抱拳作礼,又从怀里掏出一包银子,不知多少,就塞给举子,起身告别。
他们来到火车站时,正当中午,天气很热,康有为身上汗涔涔的,忙在候车室里的茶摊前,要了杯茶,叫李唐快去买车票。李唐安排好了康有为,便往购票口走去。
也许走过路,又渴又累,康有为喝完一杯,还是觉得没有解渴,又叫小江子去要了一杯。他深深地喝了一口,才抬起头,向车站内打量。
车站内乘车的人确实很多,最让他留眼的,是那些富人们。他们不仅衣着豪华,还有一群男女佣人在他们周围跑来跑去,忙个不停。自己呢,堂堂六品主事,怎么这样寒酸。康有为是最讲究排场的,他觉得这样丢了自己的面子,于是叫小江子,过去看有没有候车单间。小江子忙说:“老爷,梁先生再三嘱咐,为了安全,一定要混在平常人中,这样才不引起人们的注意。”
“不行。”康有为擦了擦脸上的汗,说,“这里太热,我要找个凉快的地方。”
小江子没法,撅着嘴站起来,正准备走时,来了一长一胖两个士兵。他们听到有人在这里高声说话,便走到康有为面前,认真地打量他们。“哎哟,”那长个子一下子认出来了,“你好像是维新变法的康圣人!”
听了长个子士兵这么一说,康有为和小江子同时一惊。小江子脑袋灵活:“什么圣人败人,是你认错人了!”
“不不不,”那长个子兵不服气地说,“我姓万,大家都叫我万长子。在粤东会馆成立强学会的那天,不是康先生主讲吗?我就在现场听康先生讲学!康先生的模样,我看得清清楚楚!”他说着,双手抱拳施礼,“康先生,你那天的演讲太精彩了!我敬重先生胸怀博大,忧国忧民。今天来到小站,在这里候车,怎么行呢?失礼失礼!”他说着,要将康有为请到里面的单间。
这时,李唐买好车票回来,被那个胖子兵看到了,朦胧中,他似乎猜测到他们是干什么的。他急忙上前,将起身准备走的康有为拦住:“不能走!”
康有为和万长子同时一怔。“邵胖子,你这是为什么?”万长子问道。
“兄弟,”这个叫邵胖子的说,“上头不是吩咐过吗,这两天,要在车站盯紧点,要防备那些维新变法分子逃出北京!”
康有为听了,暗暗吃惊,难道朝廷开始行动了?如果是这样,维新人员的安全,那就不堪设想了啊!
“谁说的?”万长子把手伸到胖子面前,问道,“你有凭证?”
“这是上头的’口头命令!”邵胖子说着,抢到康有为身边,用枪拦住,说,“你不能上车!”
“我,我是……”康有为急了,说,“我有皇上诏谕!”
万长子说:“康先生,你走,别理他!”他气愤地对邵胖子说,“你给老子滚远点!”
邵胖子不服,还想说什么,万长子气愤地向他胸前一拳打去,邵胖子“哎哟”一声,仰面倒下。万长子转身对康有为说:“康先生,不要理这狗东西!”
李唐见万长子这么说,忙扶过康有为,说:“老爷,车票买了,我们上车吧。”
他们起身正准备往进站口走,谁知那个邵胖子带了五六个同伙飞跑过来,大声喊道:“你们不能走!”
李唐急了,叫小江子挑好书箱,在前面快走,他扶着康有为的左膀,钻进人群中。
2
“王裕安!”崇礼粗声叫着,王裕安像没听到一样,崇礼一怔,“王裕安,你怎么了?”
王裕安知道自己刚才为徐缨姑娘的事分了心,忙答道:“没事,请提督大人吩咐。”
“你快去新来的练军那里,察看他们的搜捕情况。”
王裕安听到崇礼的吩咐,忙大声地答道:“是!”说着,他翻身上马,飞奔而去。
“报——”这时,王胡子汗流满面地喊着来到崇礼的马前:“崇大人,抓到康有为了!”
现在终于发现康有为了?崇礼听了,高兴得“哈哈”大笑,康有为到底跑不出我的手心!他激动地向前来禀报的王胡子问道:“王胡子,是在哪里抓到的?”
“回禀大人,”王胡子激动地说道,“就在前面不远!”
崇礼听得真切,一下子兴奋起来:“还不快快带路,我要亲自去现场!”
“是!”
王胡子亲自在前面带路,崇礼骑在马上,带着大队禁军,一刻不敢耽误,往城南赶过去。
“禀报大人,”这时一个士兵跑到马前说,“城东传过来情报,张将军在一条街上,杀了近百名与康有为相貌相似之人,太……”
“太什么?”崇礼吼道,“太少了是不?传我命令,只要是读书人,相貌特别像康有为的,不用多问,照杀不误!”
“这……”
“老太后有旨,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过康有为!”
“喳!”
一行人急速地往南门方向走来。果然,崇礼在马上看到前面有一群士兵,抓到了一个书生模样的男人。他忙打马赶来,禁军们见他来了,忙将人犯送到崇礼面前。崇礼没有看到那人的面相,忙叫人将他的脸扭过来,崇礼打量了半天,觉得长相有点陌生。他忙叫人拿过康有为的像片,反复对照,一下子泄了气:不是康有为!
“这是康有为?”他恼火地问那个禁军。
“应该是的。”
“什么个应该?”
“他手里还拿着一本《新学伪经考》!”
崇礼听了,怒火中烧,骂道:“一群饭桶!”
崇礼身边的汪庭珊小声地对崇礼说:“大人,不管他是不是康有为,只要手上拿着这本书,就是康逆一伙的,该抓!”
崇礼听汪庭珊这样说,觉得有理。也许是自己刚才生气,把这茬儿搞忘了。他对着那个禁军吼道:“给我抓来!”
几名禁军飞快地过去,如同老鹰抓鸡一样,就把那位书生抓来了。
“你认不认识这个人?”崇礼叫士兵出示康有为的像片,大声问道。
那人仔细地看了看,说:“回报大人,我认识。”
“你这书生,是不是康有为一伙的?”
“我不是书生,我是举子!我是有功名的。”
“老子不管你是什么功名,我问你,康有为在哪里?”
“知道,他昨天还和我……”那位举子说到这里,发觉情况不对,忙改口说,“我不知道。”
崇礼刚才听到这举子说知道康有为,非常兴奋,但转眼间他怎么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