刖吾
能立于不败之地，而又受人尊敬的，干百年来只有“孔方兄”。中外古今，不分黄、白、黑、红、棕，尊敬者的队伍都是有增无减。多少圣贤、领袖到临终时，会悟出：难于超越孔方兄。我在这个地球上已度过一万零九百五十个日夜，才明白“有钱比没有钱好”这句真言，似乎也还不算太晚。
俗的世界！有贝之财比无贝之才强。进入中年，身上的俗气日益加重，总不能舞弄笔墨不吃饭。更何况手中的一支秃笔，颠三倒四地铺满一页文字，未必有人欣赏。青少年的梦已到了结束之时，更何况又非国难当头，赚钱才是匹夫之责。只要对得起天地良心，对得起国家、民族，甚至人类，有钱不赚可是罪过！
缅甸的和尚真多，仰光市也不少。和尚化缘、捐助建庙、建塔，或捐袈裟等等都要钱。往神的塑身上贴金箔，更要花钱。有钱的人大把捐助，神灵都保佑他。因此，有钱的更有钱，这是善性循环。
经商之后，感触更多。“有钱能使鬼推磨”似乎有些片面加上过时，并非只有鬼才爱钱。目睹都市的各种精彩表演——为了钱而作出的表演，才真正明白千百年来古今中外名人的共同名言：真正的舞台就是生活本身！
天气真热，不热才陉。离赤道不远嘛！“热”窗十多年，所学的知识相当有限，不过，用来开单据、算加减，似乎又有些浪费。
今夜的天空又是繁星满天，郊外的夜晚是美丽的，椰子树叶在风的吹动下，发出有节奏的响声，没有月亮，夜籁齐鸣加上阵阵夜来香，一下子触动了灵感，写下了上述的语无伦次，并非无病呻吟，更不是技痒，从第一次考试就自知技逊人两筹以上。
在决定逐步记载从商后的趣事之前，为自己的笔记来点开场白。相信世上即使有类似的笔记，也不会太多！
癸亥年夏季×日晴
一条金项链
我坐在玻璃柜前，映入眼中的上百只金戒指，数十条金项链，以及金手镯、金坠子、金耳环等等分别镶有红宝石、蓝宝石、翡翠、珍珠，还有法国人造的红玉，苏联人造钻石等等。式样繁多，有中式、最新港式、传统缅式及少量西欧式的。世界上的文化正在融为一体，更何况是金饰呢！
在这么多的首饰中，有一条式样较平凡的鳝骨式项链，我另外挂在一边，这是非卖品。因为这是一条有不平凡经历的项链。
两个月前，有一名年纪二十五岁左右的年轻男子，到我的店里买首饰。他看了一阵之后，决定买一条项链，看了一条又一条，说是买给女朋友的，这时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我也很有耐心地一条又一条地拿给他看。当他把一条项链交给我时，我手中的感觉特别——职业上的特殊感觉，此时我只感到青年的嘴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他换了链子。”我用广东台山话对弟弟说。这青年当然不明白我们在讲什么。
“是这样。”我用缅语对青年说，“这条项链不是我们的，请把我们的交出来。”
青年咽下一口唾液之后，才说：“是你们的，我可以给你搜身。”他说完站起来，并且迅速翻开上衣口袋等，真是没有藏在身上。
“张开你的嘴巴！”弟弟突然发问。青年张开嘴巴，什么都没有。过去的经验使弟弟有此一招，上次让一名非常有礼貌的少妇狼狈不堪，最后跪下来拜托我们兄弟，哀求不要报警。这是都市内常用的偷天换日、偷梁换柱手法，本着得饶人处且饶人，我们和气地请少妇离去。当然叫她先洗净曾含在口中沾满唾液的项链。也把她的赝品还给她。
“他在说话前好像吞了东西。”我和弟弟恢复用家乡话交谈。
“难道吞到肚里？”弟弟感到新鲜和意外。
“把链子吞到肚里？”我大声地用缅语说。青年的脸色变白，目瞪口呆。此时有三位经纪人进到店里，知道此事后，马上把这青年拖到人行道上，并迅速地拳打脚踢一番。
“骗黄金的人并不少，把黄金吞到肚子里的还是第一次听到。”一位经纪人大声对围观的人述说。我迅速上前，制止大家不要动手，并且带这青年到警局。
平生最讨厌上法庭，即使有理，也会破财。遇到这类破财的事，只有用“破财消灾”来安慰自己。为这吞项链的事我上了几次法庭，一切像公式般的，自己好像是一个木偶，只有当你得到准许时才可以讲话。
在这期间，有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妇到我的店里，自称是吞金项链青年的父母，说自己的儿子有点精神病，发病时会乱吞食物，叫我们不要追这案子，我答应了。还有一位妙龄女子也来到店里，自称是青年的未婚妻，说她的项链断了，托男友去金店修焊，结果在赌场上输掉了。为了还金链，他才想出这招，求我们不要追案子，我也答应了。
差一点忘记记载：青年被带到警局之后，被送去照x光，项链在胃里。我想起古代的吞金自杀，那是因为没有外科手术之故。警员给这青年吃一颗泻药，半个钟头，不见有效果，又给他连吃三颗泻药……谢天谢地！没有坠肠，也不用外科手术，链子排出来了。毕竟只有八克重。
物归原主，我收回这条曾到人体内旅游过的项链。为了这条项链我花去精力和时间，加上请客，已损失了半条项链的价值。一星期之后，一名警察到我的店里，告诉我那青年被判刑，只是数月而已。并说是他给青年吃泻药，一直守着他，叫他在草地上排便，好不容易才找回项链……我给了他200元喝茶，弟弟和我摇头苦笑。之后我们上大金塔拜神，求神保佑不要再惹官司。
是破财，却得到一段有点离奇的故事。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还以为别人开玩笑。于是我把这条项链挂在玻璃柜内，当做非卖品。
癸亥年冬季×日晴
一颗苏联人造钻
自钻石问世以来，不少人为它倾倒。坚硬的钻石象征永恒的爱情，是女性的喜爱饰品。缅甸的经济越来越不景气，存在民间的钻石逐渐回到珠宝市场，之后又被走私带到泰国，或产钻石的印度，这是缅甸的悲剧。
爱美、爱虚荣是人类的特性。仰光市没有太多的机会炫耀财富，婚礼是最佳的地点。只要见到珠光宝气的男女，就是最好的证明，能有大量金饰的人毕竟不多，为满足人类的特殊需求，一套套赝品相应而生。这要归功于人造钻。
M街有店专门经营这种生意，用廉价金属制成戒指、耳环、项链、镯子之后，镶上闪闪发光的苏联人造钻石，再镀上一层真金，外行的人不易看出真假，一套赝品大约只要2000缅元而已。借用一次的费用是200缅元，可以出尽风头，产生数万元的价值。有些人愿意租这类玩意，在有熟人介绍才可能租到。也有人喜欢用黄金镶这类赝品。
这一天，一个神色紧张的青年进到我的店里，从口袋内取出一小盒子，打开盒盖，取出一颗钻石，问我价值。
我接过钻石之后，认真看了一下说：“你是不是拿手表或戒指之类跟别人换的？”我把钻石交给弟弟，他看了一看，笑一笑将钻石放在玻璃柜上。
“没有换，是我的。”青年只是二十岁而已，撒谎时不太自然。
“那你是准备卖？”弟弟问。
“我只想知道它的价值。”青年很急，他迫切需要答案。
“你不是仰光人？”
“我是外省来的！”
“你看见有人在卖钻石，有人愿意出钱买；你看时，就有人劝你考虑，卖钻石的人又急着用钱，而你身上的钱又不够，就加上戒指或手表，他答应很快回来……”青年的脸变白，汗冒出来。
“你们好像看着我买这钻石，我是被人骗了？”
这也不是假的，是苏联人造钻石，每颗价格只是几元钱而已，不超过10元。内行的人开始也被骗，这种钻石太完美，完美到没有瑕疵。我从玻璃柜内取出一小盒苏联钻石给青年看，他傻眼了。
“我明明见有人出到800元，他不卖。”
“你为什么没想到他俩是在演戏给你看？”
年轻人用了一只手表加上300多元换的。我们看他离去的背影，感到可怜，可是无能为力。缅甸电台、电视台播放过这类小品，可是照样有人上当。这个世界上有骗子，就会有人被骗，而被骗的根源在于想占便宜。
仰光街头，这类骗子并不少，或卖日用品，如自动伞等，连电影票都是他们的财路。这种不正常的活动又无人制止，是否暗示了什么？
甲子年春季×日晴
老金匠
我请了一名老金匠，因为打金饰不需要太大的力气，更何况是姜老才辣！五十多岁在这个时代并不算太老。缅甸除政府公务员外，其他人没有太多机会退休。没有大财团、大公司，全是小本经营，退休金从何谈起。
一天，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年带着一个四岁左右的小女孩到店里，原来是来找老金匠的。他跟我预支30元给了少年。之后，我问老金匠：“是你的孙女吗？”
“是女儿！”他笑笑。
此时，一位黄金经纪人进到店里，此人喜欢喝酒，约四十岁。缅甸中部特有的黑皮肤在他身上得到完整的表现。
“你请了金匠？”我点头之后，他的视线转向老金匠。“哈哈！原来是你！”经纪人站起来，走向老金匠，“大将B！你又来到这里！”原来他们是认识的。缅甸最高军衔只有中将，那是总统兼三军总司令，我却请了一位“大将”打金饰。
“他过去根本看不起我们，我拿金饰去卖给他，他不理我们，根本看不起我们这类经纪人。”老金匠对这位经纪人的话根本是毫无反应。
“你不要开这样的玩笑，他的年纪这么大，这样不太礼貌。”我小声地对经纪人说。
“他年纪大？”经纪人大声说，并笑起来，“他的女儿才四岁，以他的干劲，说明他年纪不大……”
“你过分了。”我以为老金匠会难堪。
“没有关系。我们打交道已经二十多年了，是不是？大将！”
老金匠仍然只是笑笑，这么大的年纪，在坎坷的世路上已尝尽酸甜苦辣，相信这样的玩笑已听过不少。他现在的收入每天20多元，是五口人的生活费，住在新开辟的郊区。
坐吃山空又一例子，老金匠的钱是吃光的。在二十多年前，他也开了一家金店，前妻的家族成员多，他的生意顺利时，家里的吃客也相应增加，平常每天有十多人吃住，多时有二十多人，每天吃的米是以升计算，加上其他的费用，对于一个收入并不算太多的人来说，是难以支撑的。
而亲戚走时，要路费。这批走了，那批又来，为此夫妻常常吵架，客人并不因此减少。没有几年，吃空了。他终于跟前妻分手，不久，发生火灾，家也没了。第二次结婚是十多年前，我本以为他才五十多岁，其实已六十二岁了。
“只要努力，我一样会成功。”这是老金匠的口头禅，真是老当益壮。
缅甸人有不少虔诚的佛教徒，喜欢布施。尤其在生意兴隆的时候，希望依靠佛的保佑更发达，因为善有善报嘛。可是人的一生并非永远一帆风顺，在顺利时很少人会想到这点。
几天后，那位经纪人来了，又是喝了酒。他一本正经地跟老金匠说：
“大将B，你还有没有兴趣结婚？过三条街有一位五十岁寡妇，有楼房，还有两辆日本小汽车，你要不要考虑？”
“可以考虑。我现在的老婆怪我给她的钱太少，我也努力工作了，可是金匠的收入有限，我先离婚，再找你说的寡妇。”老金匠也一本正经。
“有了钱可不要忘记我。”经纪人没有忘记过去。
“当然不会，这女人住在几号？”
“可以告诉你，廿一号，三楼。”老金匠非常认真地记。“不过，你最好不要说出你的年龄。”经纪人又加上一句。
“我的年龄怎么了？如果在美国，去竞选总统还年轻了一点。”
我非常有兴趣地听他们交谈，并且详细纪录。这是仰光小市民的生活写照。
老金匠有四岁的女儿，再结婚，也有可能。缅甸不存在重婚。
至于老金匠该不该离婚、再婚，只有他心里明白。
前人早已说过，婚姻就像穿鞋，鞋子合不合适，只有脚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