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海涛小说小评
李浩
1.我,应当算是高海涛较为忠实的读者之一。在十几年的交往中,我读过他大约近百篇的小小说,还有长篇的部分。
2.高海涛的小说“不现实”。在他的小小说中,我们基本看不到现实生活中的蝇营狗苟,看不到现实生活的残酷与惨烈,看不到现实生活中的日常无奈和静水中的波澜……在高海涛的小说里,它们被一张特别的滤网精心滤除。我们可以看到,高海涛在自己的小说里再造了一个世界,一个带有童话意味的较为纯粹的世界,一个和我们这种混沌日常能够得以区分的世界。这是一个由棉棒棒、风筝、树和风构成的世界(《聪人听风》),由画笔和色彩构成的世界(《狼毫画笔》),由一只叫翡一只叫翠的鸟构成的世界(《翡翠》)。米兰-昆德拉曾在《被贬值的塞万提斯的遗产》中强调过,小说有弥补梦和现实间缝隙的恳求。在我看来,高海涛的小说是在为自己建造一个特别的、带有循环性质的梦。这个梦,安放在我们所习见的现实之外。
3.因此,高海涛“不深刻”。他要维护自己建造世界的温暖,而不是刻意地深入与冷峻。在我谈及“不深刻”的时候也不是特别的指责,不是,我觉得,“不深刻”在当下的写作中更应当是一种需要呵护的方向之一。苏珊‘桑塔格在她《反对阐释》中曾有过中肯的指责,她指责我们当下的写作和文艺批评过分地强调着意义,在过度的阐释中建立起了一个由智慧的影子搭起的另外世界,这个搭建的世界缺少灵动和生气——实际上,高海涛的不深刻是和他小说中的童话意味相适应的,和他给予小说的那部分温暖相适应的。我想,我们面对《格林童话》或由卡尔维诺编选的《意大利童话》时,是不会提出所谓“深刻”的要求的。高海涛洗清了世事中的浊气和混乱,只从中选取了更为诗性的一点——他的小说,由此产生出了轻逸的感觉。你看他的《狼毫画笔》,看他的《聪人听风》,他的小说,有一种晶莹化的、浅淡的意蕴。
4.高海涛的小说还“不极端”。其实在我谈他的“不现实”“不深刻”的时候这个“不极端”已经显现了端倪:他无意将小说往那种极端的情境下推,我想在高海涛那里也可能埋藏着小小的不忍。由他我想起蔡楠,他是一个将情境向极端处推延的高手,在他那里,特别是在脱离了“荷花淀”风格的樊篱之后,蔡楠的小说有了硬度和极端性的力量。高海涛没有汲取这样的力量,这首先是心性使然,他自身的孩子气使他用有别于他人的眼光看待着这个世界的发生。
5.温暖,是高海涛小说中的核心词。在他的小小说中,温和暖都随时可见,随处可见,高海涛甚至给自己的每一个词都涂有暖色。《翡翠》不是没有苍凉,如果将这篇小说交给我交给蔡楠,都会呈现另外的样子,都可能会建立起引爆情绪的点,都可能变得惨烈些……可在高海涛那里,本来可能成为壮阔波澜的情节都被他淡淡化去了,他让梦和幻想的阳光透了进来。在高海涛的这篇小小说里,后面拖曳着的那条“光明的尾巴”在当下的小说中极为少见,可这个少见的光明却让我心生感动。《月亮湖》,它处理的是生死,“羽毛很悲伤,她知道是自己害了姥姥。”——可我们看,高海涛是用怎样的笔调来写这一个悲伤和生死的故事的。还是那个卡尔维诺,在他《树上的男爵》中这样处理他“叔叔”的死:这个叛徒,告密者,向土耳其人送情报的人最终被土耳其人杀死了,而柯希莫和土耳其人的战斗还在进行中——卡尔维诺说,柯希莫在海水中发现了“游泳”过来的叔叔,他指挥自己的小狗下船把叔叔救上来,那个小狗费了很大的力气,等它将叔叔“拖到”船边的时候柯希莫才发现,水里面只有叔叔的头,他的身子已经不见了。这一惨烈的场景,在卡尔维诺那里也少有血腥,几乎像是一种游戏。
6.似乎,可以将高海涛的小说比喻成国画水墨点染的小品。他的文字有那种渗出的感觉,有着意犹未尽。在给他写下的这篇小评中,我不准备细说他小说的意义,拆析其中的内含和丰富,我觉得,那些,更应当交给阅读。在作品之外对作品指手划脚,对作品是有害的,对阅读者品味其中的妙,也是有害的。批评,在我看来更应当是指出那些可能会被忽略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