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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天下灵园(3)

其意不言自明。丽正门北面门额上,题有乾隆御制七绝:“岩城埤蜿固金汤,诀荡门开向午阳。两字新题标丽正,车书恒此会遐方。”诗中形容山庄的宫门和城池固若金汤,以及木兰秋猕前后,蒙古王公奔赴热河觐见皇帝的情景。用“车书恒此会遐方”之句,以秦始皇统一中国,车同轨、书同文来炫耀清帝国的巩固和发展。这种以诗言志、藏而不露的政治情怀,在山庄众多的题额、碑刻中随处可见。

丽正门前两侧是一对用鹦鹉石精心雕刻而成,象征着皇权至圣尊严的石狮子。狮子的两翼各竖立了刻有“官员人等至此下马”的下马碑。避暑山庄的历史上,除皇帝、皇太后外,逾越此碑坐轿直接入宫的只有一人——西藏宗教领袖六世班禅。丽正门前方立有一座宽大壮美的红色照壁,将山庄与外界无声无息地分隔开来。

在环绕避暑山庄长约二十里的宫墙四方,除了丽正门之外,还有八座宫门。这些规模大小不一的宫门,根据等级划分和使用途径严格区分开来。西北门专供皇帝去外八庙拈香往来出入之用,德汇门供王公大臣入山庄赴宴听戏之用,碧峰门为闲散人等出入之门,喇嘛进宫诵经出入流杯亭门,外国使节进出山庄经惠迪吉门,粮车进出仓门,六畜进入铁门以及城关门。可谓尊卑分明,等级森严。

正宫内的主体建筑为澹泊敬诚殿,是皇帝驻跸山庄期间举行重大庆典和大规模政治活动的场所,相当于紫禁城的太和殿。该殿初建于康熙四十九年(公元1710年),乾隆十九年(公元1754年)用楠木改建,故又有“楠木殿”之称。大殿面阔七楹,进深三间,周围设廊,歇山卷棚顶,灰瓦砖,豆瓣大理石铺砌地面。殿内的陈设与古色古香的楠木和谐一体,形成古朴典雅、庄重肃然的气氛。院中古松参天,风动香飘,“十里澄湖,致有爽气”。

大殿正中高悬着康熙的御笔匾额“澹泊敬诚”。“澹泊”为恬静寡欲之意,源出《易经·系词》“不烦不扰,澹泊不失”。三国时孔明在《诫子书》中也有“非澹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之旬。康熙以澹泊明志,似乎也是为了追求宁静致远的境界。殿内东西墙上原挂有《皇舆全图》,北面的书橱中原陈列有康熙时编辑、雍正时成书的万卷本《古今图书集成》。现在殿内的陈设是按照嘉庆年间的档案摆放的,主要有屏风、御座、仙鹤、香亭、如意等。屏风用紫檀木雕刻而成,画面是一幅百余人的《耕织图》。描绘的是水稻耕种和丝麻纺织的生产过程。画中人物神态自如,呼之若出。御座两侧置有一对珐琅宝象,象征国泰民安。仙鹤则象征着万年永寿。整个大殿虽不施彩绘,但殿内七百余块天花板心,却都刻有婚字、蝙蝠、卷草等纹饰,门扇上刻有吉祥、长寿等图案。本木本色,工艺极为细腻,每一幅都属上乘之作,精美绝伦,令人叹为观止。

“日午机房传内赐,沈香如意鼻烟壶。”在这所典雅庄重、象征着皇权最高威严的楠木大殿内,有不少异域使者有幸目睹过乾隆皇帝天颜,享受过天子赏赐的无上荣耀。为了安绥边疆,怀柔少数民族首领,乾隆还破格在此接见了厄鲁特蒙古杜尔伯特部台吉三策凌,率部挣脱沙俄魔掌、横跨欧亚大陆、万里东归的土尔扈特汗渥巴锡,以及西藏宗教领袖六世班禅额尔德尼等一大批显要贵人。

与“澹泊敬诚殿”严肃凝重截然不同的是,“四知书屋”令人感觉更多的则是生活中的某些情调。此殿康熙曾以“依清旷”命名,乾隆改题“四知书屋”。“四知”同样源出《易经·系词》“君子知微、知彰、知柔、知刚,万物之望”。事实上,这种“刚柔相济、恩威并施”的统治手法,康、乾二帝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万岁照房为前朝、后寝的分界线。穿过万岁照房,迎面即是寝宫的主体建筑烟波致爽殿。在康熙三十六景中,此殿以“触目皆仙草,迎窗遍药花”的优美景致,以及精美绝伦的建筑艺术,毫无愧色地摘取山庄第一美景的桂冠。

烟波致爽殿正中大厅是皇帝早、晚接受皇后妃嫔请安和朝拜的专用场所。西次间为帝、后礼佛的殿堂,原供有各种佛像六十余尊。佛堂西间是皇帝的寝宫,即西暖阁。皇帝的卧床安放在北侧紫檀落地罩内——嘉庆、咸丰二帝均死在这张床上。英法联军入侵北京后,惶惶如丧家之犬的咸丰皇帝窜逃热河避难,并在此殿批准了丧权辱国的《中英北京条约》、《中法北京条约》及《中俄北京条约》,使本就多灾多难的中华民族跌入了更为凄苦的无底深渊。

烟波致爽殿后,是面阔五楹、上下两层的云山胜地楼。楼外假山参差嶙岣,顺假山蹬道盘旋而上即可登楼。登临此楼,陡感清风徐来,爽气顿生。

俯瞰群峰,朝岚夕霭,变幻万千;凭栏北望,湖光山色,尽收眼底。

二楼西暖阁设有佛堂,为帝后中秋祭月之地。佛堂门用楠木雕刻,根据佛教妙法莲花经的经义,门呈莲花形,故此堂又称“莲花室”。楼下西间原有小戏台,供帝后看戏、听曲之用。楼外是三楹的垂花门,名“岫云门”。

在此既可远眺起伏的山峦、幽深的沟壑,又可观赏湖泊洲岛胜景。事实上,岫云门本身即是一处绝妙的景观。

正宫东面,与正宫并列的一组建筑为松鹤斋,是皇太后驻跸山庄时的寓居之所。山庄修建之初,康熙在山峦区榛子峪入口不远处,清溪古松旁的灰鹤盘旋聚居之地,为母后修建了一组颐养天年的“松鹤清樾”,并将其列为三十六景中的第七景。乾隆十四年(公元1749年),乾隆效仿祖父康熙,在正宫东面也修建了一组取意于松鹤延年的“松鹤斋”,供母后来山庄时居住。

在乾隆三十六景中,松鹤斋为仅次于丽正门、勤政殿后的第三景。

松鹤斋后有两组较大的建筑,分别为继德堂和畅远楼。楼堂之间假山林立,参差错落,登临畅远楼,但见绿柳拂岩,轻舟缓荡,红荷绿萍,碧波万顷,犹如纤纤玉手徐徐展开的画卷,江南水乡美景顿时映入眼帘。

畅远楼之后有一组庭院,即万壑松风殿。万壑松风踞岗临湖,布局灵活多变,颇具江南园林的小巧玲珑之趣。整个院落没有明显的中轴线,也没有左右对称的朝房,由门殿、静佳室、鉴始斋、颐和书屋组成。这些殿宇错落有致,结构自然和谐,隐现在松林绿荫之中,微风拂来,松动云移,爽气满庭。

万壑松风殿为当年康熙皇帝读书、批阅奏章、引见官吏的地方。康熙晚年时曾将他最疼爱的孙儿弘历安置在殿后“鉴始斋”读书,并选派两名年轻的妃子精心照料弘历的日常起居。每次接见王公大臣时,则让弘历陪侍,以示恩宠。弘历即位后,为感念祖父对他的宠爱之恩,特把此殿更名为“纪恩堂”,并在作于三十八年的《避暑山庄纪恩堂记》中再次加以渲染:“予从皇祖来避暑山庄,乃赐居斯堂之侧堂。即三十六景中所谓万壑松风者。夙兴夜寐,日觐天颜,绨几翻书,或示章句;玉筵侍膳,每赐芳饴,批阅奏章,屏息侍傍;引见官吏,承颜立侧,或命步射,以示众臣。持满连中,皇祖必为之喜色……”置身于万壑松风殿前,但见周围古松巨槐,冠如伞盖,劲枝舒拔,直刺蓝天。秋风乍起,“壑虚风度,如笙镛迭奏声,不数西湖万松岭也”。

东宫位于正宫、松鹤斋、万壑松风三组建筑以东,建于乾隆十九年(公元1754年),是乾隆、嘉庆时举行大典、接见群臣、发布政令之地,主体建筑从南至北依次为前殿、清音阁、福寿园、勤政殿、卷阿胜境。东宫无论是建筑形制和规模都远远超过正宫,惜乎1933年日本鬼子一把火烧掉了卷阿胜境,1945年的又一场大火将整个东宫变成一片废墟。进入这片令人伤感的区域,只能临风伤怀,凭借遗址的规模,遥想当年的辉煌了。

大火虽然使整个东宫区化为灰烬,但通过清史记载,仍可清晰地相见这里盛时的辉煌,而其中的“清音阁”尤令人追忆。

清音阁坐南朝北,分上、中、下三层,为清代皇家三大戏楼之一,是皇帝驻跸山庄期间,接见少数民族王公贵戚及外国使节后观戏、赐宴的主要场所。除帝后妃嫔外,只有皇室近支的王爷、福晋才有资格前来观戏。上层“清音阁”又称“福台”,中层“云山韶护”又称“禄台”,下层“响叶钧天”又名“寿台”。

正戏开演前,先要演一出三台同唱的戏,类似现在大型晚会的序章。寿台为正式剧目演出的场地。舞台上虽然没有现在音响一类的扩音设备,但设计者匠心独运,建阁之初即已设计了天井、地井。天井作回声之用,而地井则有共鸣的效果。上演神仙戏时,演员自天井上飘然而下;演出鬼怪戏时,演员自地井中一跃而出;演到龙宫水族戏时,龙头直接自地井中汲水又急速喷出,再加上服装、道具的效果,舞台上显得五光十色,光怪陆离,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给。

乾隆七十大寿时,由“十八班”敬献的《蟠桃上寿》在清音阁鸣锣上演。在这出由百余人上演的大戏中,演员们巧妙地将各种绝技与并不复杂的剧情糅合在一起,产生了神奇的效果。戏中演员们忽而从楼上飞下,忽而自地井中冒出,上下翻飞,飘浮不定。当仙官把仙桃核种于地下后,突然从地面上升起一株高大的桃树,青枝绿叶,果实累累。众仙摘桃,齐摘不败。饶是王公亲贵们见多识广,还是禁不住连连咋舌,啧啧称奇。

清宫演戏的盛况是空前的,尤其是三层大戏台的演出,场面壮观、色彩绚丽,剧情的变幻莫测,令人难以想象。

以乾隆皇帝的万寿为例,八月十三日是乾隆的生日,在此前后要连续演戏多日,甚至长达十日。当年扈从皇帝至热河的军机处章京赵翼,曾把当时演出的《西游记》、《封神榜》等连台故事以及神奇精彩的演出实况记载下来:戏坛阔九楹,凡三层,所扮妖魅,有自上而下者,有自下突出者。

有时神鬼毕集,面具千百,无异一相肖者。神仙将出,先有道童十二三岁者作队出场,继有十五六岁,十七八岁者,每队各数十人,长短一律,无分寸参差,又按六十甲子,扮寿星六十人,后增至一百二十人。

又有八仙来庆贺,携带道童,不计其数。至唐玄奘雷音寺取经之日,如来上殿,迦叶、罗汉、辟支、声闻。高下分九层,列坐几千人,而台仍绰有余地。可见当时演出盛况。

曾代表朝鲜王国来热河为乾隆祝寿的正使朴明源、副使郑之始、书状官赵鼎镇,自八月十二日至十四日,一连三天被赐赏清音阁看戏,并享受到赐宴、赐茶、赐银两、缎匹的最高礼遇。回国后不久,书状官赵鼎镇将这一“闻见事件”书成文字,立即在举朝引起轰动:“热河戏台,在行在内,层阁宏敞,左右木刻假山,高与阁齐。仙果珠树,剪彩为之。戏本有五,一共有十六枝,卯而始,未而罢,凡五日而止。大抵多祝寿之辞,而率皆杂乱。如《虞庭八佾》,只有武舞,武士六十四人,皆着金盔锦甲,右手持剑,左手执戈,为坐作击刺之状。甚至以尧、舜为戏,乘之黄屋,着以冕服,为华封、苍梧巡幸之状。乐无士革之器,其声噍杀,无宽缓和平之意。”这一短促文字,简略记述了乾隆七十大寿时清音阁演戏的情形。文中提到的《虞庭八佾》,又名《八佾舞虞庭》,属“九九大庆”连台剧目的一种,是一大型的歌舞戏目。戏中有古帝虞舜及为虞舜而歌舞的六十四个武士。武士们跳舞时,手执剑、戈一类武器,六十四人排成八行,每行八人,故名“八佾”。此种“八佾”舞乃古代天子专用的一种乐舞。戏中除了虞舜和六十四名武士外,另有伴奏的乐队多人。

乾隆八十三岁寿辰时,扈从来热河的王公大臣、蒙古王公台吉,缅甸、英吉利国使臣等,在澹泊敬诚殿行庆贺礼之后,乾隆于清音阁前赐宴并设戏,连续三日。其后英吉利正使马戛尔尼以他外国人的思维方式和审美角度,把看戏的感受记在了日记上:“戏场中所演各戏,时时变更,有喜戏,有悲剧。虽属接演不停,而情节并不连串。其中所演事实,有属于历史的,有属于理想的。技术则有歌有舞,配以音乐。也有歌舞音乐均屏诸勿用,而单用表情科白以取胜者。论其情节,则无非男女之情爱,两国之争战,以及谋财害命等,均普通戏剧中常见之故事。开场时,乾宅、坤宅各夸其富。先由大地氏出示所藏宝物示众,其中有龙、有象、有虎、有鹰、有鸵鸟,均属动物;有橡树,有松树,以及奇花异草,均属植物。大地氏夸富未几,海洋氏已尽出其宝藏,除船只、岩石、蚧蛤、珊瑚等常见之物外,有鲸鱼,有海豚,有海狗,有鳄鱼,以及无数奇形之海怪,均系优伶所扮,举动神情,颇能酷肖。两氏所藏宝物,尽暴于戏场之中,乃就左右两面,各自绕场三匝。俄而,金鼓大作,两方宝物混而为一,同置戏场之前方,盘旋有时,后分为左右二部,而以鲸鱼为其统带官员,立于中央,向皇帝行礼。行礼时,口中喷水数顿之多,以戏场地板建造合法,水一至地,即由板地隙流去,不至涌积。此时观者大加叹赏。”马戛尔尼的这段记述,再现了清音阁上演鬼神仙怪及使用砌末、鲸鱼喷水等一系列盛况。除像“九九大庆”这类大型的戏目外,多数剧目的演出都只占用三层戏台中的最下一层,即寿台“响叶钧天”。到成丰年间,中上层的禄台、福台几乎不曾使用过。演出地点也不再以清音阁为中心,而是以浮片玉戏台和云山胜地楼的室内小戏台为主。是时的清音阁虽未毁于战火,但却是日渐冷清,日后之中的冥冥劫数,似乎早在此时就已无声无息地注定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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