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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1)

押送“鳇鱼贡”专车的这支队伍和押解囚车的兵丁们一起来到了蓟州城北离公乐亭村不远的一处驿站,商洪光指挥着官兵们押着这两辆车子和那三个匪首一道进入了驿站的大院。接着商洪光从怀里掏出了钥匙打开囚车上的铁锁,他的意思是放李芬出来到驿站的客房中休息,但是李芬却向领催大人提出了要求,“大人,您还是让我在这囚车里过夜吧?”

领催一听到李芬这话,眼睛顿时瞪了起来,“我说小老弟呀,你把本官看成什么人儿了?——这十冬腊月的让救了皇纲的义士睡到囚车里,呆在雪地上,那我也太不仗义了吧?”说到这儿,他摆出了一副严厉的官员面孔,“出来出来,这儿我说了算!棚长啊,”商洪光马上应了一声,“给李义士找一个最暖和的屋儿歇着!”

“是!”商洪光响亮地回答了一声,接着他就更大地打开了囚车的木栅栏门,此时的李芬被领催刚才那番话这么一激,还真就只好走出了囚笼。

“这回倒好,腾出地方儿来了!”领催随手一指郭连生、崔海山、关凤芹他们那三个人,向商洪光发布了命令,“把这俩公一母儿、三个蟊贼给我关进去!先冻他们一宿,要不然他们不知道‘锅是铁打的’!——哼,还敢劫皇纲?!”

被绳索捆绑的郭连生、崔海山、关凤芹他们三个人,先后挤进了狭小的囚笼,站在一边观看的李芬心里顿时泛起了一丝歉疚的意味。这时,商洪光迅速地登上了囚车的车帮,用那根铁索链子揽住了木栅栏门,然后利索地把锁头挂了上去,这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但要是仔细地观察就会发现他最后那个插锁的动作非常小心——他并没有把铁锁芯狠狠地一插到底。

这时,领催抚着李芬的肩膀向站房里走去,一边走还一边说着,“回到京城之后,我一定要亲自向内务府广储司的大人禀报你的功绩,还要写一个呈子,力争让朝廷赦免你的罪行。”

“哎呀,那太谢谢领催大人了!”李芬说完这句话,还要下跪施礼,被领催死死地拽住了,“哎哎,咱都是这关系了,还用得着老行礼儿吗?”这话说得李芬腼腆地一笑,领催则敞声大笑地拉着他向站房里走去。

挤在囚笼中的郭连生望着李芬渐渐消失的背景,咬牙切齿地小声说了一句,“这个忠君保皇的死脑瓜骨啊,真恨不得给你砸开!……”

商洪光吩咐完两名手持长枪的兵丁负责为“鳇鱼贡”专车站岗放哨、看守好囚笼里的三个犯人之后,自己也朝站房里走去,当他经过囚车的时候,他迅速地向郭连生挤了一下眼睛……

完全靠烧木头柈子的火墙把驿站的饭堂烘烤得十分暖和,领催大人和官兵们脱得只剩下了内衣,驿站的站长亲自捧着酒坛子在给他们倒着烧酒,桌子上除了几个素菜之外,还摆着几大盘的酱猪蹄。

“哎呀,领催大人,实在抱歉哪!”站长双手抱拳表示着歉意,“你们来的太不凑巧了,这冻天冻地的,也没有个鱼卖,进了点儿酱牛肉啥儿的,也让前几拨儿客人都吃完了。唉,没啥儿下酒的荤菜儿了,您就凑乎着吃点儿俺们蓟州的洇溜猪蹄儿吧!”

“哎,涸溜镇出的猪蹄儿,这也是俺们家乡的名食啊!”还没等领催表示态度,商洪光赶紧盯了这么一句。

领催一听棚长这话,立刻抓起一只酱猪蹄啃了一口,“呣,味道儿不错,挺烂乎儿。”他把头扭到了旁边,“来,李义士,我先敬你一杯!”

李芬一听这一声招呼,还有些不好意思地端起了他面前的那个粗瓷的酒碗,与领催大人轻轻地碰了一下,两人对饮起来。

领催一边啃着猪蹄,一边看着它上面深深的皱褶,不知怎么一下子联想到了用绳索拴的猪蹄扣上来了,“哎,对了,听说要是用绳子拴了猪蹄子扣儿,那是越挣越紧哪!……”他扭头问了李芬一声,“李义士,你能解得开吗?”

“啊啊啊……我也不中。”李芬谦虚了一句,他借着说这话的机会向商洪光比划起来:他用右手的五指握住左手的手腕做了一个撒开的动作——意思是告诉商洪光:我给郭连生他们仨人手上绑的都是活扣儿。商洪光马上会意了,他用右手中指、食指浅浅地插入到蜷起的左手之中,李芬看到他的这个动作,顿时也明白了商洪光的意思——说的是锁芯他并没有插实。

这时,饭桌上显得有些“冷场”,商洪光马上开启了一个相近的话题,“领催大人,您带点儿酱猪蹄儿回去给夫人吧?”

“为什么呀?”

“女人都希望自己年轻呀!对吧?”商洪光故意地往领催大人的心里说去,“俺们这儿的老娘们儿都说:常吃这个猪蹄儿,肉皮子紧绷,人显得年轻儿!”

“哈哈哈,那好啊,女人嘛,都乐意自己显得年轻儿!——赶明儿个走的时候让站长给我预备一兜儿,带着!”领催开怀大笑起来,端起面前的那碗烧酒一下子喝了个底儿朝上。“商棚长啊,院子里值班儿的岗哨都安排好了?”

“您放心吧,领催大人,我都安排好了!”红头涨脸的商洪光站直了身子,两手分别放在了裤线之上,昂首挺胸地向领催大人回复着。

“那好吧,咱们都早点儿歇着吧,明儿个还得赶路呢!”领催伸手抹了一下自己嘴边沾着的酒水,起身向卧室方向走去。他的脚步已经有些踉跄,一直陪着喝酒的驿站站长立刻跟了上来,搀扶着他向里面走去。

商洪光、李芬和官兵们也都纷纷撂下了酒碗,起身拖着沉重的步履向自己的卧室走去。不大一会儿功夫,各个房间的那一铺铺火炕上便都传出了此起彼伏的打鼾声……

站房内火炕烧得屋子里温暖如春,站房外的院子雪地上却冷得让人哆嗦。两个站岗的哨兵是吃了个酒足饭饱刚刚换岗的,他们俩还没感觉到怎么样。可是挤在囚车里的那三位就苦了,一则肚子里没食儿,二来身上衣服单薄,此刻是连饿带冻、内外交困,三个人缩成了一团儿,你看着我,我相度你——大伙儿全是一副模样:双臂紧紧地搂着自己的肚子,上牙与下牙的牙帮骨不停地打着架,发出“喀喀喀喀”的声响……这三个人咒骂李芬的语言已经连不成句儿了,其中的崔海山和关凤芹还在心里诅咒着郭连生:看你给俺们找的这份儿营生儿吧,让俺们两口子受的这份儿洋罪儿……

这一座驿站最大的那间卧房里盘着一铺占了半个屋子的火炕,在过道里的大火炉里填满了木头柈子,火炉被屋顶上的烟筒抽得“呜呜”作响,铸铁的炉盖都烧红了。屋里的那一铺大炕热得自然不用说了,兵丁们一个个脱得赤身裸体,连棉被也盖不住了,都把它夹到了裆里,横七竖八地躺在火炕上。吃得酒足饭饱的兵丁们睡得很沉,鼾声大得如雷灌耳,其中还不时地夹杂着打嗝声、放屁声、磨牙声……

这时,只听见房门轻轻地发出了“吱吜”的一声响动,商洪光推开门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他扫视了炕面上的兵丁们一眼,接着把散放在各处的许多枪支都收拢到了一起,没有让它们发出一丁点儿声响,然后把它们又放到了一个极不起眼儿的角落里,这才悄悄地离去了。

过了半夜时分,不单月亮没了,连满天的星斗也躲到了漆黑的夜幕后面,驿站大院的灯杆上挂着的两盏灯笼,不知是因为油耗尽了,还是被风吹的,全都熄灭了。就在这时,一个黑影从后面的土坯墙上翻墙而过,倾刻间象一道鬼影似地闪进了站房之内,七转八拐地就来到了李芬单独睡觉的那间小屋门前,它掏出一把匕首轻轻地撬开了木制的门闩,一闪身便溜了进去。

睡在火炕上的李芬十分机警,他感到屋内发出了一点儿动静,一个挺身便从炕面上坐了起来,他刚要继续作出反应的时候,却被那个黑影一把搂住了,“别动,是我!”黑暗中穿着蒙古袍子的人一把撩开了自己蒙面的黑纱巾。

李芬听出来是个女人的声音,当他定睛再看时,发现眼前的这个穿蒙古袍子的人竟然是包特格,这可是让他大吃了一惊,“你……你咋儿来这儿了!?”

“嘻嘻……”包特格只是冲着他嘻笑,“我一直就跟着你们哪!”

听到这话,李芬就更不理解了,“你都把我‘送官’了,还想干啥儿呀?”

“嘿嘿,干啥?‘美人儿救英雄’呗!”包特格看到李芬那副疑惑的眼神,顿时昂首挺胸故意作出了一副男子汉的气派,“本爷们儿既然能把你送进来,也就能把你救出去!”

“你到底要干啥儿呀?”他的语气里充斥着烦躁和不满。

“嘻嘻……让你给我爹当驸马!”她仍旧嘻皮笑脸地说着。

“哼,还当驸马呢?我看是当种马吧!”李芬把头扭过去不再看着她。

“别管当啥吧,反正你得跟我走!”包特格趁此机会一下子把李芬搂住了,将自己冰凉的嘴唇贴到了他的脸颊上。

“你别这样儿中不中?”李芬一个劲儿地想推开她,“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了!——我在家娶了媳妇儿了,老婆孩子都在程庄子撂着呢!”

“那有啥?你们汉民三妻四妾的也多着呢,我认可当小儿的了!”

“那是人家大门大户儿的爷们儿干的事儿,我就是一个草民,练武打把式给人家看家护院的,哪儿养得起你这娇格格儿呀?”李芬既冲动又认真地跟她解释着。

“我不用你养活——咱们到我姥姥家去吧?克什克腾旗,那儿的草场老大老大的了,牛羊、马匹、骆驼有的是,你就当你的驸马爷就行了,整天玩儿吧,爱怎么练武就怎么练武,没人儿管你……”包特格也为自己描绘的幸福景象所迷惑,她把头贴到了李芬喘息不定的胸脯上。

“你要再这样儿,我就喊了啊!”包特格这一亲昵的动作终于让李芬再也忍耐不下去了。

“你不敢喊。”她信心十足地说着,“你要一喊,那官军们可就都起来了,你那帮儿打劫鳇鱼贡的兄弟可就死定了,跑不了啦!”她怕李芬认为自己的话有诈,慢条斯理地补充了一句,“我都看见了:你给崔海山、关凤芹他们三个人儿系的都是活扣儿……”

李芬一听她说出这样的话来,顿时没脾气了,瘪了气了。

包特格一见他这副“交枪投降”的神态,便得意地发出了号令,“走吧,芬三爷,乖乖儿地跟我走吧?”

李芬真是彻底地没辙了,只好服从命令地跟着包特格轻手轻脚地走出了自己的房间。

包特格害怕李芬中途逃跑,便用左臂勒着他的脖子,右手用一把匕首逼在了他的脖颈上,两人并排地向外面走去。当他们经过驿站的走廊时,从各个房间里传出的打鼾声此起彼伏,好象在进行歌咏比赛似的。

此刻,驿站院子里值班站岗的那两个兵丁,其中矮个儿的怀里抱着长枪,蜷缩着身子躺在空马槽里睡着了;另一个高个子兵丁把长枪担在两只木桶之上当“枕头”,半倚半坐地也打起了呼噜。

囚笼中的崔海山侧耳倾听了半天两个兵丁的动静,这才悄悄地解开了捆绑自己绳索的活扣儿,然后扭过身来给关凤芹解开了绳索,最后把郭连生背后反绑的双手也给解开了。他们三个人在囚笼里稍微活动了一下几乎已经冻僵了的手脚。

郭连生轻轻地拔出了商洪光故意没有插死的锁芯,接着小心翼翼地拿下了缠住木栅栏门的铁链,三个人费力地迈开僵硬的手脚,互相搀扶着先后走出了囚笼。

郭连生和崔海山两个人用目光对视了一下,心领神会地各自拿着刚从自己身上解下来的绳索,悄悄地接近了那两名熟睡的兵丁,轻轻地用绳索将一高一矮的这两名弟兄绑实了,然后郭连生和崔海山各自从马槽里抓起一大把干草,他俩用目光协调行动,突然间同时用手捏开两名兵丁的嘴巴,猛地将干草塞进了他们的口中!待他们惊醒过来之后,尽管能够激烈地扭动身子,可是一句话也喊不出来了。郭连生和崔海山一人扛着一个捆绑好的兵丁,将他们塞进了囚笼之中,非常有眼力见儿的关凤芹这时立刻递上了原来捆绑她的那根绳索,让郭连生和崔海山把这两名兵丁牢牢地捆在了囚笼的木柱之上。郭连生又从地上捡起了那根铁链,将它缠绕住了囚笼的木栅栏门,再用原来的那把铁锁将铁链的两头钩住,然后将锁芯实实在在地一插到底!

就在这时,包特格用匕首押着身穿单衣单裤的李芬来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驿站院子里,刚刚完成了“反入囚笼”这一杰作的郭连生,此刻突然见到了让人勒着脖子押解的李芬,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只是疑惑地招呼了一声:“三哥……”

崔海山一看到这种架势下的李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地围拢了过来。包特格一见这种情况,判断不清他们哥俩下一步会作出什么举动来,便立即将逼在李芬脖颈上的那把匕首抵了郭连生的胸口上,她压低了声音喝斥道:“赶紧走你们的!再出声儿我就宰了你!”

此时这三个刚刚逃脱的“匪首”中,只有关凤芹一个人心里最清楚——她帮包特格导演的这齣儿“美人儿救英雄”的好戏才拉开序幕,重头儿戏还没开演呢!关凤芹想到这里,心中不由得涌起了一阵阵的窃笑……

“三哥,跟我们一块儿把‘鳇鱼贡’弄走,搞革命去吧!”郭连生到了这时还在争取李芬这个师哥。

“这是大哥放你的一条生路,”李芬用手指着郭连生的脸,激愤地斥责着这个小兄弟,“这半宿儿的罪儿你还没受够是吧?还真想作死啊?!”

包特格这时放开了已经冻得哆哆嗦嗦的李芬,用左臂一下子勒住了郭连生的脖子,迅速地将匕首逼在了他的项颈之上,“你走不走?!”

早就想快点儿离开此地的崔海山上来拉了郭连生的衣襟一下,李芬也冲着郭连生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走。

这种情况下,郭连生还是问了李芬一句,“三哥,那你也跟我们一起逃走吧?”

“哎呀,你就别管我了!”

包特格马上接了一句,“他归我管!你走你的!”她又把匕首往郭连生的脖颈上逼了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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