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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停滞的爱丽丝

爱丽丝在夏末的午后昏昏欲睡,我们注视着爱丽丝,那个女孩子,像一个陌生人一样进入她的房间。爱丽丝的房间约有13平方米。墙上有许多奇怪的画和一个很大的木钟挂衣服的木篱,不具名的毛线装饰品。房间里还有一些不重要的家具,桌子,梳妆台,床什么的。窗帘是浅浅的蓝色的,也有绿的意思。它被打开,露出窗外黑灰色的楼房和有垃圾的雨棚。值得我们高兴的是,现在大约是1点15分,天空微有云彩。夏季的阳光可以穿过云和旧楼,进入这个房间,把一切琐碎都淡化了。

之后的事情早已经发生,我们要做的事只是把它们从记忆中找出来。它们已经破碎,已经残缺,像一个横放在马路中间的空酒瓶子,被车辆移动,绿光慢慢地张开,像路上的一滴巨大的墨水。爱丽丝疲倦地看着书,突然响起的敲门声,童话世界的诱惑。爱丽丝开门后看见一只兔子,兔子先生。

又是一个记忆的巧合。在另一个午后,爰丽丝也是在看着一本书。一只猫踏在雨棚上,向爱丽丝的窗台走来。最后蹲坐在窗台上,和小女孩爱丽丝久久对视。

猫最后灵巧地跑开了,和现在爱丽丝遇见的兔子有相同的地方。如果我们把多年前爱丽丝遇见的猫和今天午后开门站着的局促不安的长耳朵先生放在一起比较的话,就会发现它们重合了——一件完整的事情被打散成为细节,散乱在往事之中,它们就更易与其他事情或者其他细节重合,组成新的事情。我就是那么想的。爱丽丝不会。

爱丽丝听到了敲门声,小跑着去开门。现实生活中的爱丽丝作为一个独自在家的女孩子,应当在开门前做好一切准备。如检查自己的衣冠是否整齐,梳理头发,深呼吸。以及:短棍(防身用),喷雾器(专喷让人眼睛迷糊的东西,防身用,非常有效),还有深呼吸(大喊救命,损害形象的决心)。但在这个故事中,爱丽丝作为一个独自在家,单纯可爱的女孩子,我们可以相信,她必然是满怀热切的期望,毫不犹豫地小跑,开门。爱丽丝只会相信门外有新奇的,美好的东西,比如一只很饿的,想和爱丽丝做朋友的小猫。

从爱丽丝的开门和期望我们可以看到爱丽丝。用爱丽丝的希望来对比,现实生活显得无比污浊。爱丽丝开门看到的是兔子,而不是希望中的猫,说明了即使是童话世界中也充满了不如意,总是这样的。适当的不如意也是出乎意料的惊奇的开始。

我们该说说那已经出场,但是总是被我们忘掉,被中断,被对比,被这种无聊的讨论给忘记的兔子先生了吧。在以前的爱丽丝的故事中,这被称为“文字的泥沼”。文字在叙述过程中被堆积,被误用和误读,被曲解。事情在叙述过程中只能被塑造成为适合文字言语表达的状况,带有了文字的气味,和与这些言语,文字有关的丰富联想。文字就是这样变成泥沼,最后淹没了事情本身。

兔子先生毛色白亮,彬彬有礼。我们首先能够想象到他略微胆小,急躁地不停地颤动,微胖的形象。的确也就是这样的。兔子先生显得内向而不安,多疑,自卑,挺着个大肚子,穿着整齐得体,就像一个领导。兔先生不高,只能够到爱丽丝的膝头。他很有礼貌地向爱丽丝问好:“你好,美丽的小姐,请问……”

爱丽丝是住在破旧的红砖楼里,她的门口有潮湿的黑黄两色,有一些青苔。对门的门前两边贴着破旧的春联,写着泛泛的祝福的话。但爱丽丝看不到这些。爱丽丝只能看到门外躲着快乐的昆虫,不知名的野花。在砖缝里有水绿的草,还有可能摸到尚能燃放的鞭炮之类的小宝物。像兔子先生这样整洁,有礼貌,高贵的先生,爱丽丝是从未看到过的。但是她马上进入了角色,手轻轻地放在裙角,微微地低下了头,轻声说:“什么事,尊贵的先生……”她多像一个真正的公主——每个孩子都有表演的天性。

爱丽丝看见白光,爱丽丝穿过森林。她穿越迷雾,走入记忆。她拾起叫做童年的野花,直到它们全部枯萎。爱丽丝进入纯白的世界,这里每一棵树都是白的。她寻找失去的白兔子,寻找失去的白色的门。

每一个白天如同每一个黑夜一样平淡,毫无悬念。来自物欲的灰尘蒙蔽和染黑我们的眼睛,让我们看不到另一个世界。我们在向金钱和肉欲冲刺的时候,爱丽丝走进光明,走进狂欢森林。林中所有的灵魂毫无隐藏,像初出世的孩子一样纯洁。

因此狂欢的爱丽丝被永远定格在十五岁。一切磨难都向爱丽丝招手,一切美好都在对她微笑。当她把他们一一认清,看到他们面具下面童心的脸,便失去了恐惧,径直飞到空中。她遇见了风火水土,她与动物交谈。阳光射过密林,在地上画出细致的光斑,划出温暖和凉爽的模糊界线。昆虫教给爱丽丝如何保持生命之轻,教授爱丽丝如何割舍过去,割舍自己。爱丽丝以心的速度向前,淌过河流,穿越山冈。

兔子的故事有童话的糖水气味,童年的爱丽丝有记忆的隐秘伤痕。爱丽丝脱去伤口,走进沼泽。泥沙会灌进她的白裙子,从她的领口吐着泡流出来;时间会从她的脚后跟漏出去,让她失去力气。爱丽丝,黑色长发,粉红的脸。爱丽丝,神引领着众生,向前走,向前走,前面就是死亡!

事到如今,我们还徘徊在关于爱丽丝的幻觉之中。

爱丽丝在蓝色的房间里惶恐着。门外的敲门声一阵阵地传了进来。这间房间和爱丽丝的蓝色房间一样,但不是爱丽丝的蓝色房间。房间里的画都被撕碎了,在地上胡乱地放着。海明威的《丧钟为谁而鸣》和其他的一些危险的书正在火中烧着。

爱丽丝失去了她的父母,她想要变小,离开这儿。

爱丽丝要从窗户飘下去的时候,门被砸开了。女皇和她矮小的扑克牌军队向爱丽丝冲来。他们拿着长木棍和铁尺,还有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女皇也是一张扑克牌,矮小得像一个中学生。女皇一声令下,爱丽丝就被扑克军队抬起来。扑克牌军队砸烂了爱丽丝的白色书桌,砸烂了爱丽丝的白色小床,砸烂了爱丽丝的木钟。看火焰在烧!红色从爱丽丝的眼底喷涌而出,又慢慢褪去,留下一片漆黑的眩晕。爱丽丝被他们踢着滚下楼梯,像一个杂技演员一样灵巧和迅速。

他们将爱丽丝带上了法庭。爱丽丝被剥光了衣服,剪掉了头发,涂黑了脸。庭审一共进行了四天四夜,爱丽丝最后昏倒在法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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