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风自觉鼻子一酸,觉察时眼泪已经夺眶而出,太久没有哭过,心中正压抑着,阿公此举,拨乱了她最后的一丝隐忍,记忆跟感情都被激荡,冲着这唯一的闸口涌出,缓缓的站起身,泪眼朦胧,即使在正殿见着阿公,即使给了他肱骨之臣才能有的荣耀,阿公也是不在意的。“阿公,这是彻底抛弃凯风了吗?请起吧。”
“陛下说的哪里话,天下的人都仰赖陛下,依赖陛下,信赖陛下,老奴怎么配得上抛弃陛下呢?天下从没人可以抛弃陛下的,只有陛下抛弃天下人的时候。”笑意挂在嘴角,却不能挂上眼角,凯风捂着心口,总觉得气氛压抑到不能呼吸,阿公,一定要说这么冠冕堂皇的话吗?凯风宁可你骂一顿,打一顿,也不愿意是这样的语气。他还在跪着。
“凯风对不起阿公。今日任凭阿公处置,绝无半句异议。”
“陛下说笑了,命是自己的,与别人什么相关?陛下的命,是朝日子民的,老奴只会护着,不会加害的。”蓝墨低垂着头,语气温和听不出一丝的愠怒,目光定在脚下的白虎皮纹边地毯上。
火盆在轻声响动,凯风的脚步止在桌案庞,手指轻轻使力,沉香木珠滚了一地,有一颗落在蓝墨的靴子旁。这颗珠子,夺去了蓝墨的目光,他轻轻的拾起,握在手中,“陛下,何时开始也喜欢沉香了?”
“阿公不也不穿蓝色跟墨色了吗?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这话说的真好,好到让人心碎”,凯风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泪,手中残余的那颗珠子,被攥得生紧,“阿公当真不肯起身吗?或者阿公希望凯风跪着赎罪吗?”
蓝墨闭上自己含泪的眼眸,早在他踏进正殿的时候,便闻到了空气中的伤感,自己伤心,陛下如何不伤心呢?但他迈不过那个坎,天下之主,护不了一个人,谁信呢?虽然尊亲王命格早就有卜辞说明,本就是情深不寿的样子,可自己没见到她最后一眼,这种失落不能说出口。
从身份上来说,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私下,她只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为什么吃了那么多的苦,还要雪上加霜,为什么天妒英才,让她早逝?“心字香,不曾想,此生还能闻到。”
“睹物思人,不过尔尔。凯风从不敢忘。”把桌上自己的茶杯放在阿公的座位旁,杯盖放在一旁,热气在妖娆的舞动,“东方美人,凤凰飞枞,心字香,冰弦琴,凯风不曾忘的,阿公也不曾忘。”
蓝墨终于妥协的站起身,轻叹一声,“陛下应该自称朕。”
“是吗?凯风难道不是先是自己,而后才是陛下的吗?阿公认识的、知晓的,只是凯风,不是朝日女皇,阿公讨厌的、疏离的,也是凯风,引匕首以诛杀,取断肠以牟命,都比阿公这般字字剜心来的爽快。阿公,是真的不要凯风的吧?”
“陛下,唉,陛下,您要老奴说什么呢?您生下来,便不再贵太君身边,虽然明知赵氏带你不薄,蓝墨偏偏心疼陛下远离生父,因此格外留心,怕您心生怨怼,更害怕因为赵氏跟贵太君的纠葛,使他加害于你。贵太君福薄,当时是不得不去,一一嘱托言犹在耳,一晃数年,尽皆成空。尊亲王身子羸弱,陛下进退维谷,蓝墨唯有小心翼翼才能保你们周全。”蓝墨俯下身,一颗一颗的捡起散落的珠子,“陛下,尊亲王去了,老奴难过,但老奴更难过的是,陛下您比老奴更难过,却无人诉说。”
“阿公。”
“劝别人,有千言万语,劝自己,却不能一言,世间有太多的苦,不足与外人道,但自己心中有数。陛下,至少,老奴跟你一样思念那个人。而且,事情未必就像陛下说的那般令人扼腕。”
“这是何意?”
“老奴也不知道,贵太君说的模糊,他曾托老奴转交一对玉佩跟一本无字书,来时询问写意,却说尊亲王在世时随身携带,去后却不曾见到玉佩。她的东西,给别人胆子,也不敢自己取,唯有消失了一种可能。贵太君说,自来处来,往去处去,归去来兮,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凯风思索着这话的意思,会不会是说那玉佩是一个媒介,将他们送到了21世纪?旋即摇摇头,这种离谱的事情怎么可能发生?要是没事儿穿来穿去的,人还会死吗?虽然不可能,只是阿公的宽慰之语,自己听着也的确好受不少,阿公总是疼自己的,这个时候,还能说这样的话。
“凯风知晓阿公的心意了,多谢阿公不怪罪。至于阿公说的那本书,过些日子就让人去找找看,或者劳烦阿公亲自去找找,阿心的东西,他们不敢扔的,总是还在尊亲王府。”凯风看着他缓慢的步伐,微微心颤,“阿公,这些年可是苦了?这步子都比不得从前了。海上风大,湿气极重,阿公莫不是染上了什么病?”
“倒也无妨,只是逢着雨雪天,觉得骨头疼罢了,人老了,不中用了,蓝墨不过一个奴才,竟然也学着主子一般的娇贵了。”说着又捡起一颗珠子,凯风给写意使个眼色,后者赶紧会意的帮着忙,不一会儿,珠子就齐了。
“奴才还记得,陛下小的时候,奴才给陛下编手串,最开始只能用一颗珠子,绑着一圈的花线,变成许多样式的节,陛下五岁的时候,就可以带小的玉珠串了,奴才从内务府领了紫玉珠来,用红线编好,让尊亲王送给陛下。陛下七岁习武,奴才用下人不小心弄碎的牡丹白玉镯上面取了些许碎片,一个个的磨好,给陛下做了平安珠串,希望习武不要太辛苦。陛下跟尊亲王第一次出宫,奴才编了普通的翠玉玲珑环扣节,怕的是暴露身份,使你们陷入险境。奴才离宫出海的时候,送了陛下一根玛瑙葫芦伴榴花,石榴多子,葫芦平安多福,希望陛下多子多福。”
这些东西,原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凯风也从未放在心上,如今他如数家珍一般娓娓道来,自己方知晓,单单身上的一个配饰,他便为自己做了这么多,考虑的这般周全,遑论其他。“阿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