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音堂一下子成了哈尔滨人议论的焦点。哈尔滨没人想去凑这个热闹,但却都想猜测一下这场比赛的最终结果,而伦五奸是最佳的打听对象。秦家茶楼的生意一天比一天火爆,这两天要是来得晚了,根本就找不着坐。伦五奸是每天必到。伦五奸早已看透,日本人在哈尔滨的统治已如钢筋铁筒,抗联那些家伙都是秋后的蚂蚱,绝没几天蹦跶。但跟着日本人混也不保险,与虎谋皮的故事他是知道的,像金山与石老秧子这样的悍匪不也同样遭了日本人的毒手吗?所以自己必须要相时而动,随机应变。
“日本人说的人棋是啥玩意?”茶客们七嘴八舌地问。
“所谓的人棋就是以人代棋,说白了就是用人当棋子!”伦五奸说完不慌不忙地喝了一口他所钟爱的碧螺春。
楼上的茶客都竖着耳朵听得仔细,大家最见不得伦五奸的这副德性,因为如果他要是没事的话,屁大的事他能说上一个上午。大家都在焦急地等待着他的下文。有人急不可待地问道:“用人当棋子到底有啥稀奇的?”
“你见过母猪生牛犊子吗?”伦五奸放下茶杯瞪了问话人一眼。
茶楼里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声。
“此局凶险无比啊!要说这日本人也够狠的,竟然能想出这种办法来。”伦五奸一脸的神秘。
“五爷快说说,到底有啥凶险?”茶楼上一阵宣闹。
“双方对弈时,被提掉的子就要被对方当场咔嚓!”伦五奸用手做了一个砍头的姿势。
众茶客一阵惊呼,他们万万没想到人棋原来是这么回事。
“这不仅考验的是下棋人的棋力,更考验下棋人的心里,说白了这更是一场心理战!”
“完了!陈抗日这回输定了!”人群中有人长叹道。
“你咋知道?”
“日本人杀人不眨眼,根本就没有人性,心理素质一定比陈抗日强……”说话人突然一捂嘴,然后警觉地向四周瞅了瞅,慢慢地坐在了椅子上。
“看来你的舌头是有些多余了!”伦五奸恶狠狠地咧嘴骂道。
楼上一阵喧闹,大家都认为陈抗日不会输。
伦五奸诡异地一笑,说:“陈抗日这回赢定了!”
伦五奸语出惊人,楼上一下子静了下来,大家都急着问为啥?
“日本人会使出杀手锏!”伦五奸一脸的神秘。
“啥杀手锏?”茶客们不约而同地问道。
伦五奸一伸手,笑道:“想知道的拿钱来!”
众人一阵惊呼,大家把这茬给忘了,关键时刻伦五奸是要收钱的。
就在此时一个年轻人来到伦五奸桌旁拱手笑道:“五爷外面请,兄弟想请五爷喝两盅。”
伦五奸看了年轻人一眼,脸上范出一丝得意,笑道:“走吧!”
伦五奸跟着年轻人下了楼,楼上又是一阵喧闹,众人开始猜测伦五奸的这个消息能卖多少钱……
伦五奸随着年轻人走了很长一段时间,进了地段街上的一所民宅。年轻人将伦五奸安排到客厅后转身进了后房。过不多时,一个高个子的中年人开门走了进来。伦五奸吓得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伦先生说说,日本人为什么会赢?”中年人笑问道。
“哈哈哈哈!”伦五奸强做笑颜,“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我这个人一切得按规矩办。”伦五奸这回的套话说得极为心虚。
中年人突然变了脸色,伸手拽出了腰里的一把二十响,猛然按下了鸡头,枪管子直接顶到了伦五奸的太阳穴上,与此同时另一只手抓住了伦五奸的脖领子,手腕子一翻将伦五奸的脑袋按在了桌子上。“说吧,说对了留你一个全尸!”
“赵……赵……赵司令……我和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兄弟……”伦五奸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说正事,我只给你一分钟的时间!”那把枪顶得更重了。
“我说!我说!日本人要空袭观音堂!”伦五奸像杀猪一般嚎叫着。
“你听谁说的?”
“翻译官姚……姚锡九!”
一声闷响后,桌子上留下了一滩血,伦五奸大瞪着双眼倒在了地上,乳白色的脑浆已和着殷红的鲜血顺着那大大的枪眼汩汩地流了出来。
陈抗日这两天一直在观察着日军的动向,但‘老爷子’似乎真想和他一棋绝胜负,没对部队做出任何调动。赵玉明送来的新消息让陈抗日很吃惊,飞机从哈尔滨赶到观音堂只需要几分钟的时间,而且观音堂四周是一马平川,根本无法躲避轰炸。
“怎么办?不行到时候派人袭击日军的飞机场,只要不让鬼子的飞机飞起来,就是胜利!”周鹏低声说道。
“日军飞机场防守严密,估计已经派去了重兵,很难下手!”陈抗日深思着,“而且我觉得这条情报也有问题!”
“什么问题?”
“据我表哥信上说,这是伦五奸从姚锡九的口里得到的情报。这么重要的情报,老爷子怎么会让姚锡九知道?”
周鹏的心里咯噔一下,他不得不佩服陈抗日的细心。“那咱们怎么办?”
“将计就计!不断地派人去飞机场侦察,让鬼子察觉有人在监视他们,看看鬼子的反应。如果鬼子防守松懈,那就证明鬼子已经布好了圈套等着咱们往里钻。”
“好!如果这不是鬼子设下的圈套怎么办?”
陈抗日微微一笑,“你知道雪兔为什么不易被抓到吗?”
“你……哈哈哈哈……”周鹏笑着转身出去了。
周鹏第二天就得到了消息,鬼子的飞机场防守很松懈,根本没有驻守重兵的迹象。
陈抗日微微一笑,说:“看来鬼子真在飞机场布置了重兵!这个‘老爷子’真够狡猾的!”
“明天就是决战的日期了,鬼子要求每方只准带二百人,如果现场拼杀起来,咱们也绝不是鬼子的对手!”周鹏提出了自己的担心。
“你是说拼刺刀?”陈抗日狡猾地一笑,“我已经跟赵司令商量了,把他手里的盒子炮都借给我。赵司令答应,如果不够的话他去向第五军的兄弟借。到时候看看是小鬼子的刺刀快,还是咱的盒子炮快!”
周鹏努力的咳嗽了两声,开玩笑似地竖了一下大拇指。
“赵司令与周司令的人都到达指定位置了吗?”
“都已准备就绪,只等小鬼子去了。”
“日军还没有动静吗?”
“有,日军小野联队昨天晚上驻扎在观音党以西二十里的五间房。看来‘老爷子’真想与你来一场君子战了!”
陈抗日冷冷一笑,“明天你带人在刘家屯等我。如果我中午还没有回刘家屯,你不必去找我,马上转移。”
“抗日……”周鹏一把抓住了陈抗日的手。
“哈哈哈哈,你认为邱星权会是我的对手吗?”陈抗日开怀大笑。
今天的观音堂死一般的沉寂,干巴巴的冷风裹夹着雪粒子呼啦啦地飞刮着。白亮亮的天空中干净得连只鸟毛都看不见。观音堂四的雪地上已经有人画出了一块无比巨大的围棋盘,而观音堂正好就坐落在“天元”的位置上。这绝对称得上是一个精妙的设计。那粗大的黑格子线,正是雪地里裸露出来的黑土。
邱星权满眼慈祥地站在观音堂的台阶上,他的身后站着二百多名队列整齐的日军,四辆带棚的军车静静地停靠在观音堂的门前。“今日过后一切都将结束,中国人的棋王的神话将彻底结束,陈抗日也将永远地从这个世上消失!”邱星权暗自寻思着。
今早他接到密电:那伙人已经在石城下挖了五天,昨天夜里石城山下突然多了三百多人,都带着工具,赶着马车。邱星权觉得收网的时候到了,他已派川崎大队火速赶往石城山,消灭挖宝人,夺取宝藏。
伴着冬日的暖阳,一只白色的马队风驰电掣般地卷了过来,眨眼来到了观音堂前。邱星权的脸上泛出了一丝得意,他断定,马队中间的那个年轻人就是陈抗日,他仔细地给陈抗日相了一面,并没有看出任何出奇的地方。
老爷子紧走了两步来到马队前,躬身笑道:“这位就是陈团长吧?今日相见三生有幸运啊!”
陈抗日翻身下马,上下打量了一番邱星权,抱拳道:“这位一定就是邱老先生吧?久仰大名,给您施礼了!”陈抗日说着深鞠一躬。
“里面请!”邱星权向院里一伸手。
“邱先生请!”
两个人像是一对多年不见的老友,一前一后进了观音堂。
陈抗日与邱星权众人来到了观音堂的二楼。一张棋盘摆在靠窗的桌子上。窗子敞开着,从这里可以很直观地观察到雪地里的巨型棋盘。
“请坐!”邱星权向陈抗日摆了摆手。
陈抗日坐在了桌前。
邱星权向身后的一个穿便装的中年人摆手说道:“说说此弈的规矩给陈团长。”
陈抗日笑着点了点头,他认识这个人,他就是黑龙会驻哈尔滨总负责人石元寿一,曾经与慧缘大师在中日棋王大赛上做过裁判。
石元寿一上前一步,得意地看了一眼陈抗日,高声说道:“此弈一局决胜负,双方各出一百八十人做棋子,对弈期间可将提掉的对方的棋子就地处理,也可用以交换人质,最终获胜者有权处理掉棋盘上所有对方的棋子。”
邱星权看了看陈抗日,笑道:“陈团长听明白了吗?”
周天毅虽然早知道这所谓的人棋的规矩,但听了石元寿一的解说之后不禁有些紧张起来,因为今天来的这些兄弟的命全掌握在陈抗日一个人的手中。周天毅偷眼看了看陈抗日。陈抗日一脸笑意,似乎没听到石元寿一刚才所说的话,正随手把玩着子壶里的棋子。
“看来陈团长的这身打扮是做了精心的准备了?”邱星权一脸讥笑地看着陈抗日。
陈抗日微微一笑,说:“不好吗?”
“好,但这身穿戴未免有些不吉利了。”
“确实不吉利,但死人却没有穿成这样的,邱老先生难道还不明白我此身装扮的用意吗?”陈抗日向着邱星权得意地点了点头。
邱星权顿时面色微红,咳了一声,说:“那咱们就开始吧?”
周天毅突然说道:“等等,先把我们的人叫出来让我们看一看。”
“哈哈哈哈!今天进行的是君子之弈,岂有使诈耍猾之理!”邱星权说着向石元寿一摆了摆手。
石元寿一大步来到窗前,向楼下喊了两句日语,过不多时,院外的一队日本兵押来了一个人。这个人正是肖龙,但又不是以前的肖龙,他的脸黑而且瘦,蓬乱的头发粘满了血迹胡乱地贴在前额,身上的衣服早已不成样子,肚子上缠着厚厚的纱布,纱布里似乎正在向外流溢着黑色的浓血,只有那双眼睛依然闪烁着逼人的寒光。肖龙看着陈抗日与周天毅没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周天毅不禁一阵心酸,他没想到肖龙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子。陈抗日似乎没看到眼前的一切,摆手笑道:“老先生是否也要看看你的人质呢?”
邱星权笑着摆了摆手,大笑道:“哈哈哈哈!陈抗日就是陈抗日,此番此景竟然能无动于衷,了不起,了不起!我就不看了,因为陈团长绝不是不讲信义之人。”
石元寿一知道,邱星权是想以此来扰乱陈抗日的心智,因为下棋的人最怕的是心智大乱,但没想到陈抗日竟然无动于衷,看来这个陈抗日确实是个难对付的角色。
“哈哈哈哈!”陈抗日微微一笑,“邱先生过讲了,我之所以镇静是因为断定邱老先生很快就会把他送过来。”
“噢?这么自信?”邱星权看着陈抗日笑问道。
陈抗日笑着点了点头。
“那么咱们就开始吧。”邱星权一推面前的棋子。
陈抗日突然摆了摆手,笑道:“先不忙,我有一个猜测,不知猜得对不对,想请老先生给个明确的答案。”
邱星权饶有兴致地一笑,说:“陈团长请讲。”
“邱老先生一定是日本人!”陈抗日此话一出,屋里的人都是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