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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旷野(2)

一切都没了。男人就在那里。确实是在那里的。像是为了让女人再确认一番,男人踩着离去的繁茂的棣棠上,还垂着几缕扯烂的蜘蛛网,在晚月的映照下闪着光。女人伏在粗糙的席子上,痛哭不止……

又过了半年。

近江一位郡司之子,因进宫值宿而上京来。他留宿于他姨妈也就是女尼这里,正巧是秋末时分。

没过几日,郡司之子双眸发亮地说道:“昨天傍晚,我去对面坍圮的主殿找柴火,那时,西厢房洒满了落日的余晖,而透过破旧的竹帘,我竟看到一位看起来还很年轻的女人,她满怀心事躺在那里,我吃了一惊便回来了,不知那是何许人?”

女尼一时无比为难,可转念又想,既是给他瞧见了也无可奈何了,便将女人的不幸遭遇讲与他听了。郡司之子似乎很是同情,一直耐着性子听到最后。

“请一定让我和她见见面。”年轻人再次闪动着异常明亮的眸子,用乡下人特有的直率说道。“若是她也有意,我想带她一起回近江,决不让她再受半点委屈。”

女尼听说如此,便想,这人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外甥,若是真如他所言,女人也有意,那她今后好歹也算是有个归宿。

她稍显踌躇,最后还是答应找个时间将这外甥的提议转达给女人。

台风过后的一日清晨,女尼带着点心来到女人那里,坐在一直身披褪色衣服的女人身前,安慰道:

“您不能老是这样子下去呀,”她开口道。“这话我说可能不太合适,近江有个人与我颇有些因缘,最近他儿子来京了,现今住在我那边。他得知您的身世后,热切地想要领您回他家乡,不知您意下如何?不如索性听从他的安排吧。我看总比现在这样待着强。”

女人没应声,抬起空洞的双眼,神情颇为关切地望着时而被风吹乱的芒草之上飘动着的片片浮云,突然喊道:“是啊,我再也见不到那个人了。”,这毫无情由的思绪一经道出,她随即扑倒在地。

经此一事,每至夜半时分,郡司之子便经常手持弓箭,在女人住的西厢房附近逡巡,惹得狗吠叫不止。整夜,响彻着秋风吹刮胡枝子和狗尾草发出的寂寥声响。时而,还掺杂着秋雨过处的声音。除此之外,便是郡司之子为了排解恐惧,不时地在草丛中来回走动着的声音……

每当此时,女人便关上角门,也不点灯,像是无所寄身一样,披着褪色的上衣,长时间地缩在房间深处。荒败至此的宅子里,人若是老呆着不动,便会产生一种随时都会被幽灵吞噬的错觉,女人因此怯意横生,夜夜不能成寐。

阵雨过后的一日傍晚,女尼一来到女人的住处,便又深切入理地絮叨起来:“你打算怀着这份心情过一辈子吗?”女尼装作叹息般说道。“如今还过得去,可等我也有个三长两短,你可怎么办呢。我想那一天也不远了。”

女人想起了几日前——数日前,女尼第一次提起此事,她突然意识到,“再也见不到那个人了”,当时胸口撕裂般疼痛依然记忆犹新。从那时起,女人心中一下子泄了气般软弱下来。之前的全部坚强——毕竟是建立在总有一天会见到男人的信念之上的——而现在的女人,已经不是之前的女人了。

当晚,女尼悄悄地让郡司之子去了女人那里。

之后每夜,郡司之子都进出女人的住处。

女人像是已经耗尽了毕生的心力,凡事都听之任之,同时,又对如此不堪的自己深感悲戚,她一边悔恨着,一边继续见着那男人。

任期总算结束了,初冬之际不得不回近江之时,郡司之子和女人已亲睦无比,他已舍不下女人独自成行了。

女人便任其强迫带离了京城。离京于她而言虽说痛苦,可是,像是为了反抗自己不济的过往,她怀着一份赌一赌自己运气的心情,随那郡司之子去了近江。

然而,郡司之子两三年前就在老家娶亲了。妻子就跟在父母眼前儿,若想带京城之女回去,便只能对外宣称她是婢女。

“我肯定还会再上京的。”他宽宥女人道,“到那时,我一定将你当做妻子带去,这之前请你忍耐一下。”

女人得悉此事,痛哭流涕不止——所有的希望都在此破灭了。

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无人留意充当婢女的她——她发现似乎连自个儿也不认得自个儿了,空虚度日。不幸的过往似乎也忘却了——那儿只留下,如台风过后干枯而毫无价值的荒野一样的,自己横穿而过的白茫茫的境涯罢了。“索性就这样不为人知地当一辈子婢女吧。”——不知何时,女人开始这样想。

此时,女人已经完全陷入了不幸。

只隔着一重山,可回响于梢间的秋风,听起来竟比京城更激烈。整夜,湖上响彻着大雁的啼鸣,女人夜夜惊醒,难以成眠。

又过了数年,一年的秋天,近江来了位新上任的郡守,郡中一时间热闹非凡。

巡视近江的郡守一行人,各处巡查走访,来到郡司驿馆所在的湖边村庄时,正巧是初冬时分,比良山已隐约可以看见零星的雪了。

那日傍晚,在坐落于山丘的驿馆中,郡守同郡司等人一起把酒交盏。

驿馆之上偶尔听得见千鸟交错的啼鸣,尖锐而短促——在树叶已落尽的柿子树对面,在枯苇那方,湖面微明,万籁俱寂。

郡守醉意微醺地听着郡司吹嘘他儿子是如何穿过深雪到外地去的,目光却落在了将木制方盒和点心送来的男女下人中一个娇小的女人身上。他用热切的眼神注视着这位婢女。和其他婢女一样,她挽着头发,身穿粗布衣裳,可却像是有什么来历似地,看起来甚是悲戚。初见她,郡守便不可思议地心中一动。

宴会结束时,郡守将一小舍人叫到跟前,轻轻地对他耳语了几句。

那晚深夜,郡司召见了京城之女,给了她一件小袿[3],命她好好梳洗打扮一番。女人不解何故,却还是照着吩咐打扮好,再次出现在郡司面前。

郡司见身穿小袿的女人,又看了看近旁的妻子,心情爽朗道:“不愧是京城的女人。只要打扮一番,便美得让人认不出来啦。”

之后,女人便由郡司陪着往客房方向走去。女人这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她只见自己像是虚晃的影子一般,强自沉默地跟在郡司身后,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牵引着向前走去。

女人被带到郡守面前,她背对着微弱的火光,以袖遮面缩成一团。

“听说你是从京城来的。”郡守怜惜地注视着缩成一团的女人的背影,体贴地问道。

“……”女人却无从答言。

女人想起了几年前——几年前,自己委身于乡下来的陌生男人被迫离京,那时连自个儿都觉得酸楚不已。当时自己是怎样被那男人所轻贱的啊。可这次呢,因为对方是不俗之人,便听之任之,这样连自己都瞧不起自己了——可是,无论怎样被对方所看轻,自己还不是身不由己吗?!——只徒增伤感而已。对女人而言,与其这样被叫出来,还不如不为人知地做一辈子婢女好一些……

“我觉得似乎在那里见过你,真是奇怪。”男人平静地说道。

女人依旧以袖遮面,不吭一声,无心作答的她只是一个劲儿地晃着头,满面倦容。

驿馆外,时而听得见湖上微微泛起的波声。

第二日晚上,女人再次被叫到郡守跟前,她更加不知所措,胆战心惊的她看起来纤弱无比,依旧以袖遮面,一声不吭地缩做一团。

冷朔的寒风整夜绕着后山吹。风止,听得见湖上传来的波声,比昨夜更加清晰。远处千鸟的啼鸣,夹杂其中。郡守抚慰地搂住女人,耳中听着寂寥的风声,不知何故,他忽然记起了自己年轻时做兵卫佐的日子来,胸中鲜明地浮现出那时夜夜拜访的女人的容貌来。男人突然悸动不已。

“不,这只是幻觉。”男人等着胸口平静下来。

男人脸上不停滑落的泪水滴到了女人的头发上。女人察觉,禁不住疑惑,抬起瘦小的面容看向男人。

男人不期然地遇上了女人的目光,突然像是疯了一样抱紧女人。“果然是你啊。”

听了这话,女人含糊地低叫了一声,便试图挣脱男人的手臂,她用力挣扎着。“你知道是我吗?”男人依然紧紧抱着女人,声音颤抖地问道。

女人只是一味地拼命挣脱,听得见衣服摩擦的声音。她突然叫了一声,便倒在了男人身上。

男人慌忙抱起女人。可刚一触到女人的手,男人便愈加慌张起来。

“坚持住。”男人摩挲着女人的背说道,女人回过神——男人终于深切意识到,这个女人才是与自己最亲近、最该珍视的人——也直到此时,他才醒悟到,这不幸地将路过的男人当成自己前夫而委身于那人,如今,又同样毫无反抗地委身于自己的悲惨女人,才是他在这世上能遇到的唯一的幸福。

女人就这样痛苦地被男人抱着,她再次睁大眼睛疑惑地看了男人一眼,渐渐没了生气……

[1] 即《拾遗和歌集》,是继《古今和歌集》、《后撰和歌集》之后的第三本敕选和歌集,共收录和歌约1350首。(译注)

[2]日本当时是访妻婚,类似于中国的走婚。(译注)

[3]日本服饰的一种,在贵族女人中也只有地位较高的女性才穿的上衣。(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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