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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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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笺头:布萊埃斯湖[1],梅拉诺,艾玛客栈)

(邮戳:梅拉诺-1920.09.20)

亲爱的奥特拉,找住的地方累得我够呛,可供选择的地方不少,根本问题是:找提供膳宿的大旅馆(比如像我现在住的地方那样,不错的素食,不是很周全,但都不错了)还是找私人性质的下榻处。前者的缺点是较为昂贵的费用(但我不知道贵多少,我住的地方不包吃),或许不像私人下榻处那么舒适,没那么人性化,素食主义者可能比较看重舒适性和人性化的程度,但其优点是,公共空间多一些,房间本身、餐厅、大堂都更大一些,即便住客里有熟人,也会自由一些,不那么拘束。另一方面,私人下榻处有一家子的味道,不,说错了,有点多人同葬墓的味道。如果房子保养得不错的话(否则,就要坐下来为逝去的时光哭上一场,我也见过这种房子),那么房子肯定很狭小,房客坐的时候要一个挨着一个,大家大眼瞪小眼,像史丢德尔家那样,只是梅拉诺比谢列森要自由得多、更远一些,更多样化,气派大些,空气更好,阳光更充足一些。所以,怎么选是个问题。

你觉得奥托堡旅馆怎么样。下午(我在梅拉诺的第三个下午,第一个没下雨的下午)唯一的成果就是看了一家价格为15里拉的私人下榻处,差不多都是这个价。房子很干净。女房东是个开朗的人,胖胖的,红红的脸颊,是位典型的陶西格太太。她一眼就认出我是布拉格的德裔,对我是素食主义者很感兴趣,但她的素食知识很贫乏。房间相当不错,赤着膊子也可以上阳台。她后来带我去了公共用餐室,一个很漂亮的厅,但天花板比较低。房客坐在一起,套在环里的餐巾标记了座位的确切位置。白雪公主大概不会到这里来找乐子。嗯,我大致会在得到你的答复前定下来,我已经答应房东太太明天早上再过去。

旅途很轻松,那个南美人其实是个米兰人,他和蔼可亲,善解人意,很帅,绅士风度十足,而且体型优美。我想,基本上在这种可恶的、把人冻得够呛的地方,即便是我自己挑选也选不到更好的人了。我没有花法郎。很显然,旅行者习惯了一个特定的货币后,马上又要使用另一种货币的时候就会这样。别的车票要用奥地利克朗买;从边境到因斯布鲁克车票费是多少?1300克朗。而我没这么多克朗。里拉在因斯布鲁克很容易换。

暂时就写这么多吧,我要(遵医嘱)去喝橘子汁了。给我写信,写得详细一点,特别是多写点你的麻烦事。如果你愿意的话,你也可以写你的梦;置身梦外,这样做也有可取之处。

代我问候所有人。如果你见到马克斯或费利克斯,也代我问候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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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拉诺)4月17日(1920年)

亲爱的奥特拉,我之前提过的麻烦事,当然不是认真的。脑瓜子好的人是不会有麻烦事的,反之就会麻烦不断。但是游子行千里,总是特别挂念家里的事。有时候一个人身处千里之外,看不到细节,所以也看不到事物危险的方面,这时他变得更加强大,能够拥有清晰的思路。譬如说,假若你有什么麻烦事,我都可以在这里为你一笔勾销。所以我让你在信里写你的麻烦事,不是因为你的麻烦,而是因为我的强大。你没有麻烦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了,我的大笔在现实世界里怕是不够犀利。(花园里现在有人在高呼“嗨”,听声音很像是马克斯。)

你在信里写得很清楚,父亲是怎么第二次读了我的明信片,他之所以会读第二次,是因为在牌局结束了之后想随便找点什么读读,因而这比第一次读要重要得多。一个人想动笔写点什么东西的时候,应该总是有意识地保持负责任的态度。我想,我必定不会口头上向父亲提糖的事,但写信的时候就会写这些没有价值、没有意义的东西。“你的好儿子啊,这回又去了一个老鼠洞里,连糖都没有。”或者类似的。好吧,本来我是不会写有关糖的事,只是那天晚上弗勒利希太太对我说起过,她经常拖人从布拉格寄糖给她,再加上第二天早上我又拿到了令人恶心的糖精。所以,我写糖的事不是真的需要糖,而只是碰巧,再加上轻率。而且,开始的几天,我喝了很多柠檬汁,停都不停不下来。那些柠檬汁都是弗勒利希夫妇用自己的糖做的。既然说到这事不妨讲得完整点吧:旅店里糖倒是很充足,只是质量差,旅店买糖时一次会按配额进不少货,但管制得很紧,糖就是做甜品用的。在欧洲怕是很少有地方像波希米亚一样有这么多糖。整件事就是这样,说得够多的了。我的意思是,糖我就不需要了。用蜂蜜替代糖,我已经喝了几个星期的柠檬汁了。

我住的地方其余各方面都挺不错的。假如我透过敞开的阳台门向花园望去,近处的栏杆上到处是鲜花盛开的草木丛,远一点则是空旷的大花园——夸张了一点,其实是铁路——我记不起来在什么剧院的舞台上见过这种场景(电灯光有点类似剧院的灯光),除非是公子王孙住的地方或者至少是很重要的人物住的地方。

对我来说,这儿的伙食实在是太丰富了。比如说,我昨天向母亲描述过的,由于某种原因,我晚餐吃得太多了,还好没人注意到,但是这顿晚餐害得我几乎一个晚上没睡好,还带来其他诸多的不便之处。为了避免误解,我今天又吃了很多。一般人不会相信别人的胃,但却相信别人的肺。其实二者都是可以客观地确定的。不会有人说:拜托有点爱心,别咳了。另一方面,素食主义者(在外人的眼里免不了带点职业色彩:以食素为职业)会给人以孤独和些许疯狂的感觉,这种感觉是极为细微和可靠的。但肤浅的人往往不知道素食只是一个无辜的表象,只是心灵深处思索的一个小小副产品。这种深度思索外人可能是无法窥视的。

我变得絮絮叨叨,原因是上次的信不但没能给你带来乐趣,反而让母亲担心了。我还没怎么讲我的情况,下次吧。前一阵做了一个梦,梦里读了你在《自卫》周刊上的一篇文章,题目是“一封信”,长长的4列排版,语气很强硬。信是写给玛塔·勒维的,马克斯·勒维染病,信是要安慰玛塔。我真的不明白这封信为什么在《自卫》周刊上发表,但我很高兴。

祝一切顺利!

弗朗茨

菲利斯回信了吗?

如果没有,就有必要用完整的地址再给她写一封。

我别又忘了说这事:你肯定有很多事情要做,小姐怕是也特别忙。

没有人打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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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拉诺,约1920年5月)

我最亲爱的奥特拉,我想是哪里弄错了。毫无疑问,他的工作会占去你不少的时间和精力,体育协会的那些事、政治活动等等;就我而言,尽管疏远的理由不是非常充分,但我能理解(菲第一次来布拉格时,我本来很容易就能请个假,但我情愿在局里待着,只有下午和她待在一起,实际上直到很久以后她在柏林责备我时我才意识到这个错误。但也不是因为没有爱,或许是害怕在一起),而他的状况,我不是太能理解。但我想,一切都不是什么太要紧的事。如果你至少局部地从自己的角度考虑,工作和兴趣本来也离得不是那么远,它们实际上是为你而设的,离得近为离得远提供了理由。

我只能再以菲为例,她无疑对劳工意外保险局非常感兴趣,可以说是一心一意,她极有可能耐心地在等局里的消息,哪怕是很平常的一句话;最后等了很久什么也没等到,自然也就等烦了,她就会想积极地做些什么,想些办法,但又没有办法可想。但我们的情况不一样,他对自己的职业很满意,他和自己人生活在一起,他快乐、健康,基本上(一些偶然的事算不了什么)对自己也还满意,对自己广泛的交友圈也满意,他在一定程度上对其他人不满意,他也有他的道理(没别的表达方式,这道理有点像一棵树立在地面上也有其道理一样)。

我不太清楚,但在某种意义上它几乎就是你一直所渴望的“庄园”,——坚实的土地,古色古香的住所,清新的空气,自由。然而前提是,你愿意努力去争取。你常说的什么“他不需要我”、“没有我他会过得更好”之类的只不过是玩笑话,而你曾经有过的犹豫却是认真的。你现在放弃了犹豫,但犹豫却留下了残迹,你伤心地发现他与陌生人——陌生人,为什么?——度过逝去的时光,残迹存于其中?残迹存于来自伏尔塔瓦河大楼的灯光的非自然之中?——非自然,为什么?当然,他可能周日和周四会来找你,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这样做。但更重要的是,他通过行动给你上了一课,尽管他不是故意的,但也是件好事。

我说的是不是太严厉了?奥特拉,我不是对你严厉,我对自己都这么软心肠,我怎么可能对你严厉。相反,我今天有些焦躁不安,我睡得不好,严重影响了体重的增加,不过也还凑合,4月6日:59.55;4月14日:58.70;4月16日:58.75;4月24日:59.05;4月28日:59.55(最后一个重量是我喝了一杯牛奶后秤的,帮了点忙)。我的其他各方面都很好,真的是好得无以复加,只是睡眠上还缺了点什么,没有睡意时,求是求不来的。总之,吃荤和住疗养院对睡眠怕是只有坏处,没有好处。我昨天去看了医生,他检查发现我的肺棒得很,我是说,他在肺上几乎没发现令人不安的东西,他不反对素食,还给了我几条有关饮食和防失眠(也不是失眠,只是我不断醒来)的草药茶的建议;看起来我缺的只是草药茶了。顺便提一下,这位医生名叫约瑟夫·科恩大夫,人很好,是布拉格人。

我今天梦见了你;内容和上面的话题有关。梦里我们三个人坐在一起,他说了一句话,特别讨我的欢心。他没有说女性对男性工作和男人世界的兴趣是不言而喻的或者是经验之谈,他说“历史已经表明”。我对这个问题的普遍性感兴趣,但却被这一特定情况转移了注意力,说道:“恰恰相反。”

你想跑跑腿?今天有两件事,首先,游泳课程卡,其次,去陶西格为你自己订一本丽莉·布朗的《我的回忆录》,兰根出版社出的,共两卷,我掏钱。还有第三件事,去见局长,我下次再写。如果我的情况不错、睡得好的话,我在这里可能会待两个多月。

关于选举的消息,我从《维尔报》[2]上知之甚少,这里的报刊亭能买到《维尔报》。费利克斯没有把《自卫》周刊交给我,尽管我请求过他。马克斯去慕尼黑了。我是听科恩大夫说的,他在旅途上遇见马克斯。

家里和店里还好?

祝好!

弗朗茨

你该是已经收到我的上一封信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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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尤丽叶、赫尔曼和奥特拉·卡夫卡

(梅拉诺,1920年5月4日)

亲爱的父母亲,万分感谢你们回信。前几天的天气很好,很暖和,我琢磨着去高处走走,去山上走走,但今天又风雨交加,下起了瓢泼大雨,所以,我会在这里再待一段时间,这里大家对我的照顾无微不至。我有两个月的病假,到5月底。不过我还有5周的常规假期,原打算秋天用的。现在看来,既然我已经在这里了,不如现在就用掉常规假算了,全部用掉或至少用掉一部分吧。医生觉得这样会更好一些,你们觉得呢?但是这得先得到局里的批准,我想请奥特拉帮我。

亲爱的奥特拉,我知道你病了。母亲在信里写了, 4月30日“咽喉发炎”;“已经好多了”,5月4日(今天)已经完全痊愈。但我觉得有点奇怪,你给我的信里只字不提生病的事。当然,远隔千山万水,很容易觉得什么事情都奇奇怪怪的,熟悉情况后就不会觉得奇怪了。尽快给我回信。你该收到我的两封信了吧?

我会告诉你怎么去找局长。反正要等你病好了以后才去。基本上是件很简单的事,我的要求也肯定会被批准,我只是想做得正规一些,让人无可挑剔。以前有过一次,因为手续不周局长对我很不满意。

是这么回事。我拿到2个月的病假,另外局长还专门批了5周的常规假,我本打算到秋天才用常规假,因为当时我只知道6月期间梅拉诺会非常热,受不了,我没想过到山里去。而现在我想把假期凑到一起,局长那儿不会有什么问题,首先,他自己在看了体检报告后表情沉重,对我表示,“如果您恢复得好,可以写信给局里,而且您留在那里的时间可以超过2个月。”即是说,我可以延长病假(而且不影响正常假期),再者,我不是申请延长病假,而只是申请将常规假和病假连在一起用,局长不用请示董事会就可以批准。

因此我写了个请假报告,你可以再帮我改改,首先,我不想写得太夸张,其次,我的写作技巧没法在捷克语无懈可击的局长面前班门弄斧;第三,你自己想跑腿的。如果你不想亲自去送请假报告,也可以寄给他,然后再去拿结果。

我想你可以这样做:你先去大个子菲卡特那,问一下他的意见,看要不要去打扰局长。根据他的意见,或是将报告直接搁在那里(说你过一两天后再来问结果),或是去局长那儿将报告亲手交给他,要礼貌一些,可以行个屈膝礼(我以前给你示范过怎么行屈膝礼),你告诉他我要请假(我给他写了请假的信,不过是用德语写的);告诉他我的情况不错,每天的体重能增加100克的样子,但天气一直不太好;告诉他医生觉着我最好不要中断调养(局里的医生也曾建议休养3个月);告诉他按目前的汇率,这儿的里拉不是太贵(但我没有买进太多里拉,错过了好机会);告诉他到秋天里拉肯定会涨;告诉他我已经完成了旅行,诸如此类的。我之所以没有直接将休假申请寄给局里,是因为我想快一点得到回复(假如获得“批准”,你发电报给我),以便我及时安排相关事宜。

谢谢你,祝一切安好!代我问候小姐。

弗朗茨

或许你能借此机会去跟特雷姆尔先生打个招呼,顺便看看有没有我的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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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信片)(邮戳:梅拉诺-1920.05.08)

亲爱的奥特拉,你还没有康复吗?没什么消息吗?怎么回事?

我在这里也没闲着,这些吃荤的人——还有喝啤酒的人——经常给我出主意,我得为自己辩护。有时候我没办法了,就会说:“无疑,不能拿我现在的样子来证明吃素是件大好事(我的体重又增加了3.25千克),但我妹妹的身体状况可以证明吃素是有好处的。”

而现在你也病了。你们都没给我写信说这事。而且,我仍然需要有人去给我跑腿;现在谁来办这些事呢?比如说今天:请帮我去小道街博罗维书店买20份第6期《克门》,每本60赫勒[3],过一阵子就买不到了,不贵还可以当礼物。里面刊有米莱娜女士翻译的《伙夫》。

弗朗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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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拉诺,1920年5月中)

亲爱的奥特拉,谢谢你的两封信和电报。我本来可以早点给你回信,但这一阵子我又开始失眠了,真是件烦人的事。前一段时间,我差不多都忘了还有失眠这事。你可以试想我的失眠有多糟糕,为了应对失眠,我连喝啤酒的方法都试过了,其结果正好相反;我也喝过一次颉草药茶;今天摆在我面前的是溴茶。一切都会重新好起来的(另外,也许是梅拉诺的空气作祟,贝德克是这样说的),但有时候会没法写东西。

我上次写那封信说教的时候,自然没想到你收到信后,事请还会有新的进展。我当时只是觉得那件事可能又会被人翻出来。顺便说一句,其实也不是说教,我只是提了一些问题。因为你的病,我心里有一阵子慌得不行,因为读了你的信后不久我就碰到了弗勒利希先生,他说布拉格出现天花疫情,毫无疑问,他说得夸张了一些。我相信人类对天花有一种天生的抵抗能力,但我不希望借你来证明这个观点。

婚礼在七月吧——我怎么感到有点诧异?我总以为是六月底。你有时候会说,你做的对我有点不公平,其实正好相反。假若我们两个都不结婚,才真的有点说不过去,既然我们两个之中有一个要成家,你肯定更合适一些,你就为我们俩做了这件事吧。很简单,全世界都知道。同时,我也会为了我们俩保持单身。

我可能6月份过来,这样做可以节省些假期,特别是考虑到最近的失眠影响了疗养的治疗效果。上次秤体重的时候我增重了3.5千克,有几天没有秤体重了。你的那些安慰话说得很得体。我基本上会定期写信,不过也会有间断的时候。

帮我谢谢父母亲温馨的来信,我很快会给他们回信的,他们的信里给了地址。他们什么时候去温泉,抑或是因为婚礼推迟了?阿尔弗雷德舅舅来吗?

天气很好,以前怕下雨,现在又盼下雨,也确实经常下雨。我每天大部分时间几乎都是赤身裸体,附近两个阳台的人偶尔会看过来,我帮不了他们,真的非常热。也许剩下的几个星期我会搬到别的地方去,不过不是因为天气热,而是因为失眠的事,我觉得有些遗憾,因为住的地方伙食不错,房东对我们也很好,条件这么好的住处别的地方找不着。

话说回来,我以前住艾玛酒店的时候也是这样想的。父亲会说:“如果没人揍他一顿,再把他赶到大街上的话,他住的地方就是一个好地方。”

他是对的,但我也没错。你见过奥斯卡了吗?

代我问候他,你向他解释一下我没写信的原因。但也许你要做准备工作而没有什么时间。写信给菲利斯?

代我问候所有人,特别是代我问候小姐。我们还是没有雇个女佣人?

弗朗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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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信片)(邮戳:梅拉诺-1920.05.21)

亲爱的奥特拉,我今天收到你寄来的两个包裹、《自卫》周刊(费利克斯现在也开始寄《自卫》周刊给我)和一堆5月16日的捷克报纸。干嘛寄这些东西?一开始,我还以为可能是关于保险之类的文章。我喜欢读这一类的文章,但里面没有。不管怎样,我会将报纸保存下来,等你写信给我。最后还有一件事,我刚才突然想到,你可能误解了我的上一封信。但是,怎么会呢,我很明确地说了去小道街的博罗维书店买20本(其实10本也足够了)第6期的《克门》(4月22日的),但不要寄给我,保存起来就可以了。

真挚地问候父母亲和所有人!

弗朗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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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拉诺,1920年5月下旬)

亲爱的奥特拉,你做得都挺好的。但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会先等菲卡特先生康复,原因是越过他怕是会引起他对我的不快。但无论如何,我很高兴能在这里再待一阵子。我也许六月份去波希米亚的某个地方待上几天,换个环境,但也并不是真的因为我觉得这里太热了。要干力气活的话确实是挺热的,有人甚至在报纸上埋怨今年热得太早了。我觉着,即便是傍晚在花园里做点什么(很轻的活,比如除杂草、种土豆、修剪玫瑰、掩埋死雀鸟)都嫌热(早上做还可以)。但如果只是躺着休息,平均气温还算凉快,还没有布拉格的气温高。帕瑟河出自丛山峻岭,流经这里时带来清凉的气流,坐在河边一张斜置的椅子上,即便是酷热的晌午也能感到一丝丝的凉风拂面。

局长不屑正眼看你,并不能说明他有任何不悦。我本应该早些跟你说这事,让你有个准备。这是他追求的一种效果,或者说他在装吧。精通谈吐者,或者自以为精通此道者,他们会下意识地避免看对方面部的反应,其实他们什么反应都不看,他们对别人的反应自信得很,无需这种反馈。另外,局长的谈吐称得上字字珠玑,或许只是在这种正式场合没有机会表现出来罢了。

谢谢你寄来的报纸,谢得迟了一点。收到报纸那天,我太困了,没想到这么多的报纸可以漫无目的地随便翻翻或是当消遣用。但后来我还是在报纸里找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评论报》先存起来,我在这里用不上。

从局长的话看得出来,他恨不得我赶紧退休才好。对一个官员来说,雇一个老是需要疗养的人是毫无意义的。或者说这是世风日下的一个标记?不久前,有人讲了一个故事,是关于一些前军火商人之间的一段对话。他们抱怨别人拖欠战争债。其中有一个前军火商,他做的军火生意最大,但只有他说没人欠他的钱。这个前军火商人解释说,按他的价格,没有国家可以支撑得太长,所以他从不赊账。会不会有些人也是用这种态度来对待这个世界的?

脑瓜子发热?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的脑瓜子已经没问题了。

我以前写信时提到过一位将军,不是吗?他今天在啤酒花园(对,我的手指间捏着一小杯啤酒)里表示,他坚信我会结婚,而且还描述了我未来妻子的样子。他不知道我的年龄,还以为我比实际年龄年轻一些,和他在一起挺舒心的,我对他印象不错,我没有告诉他我的年龄。他在这方面非常年轻,以我的智慧没法做他的祖父。他63岁了,十分精瘦,干练,身形矫健。他有时在些许昏暗的花园里穿着一件短大衣,一只手叉腰,一只手拿着嘴边的雪茄,看起来像是旧时奥地利维也纳城里的年轻中尉。

祝好!

弗朗茨

代我再一次向艾莉和瓦莉带去特别的问候。当然,再以不同的语气问候小姐。

奥斯卡·菲利斯 《我的回忆录》 游泳课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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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拉诺)周五(1920年6月11日)

亲爱的奥特拉,沉默?有点不太明朗,可能是妙不可言,也可能是一塌糊涂,我不想解释,还是等你的下一封信吧。是的,世事皆艰难,鸿运,甚至真正的鸿运——闪电、光束、上面的号令——都是可怕的累赘。但信里不宜谈这些事,这些事是在“浴室”[4]里谈的。

你能去奥斯卡那儿一趟的话,我会很开心,我还没有给他写过信;怎么给他写信呢,每封信都会被公开[5]。如果有机会的话,给他解释一下,让他明白。或者,最好还是别啦。不过亲自去走一趟,代我问候他,也代我问候他的夫人和孩子。

你需不需要帽子或之类的东西?我的意思是,这可能会耽搁你一会儿。我已经对她做了糟糕的事情,糟糕得不能再糟糕的事情,这件事怕是完了。一个鲜活的人,被我这么戏弄。

弗勒利希先生去世了,我前天偶然听说的,你们可能已经知道很久了。我不会去吊唁他,我原本是肯定不会知道这事的。他的一生看起来很幸福,我希望他最后没有承受大的痛苦,我不知道别的细节。如果父母亲不打算去弗兰森斯巴德——似乎6月6日还在安然自得地玩牌(那天晚上母亲去什么地方了?)——我六月底就直接去布拉格。天气非常好,假若不是有人头脑发热,搅得人不得安宁,一切会是多么的美好。

你的弗朗茨

代我特别问候小姐!我能给她带点什么东西?写信给菲利斯?还有汉娜?游泳课程卡?回忆录?阿尔弗雷德舅舅?

请你去陶西格订购一本柏林杂志:《世界舞台》23期,由雅各布松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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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信片)(邮戳:梅拉诺-1920.06.28)

最亲爱的奥特拉,打包出发前赶着写几句:谢谢你把好消息告诉我,我(周末)到的时候,你见到我可不要太挑剔。我看着衣柜镜子里的自己,觉得自己没什么变化。我有些害怕会有人说,假若我在谢列森待上14天,也能达到同样的效果。但还有别的事情,所以也许没有那么糟糕。倒是我自己到这里一个半月之后,觉得理应期待得更多一些。总之别太挑剔。见面再谈。还有,你可能有许多事要做,没时间老是看着我吧,家里也没别的人。

你的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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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信片)(邮戳:布拉格-1920.07.25)

亲爱的奥特拉,你问了三件事情,问了我的东西,问了特雷姆尔先生,问了我的身体状况。三件事的好坏次序依次为:特雷姆尔、东西、身体状况,但我也不是说身体状况不好,完全不是,主要是特先生的情况好得没法比。我很清楚,我没有失去什么。你不会说你结婚后丢了耳朵吧?因为你的耳朵还在,我就不能跟它们再玩玩吗?

是这样的。我有些政治新闻要跟你的丈夫讲讲,他会很感兴趣的,但也没有必要缩短旅行的行程(与此相反,由于你们公寓的缘故,母亲希望行程延长一点点),有意思的是,这些消息跟我以前不时和他说起的旧新闻大同小异。

祝你们俩安好!

你的弗

斯卡尔小姐问候你们。

我和父亲问候你们俩[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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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明信片:格明德)(格明德,1920年8月14或15日)

亲爱的奥特拉,我感觉非常好,完全不咳嗽了。我明天早上过来。这些都是口授的。

弗朗茨

他没办法完成。我借此真挚地问候您[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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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特利阿里,大约1920年12月)

亲爱的奥特拉,这是我的报告,当然也是给父母的报告,但我愿意将报告发给你,如果里面有不妥之处,你可以在转述时尽量弄圆滑一些。一路上顺利得很,不过在塔特拉-龙尼茨的时候,我的行李箱不见了,但有人解释了原因,说行李箱第二天才到,第二天还真的到了,毫发无损。

马车在等着我;一路上能见到月色下的积雪和山林,非常美;最后来到一个酒店模样的大楼,大楼上下灯火通明,但我们并没有停下来,又往前行了一小段,到了一处幽暗的、令人心里发毛的屋子前。我踏出车外,冰冷的大厅里(中央暖气在哪啊?)人影也没有。车夫找了一阵子,喊了几嗓子,最后来了一个女孩,把我带到楼上。他们为我们准备了两个房间,带阳台的房间是给我的,隔壁的房间给你。

我踏进带阳台的房间,不禁大感困惑。这儿都有些什么?暖气是有一点,但炉子的臭气大过暖气。还有别的什么?一张铁床,连床罩也没有,只有床单和一个枕头,橱柜的门是坏的,通往阳台的门是单扇门,不怎么严实的样子,令我想起“千疮百孔、潇潇风雨”。对于我来说,领我到房间的女孩也是房间的一部分,因此我对她也没什么好感,她还试着安慰我说,通往阳台要个双扇门干什么?白天我待在外面,晚上我开着门睡?我暗自思量,说得对,最好连那扇门也拆掉——炉子的暖气比中央供暖更好?中央供暖只有主楼才有,不过那里没空房。我不满地说道:“但这里连炉子的暖气也算不上。”女孩说只有今天是这样,因为房间没烧炉子。她没有必要说这些,我知道她不会魔法,不能将史丢德尔住宅那的一间坚实而又温暖房子变出来给我。

但后面还有更糟糕的,到现在为止我只是因为房间而失望,我兜里还揣着房东的信,她在信里将房子吹得天花乱坠。现在,她自己现身来跟我打招呼。她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不是犹太人),穿着长长的黑丝绒外套,一口不招人喜欢的匈牙利德语,甜甜的又不失凶悍。我自然是十分粗鲁,我自己当时还不知道。但我觉得房间太糟糕了。她一直都特别地友善,但也没想帮忙或是没办法帮忙。这就是阁下的房间,先住这里。圣诞节后主楼会有空房。后面她说了什么我就没听了。再者,饭菜也没有她信里说的那么好。她令我忍无可忍,我后悔将行李单给了她(她第二天去车站查行李到了没有)。唯一令人欣慰的是,这地方有个医生,他住的房间也在这一层,只隔几道门,我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反正她走了以后,我就想好了我的计划:晚上用脚套和毯子凑合过一夜,上午给斯莫科韦茨[8]打电话(希望紧急状态已经结束,允许打电话了),如果下午箱子已经到了,不管他们要收多少退约金都付给他们,然后连电车都不用,直接坐着雪橇穿山谷而去。我只好自己安慰自己,不停地想象明天晚上可以舒舒服服地躺在斯莫科韦茨的大沙发上好好放松一下。我想,要是你的话,你一定也会感到震惊,或许你晚上就坐着雪橇走了。

这时,女孩想到一个主意;既然我这么不喜欢这个房间,想不想看看隔壁那个(为你准备的)房间,我还是可以用这里阳台但住在隔壁。我没有抱任何希望走到隔壁房间,但却十分喜欢它,我想原因大概是因为没办法再像个小孩一样撒娇吧。隔壁房间实际上也好很多,更宽敞一些,暖气也好些,光线也亮堂些,一张挺不错的木床,一个新衣柜子,窗户离床很远。我就待在那了。

从这里开始,事情变得越来越好。(这都是拜你所赐,如果不是因为你说了要来,那个房是不会放暖气的,如果房间里没暖气,女孩也就不会带我过来。)后来,我就去主楼吃饭,我觉得那地方也不错,简朴(新的大餐厅明天开始营业)但很干净,饭菜的味道不错。食客都是匈牙利人(没什么犹太人),新来的人也不会引人注意。

第二天,所有事情好像都顺利得很。我住的那栋房子(叫塔特拉楼)也突然成了一栋漂亮的大楼,不漏风也没有缝隙,阳台稳稳地立在阳光里。他们让我下周换到主楼去,我一点兴趣也没有。和主楼比,塔特拉具有很大的优势,首先,住这里的人被迫三次到主楼去吃饭(其实也不是被迫,可以叫人送到房间来的),所以不会懒惰到动都不动一下。在谢列森时就是吃睡都在一个楼里,吃饭时只要慢悠悠地去一楼,然后再慢悠悠回房间。还有,我听人说主楼很吵,不断有铃声、厨房的噪音、饭厅的闹腾,大街离得近,还有条雪橇道,都闹哄哄的。

我们这儿却非常安静,我好像一次铃声也没听到过(肯定有铃声,只是我没听到过)。主楼那边只有一个自由活动大厅,而且还不像我的阳台那么阳光充足。最后,火炉暖气挺不错的。只要在早晚生两次火,烧木头,我自己想添多少次都可以。现在到了晚上,房间里很暖和,我穿得很少坐在房间里。还有一点或许也可以看成是住在这栋楼里的好处,医生居然也住在这一层,左手边,隔三个门。

第二天,福贝格尔女士完全变了个样,她穿着丝绒外套,(抑或是皮草的?)卸下了邪气,和和气气的,一副万事都好商量的样子。食物都很新潮,我完全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做的;尽管有30位客人,我吃的食物的一部分是专门为我做的。医生也就食物给了些意见。他开始想用砒霜疗法[9],后来我说了不少好话,和他立下一揽子协定,我每天付给他6克朗,他每天为我检查一次。我暂时每天喝5次牛奶,进食2次奶油,但我费了不少劲也就喝了2、3次的牛奶,进食那么一次的奶油。

说起来外部的成功条件已经就绪,只剩下我脑袋里的敌人了。

父亲真的想着要过来?只有母亲一同前来,他才会在这儿过得舒服,而且要来还得等以后白天长一些。这地方只有一两位男士能和他聊到一起,其他全都是女士、小姑娘和小伙子,多数人都会说德语,但更愿意说匈牙利语。(连打扫房间的人、厨房的人、佣人、车夫等等也是这样。只有一次,我在火车上听到两个小女孩说斯洛伐克语,我当时坐二等车。她们说话的样子既热烈又天真。不过最后其中一个女孩说了什么令人诧异的事,另一个女孩就“哦咦哦咦”的大叫!)父亲怕是不喜欢见到这一类的事。马特利阿里其他什么的倒是可以让他看看,今天开张的新大厅(有餐厅、台球室和音乐室)十分的“高雅”。

你在做什么呢?蜂蜜?做运动?起来时头晕吗?在为我看报吗?问候你的丈夫(我在车里的好位子是他的功劳)和所有其他人,代我向每一个人问好,一定别忘了向小家伙问好。

你去过马克斯那儿吗?

你的弗朗茨

不要给父母亲看这封信啦,我经常给他们写信。

注释:

[1]布萊埃斯湖(Pragser Wildsee,英文The Pragser Wildsee或Lake Prags):位于多洛米蒂山脉和意大利南蒂罗尔之间。(译注)

[2]《维尔报》(Veèer):捷克农业党发行的报纸。(译注)

[3]1克朗=100赫勒。(译注)

[4]卡夫卡小时候常常在洗漱时间和3个妹妹在浴室里聊天嬉闹。(译注)

[5]卡夫卡给奥斯卡的信是由别人读给奥斯卡听的。(译注)

[6]此处为卡夫卡母亲的笔迹。(译注)

[7]此处为米莱娜·耶森斯卡的笔迹。有关资料显示卡夫卡1920年8月14或15日在格明德与米莱娜相识。(译注)

[8]斯莫科韦茨(Smokovec):离马特利阿里约一个小时车程。(译注)

[9]砒霜疗法(Arsenkur):在盤尼西林出現前,砒霜被当成一种辅助药物,用于治疗梅毒、肺结核等疾病。(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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