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该杀了你！’萨哈西妠吼着，猛地拔出长剑。‘可是，’他又说，带上一股冷酷的轻蔑，‘就算用刀子把你里面掏个空，能找到一星半点的感情来让我踩灭吗？能让我报仇雪恨吗？你什么都不是。你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我都会杀了你！可……’
萨哈西妠一挥手，厌恶至极，以至于掉过头去，却一眼看到雕像。
“这真是一个幻象！”他大吼。
然后，又朝赞比内拉转过来：
‘女人的心，对我来说，曾经是庇护所，是故乡。你有没有长得像你的姐妹？没有。好极了，那就去死！……哦不，你得活着。把命给你留着，不是把你送进比死亡更糟糕的境地吗？我惋惜的不是我的心血，也不是我的生存，而是我的未来，我心里的宝贝。你这只虚弱的手，竟然颠覆了我的幸福。你有什么憧憬我可以夺走，可以补偿所有被你玷汚的？你都把我堕落成跟你一样了。/爱，被爱！/，这种话从今往后对我都没有意义了，就像对你没有意义一样。看到真正的女人，我就会想起这个想像出来的女人，永无休止。’
他手指雕像，姿态竭绝。
‘我的记忆里将永远有一只天遣的哈尔比亚[21]，要用利爪来捏碎我所有男人的情感，并在所有其他女人身上都盖上一个不完美的标记！妖怪！你什么生命都不能给予，你却把所有女人从我的土地上驱逐殆尽。’
萨哈西妠在惊恐万分的男歌手面前坐下。两颗硕大的泪从干涸的眼中涌出，沿着刚毅的脸颊滚下，摔落在地上：两颗盛怒的泪，两颗辛酸并灼烧的泪。
‘再没有爱了！我的所有欢乐，所有人类的情感冲动都已死去。’
说这话时，他抄起一把锤子，对着雕像狠狠砸去，用力如此之猛，以至于没有砸中。可他还以为这段疯狂的纪念已被销毁，于是拔出长剑，挥舞着来杀男歌手。赞比内拉连声尖叫。就在这时，冲进来三个男人，顷刻之间雕塑家倒在地上，身插三把尖刀。
‘奉红衣主敎基科尼亚拉之命，’其中一个说道。
‘真不愧是基督敎徒做的善事，’法国人咽气之际回应道。
这几个阴森的密使告诉赞比内拉，他的保护人非常担心，正在门口一辆封闭的马车里等着，他一得救就带他走。”
“可，”德·罗谢弗德夫人对我说，”这故事和我们在朗蒂家见到的小老头有什么关系？”
“夫人，红衣主敎基科尼亚拉把赞比内拉的雕像占为己有，还叫人用大理石照做了一个，如今就放在阿尔巴尼博物馆。1791 年，朗蒂家族正是在那儿找到的它，又请维昂临摹了下来。那幅肖像为您展示的是二十岁时的赞比内拉，就在您看到一百岁的他之后一会儿；这画后来还为吉罗代创作/恩迪弥翁[22]/帮上了忙，您一定认得出那就是/阿多尼斯/的原型。”
“可这赞比内拉，或者，娜拉？”
“还能是谁呢，夫人，除了玛利娅妮娜的舅公。现在您应该想像得出，德·朗蒂夫人为什么非得隐瞒这笔财产的来历了，这钱是……”
“够了！”她说着，朝我蛮横地一挥手。
我们沉入了深深的静漠，好一会儿。
“那么？”我问她。
“啊！……”她一叫跳了起来，在这内室中大步踏来踏去。
她走过来瞪着我，声音变了质：
“您已让我对生活和激情深恶痛绝，这将持续很长时间。且不说那妖怪，其他所有人的情感也还不都是同样下场，被骗得惨不忍睹、灰飞烟灭？作了母亲，不是被孩子的凶顽恶痞折磨死，就是被他们的冷酷无情伤心死。作了妻子，被背叛。作了情人，被冷落、被抛弃。友情！这世上还有友情吗？在生活的狂风暴雨中，要是我不知道自己能否像一块顽石那样风雨不侵，那我来日就去信宗敎。要是基督徒的未来也还是幻象一场，那至少也要等到死后才会毁灭。让我一个人待着。”
“啊！”我对她说，”您可真会惩罚人。”
“我错了吗？”
“错了，”我硬着头皮说道。”这故事在意大利人尽皆知，讲完，我便可以给您一个高明的见解，那就是当今文明取得了进步。那里的人已经不再制造这种可怜的生灵了。”
“巴黎，”她说，”可真是个殷勤好客的地方；这里对什么都来之不拒，包括那些可耻的钱财，血迹斑斑的钱财。罪恶和无耻在这里有权得到庇护，还有人为之惺惺相惜；偏偏美德在这里没有祭坛。对啊，纯洁的灵魂有个故乡在天堂！在那之前，没有人会懂我！我为此而自豪。”
侯爵夫人留在了沉思中。
1830年11月，巴黎
[1] 波旁女公爵于 1787年买下，并命名为”爱丽舍宫”，一般只称”爱丽舍宫”，此处原文写明”波旁”二字。（译注）
[2] 穿墙凿出以连接窗户的洞，等于是很长的窗台。（译注）
[3] 希腊神话中的女怪物，用自己天籁般的歌喉使得过往的水手倾听失神，航船触礁沉没。（译注）
[4] 罗马皇帝哈德良的娈童。（译注）
[5] “Klemens Wenzel von Metternich”，奥地利政治家，贵族出身，因在原文中以法文方式写成”M. de Metternich”，故译成”德·梅特涅”。（译注）
[6] “Arthur Wellesley，Duke of Wellington”，威灵顿公爵，英国军事家、政治家。（译注）
[7] 钱无香臭〔Pecunia non olet〕——Vespacien，罗马帝国皇帝。（译注）
[8] 法国古钱币。（译注）
[9] 指贵族头衔或文凭。（译注）
[10] 十八世纪意大利冒险家，有炼金传说。（译注）
[11] 十八世纪神秘人物，据说曾展示过炼金术。（译注）
[12] 密涅瓦：罗马神话中的智慧女神、战神、艺术家和手工艺人的保护神，相对应于希腊神话的雅典娜。（译注）
朱庇特：罗马神话中的众神之王，相对应于古希腊神话的宙斯。（译注）
密涅瓦自朱庇特头颅中出生，是力量和聪慧的化身。（译注）
[13] 单腿直立，另一腿向后伸直抬高，双臂向前展开，可以立脚尖做，也可在飞行（跳跃）中或转身中保持不变，是古典芭蕾中最为优美的舞姿之一。也有译作”迎风展翅”。〔arabesque〕本义为”阿拉伯式的”。（译注）
[14] 希腊神话中的怪物，上半身像狮子，中间像山羊，下半身像毒蛇，口中喷吐着火苗。（译注）
[15] 希腊神话中美和欲望之神，是每年死而复生、永远年轻的植物之神，受妇女崇拜，是美少年的原型。（译注）
[16] 法国王室标志。（译注）
[17] 十八世纪法国女高音。（译注）
[18] 希腊神话中塞浦路斯国王，为一位雕刻家，他根据自己心中理想的女性形象创作了一个象牙塑像，并爱上了他的作品。爱神维纳斯非常同情他，便给这件雕塑赋予了生命。（译注）
[19] 路易十五的情妇，当时的名媛。（译注）
[20] 公元前七世纪希腊著名女抒情诗人，传统上认为其人是同性恋者。（译注）
[21] 希腊神话中的鸟身女妖，生性残忍贪婪， 头部及身躯似女人，却长有鸟翼、鸟爪和尾巴。（译注）
[22] 古希腊神话人物，常年于小亚细亚拉塔莫斯山中牧羊和狩猎，由于与月神相恋而受到宙斯惩处。（译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