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哪里晓得，匪患激增竟与乡绅集资开矿有关。虽说赵世禄跟程宝华一样，都是古州地方赫赫有名的乡绅，但是个劣绅。日伪时期，他出任过伪县长，借着日本人的势力横行乡里，欺压百姓，敛财自肥，后来他看到日本人大势已去，又摇身一变，花钱走通了重庆政府的门子，转投到国民党一方。现在，眼见可以借国民党行署专员的指示为自己撑腰，便拿着鸡毛当令箭，让自己的表弟董裕财带着军警逐家逐户地催要银元。一些乡镇官员和地主，也趁机层层加码，中饱私囊。当地百姓本来已穷得锅底朝天，一块银元都拿不出来，哪里经得起这样折腾。于是，纷纷卖儿鬻女，逃往他乡，年轻力壮的愤而上山为寇，一为生计，二为报仇。妙竺山匪首得到消息，派人四处联络，发现新近被“逼上梁山”的穷人，比各山原来的人马还多。于是，他们给各山派去头目，起出暗藏的武器弹药，进行紧急训练，待他们掌握基础作战知识后，准备约定时间，同时向进剿部队发起攻击。
封专员也没想到好心办了坏事，他和赵旅长合计，赶在新匪掌握基础军事技术前，先打掉妙竺山的惯匪，再逐山剿抚招安。为了集中火力攻坚，赵旅长向上面申请了一批弹药，封专员要求各乡镇派民夫帮助运输。
年轻人都外逃或上山了，老人孩子被派来搬运，浩浩荡荡的队伍，在山间行进着，十几个人推拉一辆独轮车，四个人抬一箱炮弹。宫义男扛一个掷弹筒，在队伍中喊着加油；甄玉望默默地跟在大人身后，用力拉着车子；捷舟和同桌的三个孩子抬着一箱炮弹，在崎岖的山路上，踉踉跄跄地走着，计划四个小时的行程，九个小时还没到达。王二麻子得到消息，组织匪众抢占先机，对赵和光旅与运弹队实施偷袭。枪声一响，剿匪部队猝不及防，运送弹药的男女老幼跑得满山遍野。
封专员一看急了，拉住赵和光的手说：“赵旅长，快保护民众突围，如果他们死在这里，我俩的罪名可就大了！”
赵旅长会意，指挥部队掩护运弹民众。封专员甩掉制服，跑入人群，引导老人儿童后撤。匪众乘势猛追猛打，国民党军一批批倒下，再往后退是座大山了，老人孩子爬山将十分吃力，匪众狂叫着杀了过来。在这危急时刻，山上激烈的枪声响起，土匪倒下一片，停止了追击。赵旅长来不及询问山上是哪支部队，带着人马向土匪实施反击。一个老者站在山半腰高喊：“往西跑，往西跑！”
“这好像观通老人，就往他指的方向跑！”捷舟、宫义男、甄玉望三人向着封专员大声招呼着。
封专员顾不得多想，带着老人孩子向那边奔去。
观通老人望着脱险的人群，摇头晃了晃葫芦：“古人云，橘生淮南则为橘，生淮北则为枳，华夏国情不同，洋人的办法在其国行，照搬到中华则不灵，封专员只有其心，不得其道，枉然啊！”
过了山头，大家脱离了危险，跑了一天，又饥又累，直到八点多，才找来吃的，封专员一边组织人给运弹人员分发食物，一边向乡亲们道歉。赶跑土匪的赵和光，也带着人马赶到了这里，经过清点，全旅损失二千七百多人，仅剩九百余人……
“刚才探知，在山头拦截土匪的是解放军的部队，要不是他们，今天恐怕拼光了。”赵和光叹道。
回家的路上，捷舟不停地叹气：“封专员、程宝华是真心要把古州建设好的啊！那么多民众，拿出仅有的一点钱入股，宫义男、甄玉望和那么多城里孩子，放着富日子不过，跑到山乡募股，封专员把幼小的儿子送去匪窝，自己也是想为家乡发展尽力的啊！怎么会弄了这么个结局？”他实在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热闹一时的兴盛梦破灭了，一切又恢复了老样子。几天后，在一个风雪交加的下午，捷舟从山上砍柴归来。在山口大路上，一辆马车在雪地打滑，从车上跳下一对夫妇和一个孩子，吃力地帮助车夫推车，棉团似的雪花飞飞扬扬，落满了四人的头上、肩上和弓着的背上。
“那不是封雷吗！”捷舟扔下背上的柴跑了过去。
“是捷舟啊！”封雷迎了上去，他挽着捷舟回头喊着，“爸爸，这是与我一起进匪窝的捷舟。”
封专员走过来，爱怜地摸着捷舟的头。他百感交集地告诉捷舟：“前不久，国民政府以‘剿匪不力、安民乏术’的罪名，将我和赵和光双双撤职。”说到这里，他仰天长叹，想起自己一心报国为民，哪成想落得今天的结局，心里沮丧极了。
“驾！驾！”远处一阵马蹄声疾驶而来，看到横卧在雪路上的马车，骑马人跳了下来。
“捷舟！”马背上一个孩子喊着。
“是甄玉望！”捷舟迎了上去。
“还有我呢！”后边马背上的一个男孩也叫起来。
“嗨！义男也来了啊！”捷舟说道。
从马背上跳下一位军人，身着粗布军服，腰挎手枪，脚蹬土布鞋，头戴缀有红五星的军帽，胸前缀着白色胸章，上书“中国人民解放军”。他招呼身后的军人，帮助把马车推出雪窝。回头盯了一眼，认出了眼前的封专员。
封专员奇怪地问：“你怎么认识鄙人？”
军人说：“我叫白凯，是分队的政治处主任。那天下午和晚上，在山腰截击土匪，掩护你们的就有我。看到你组织老人孩子后撤，我们赞叹，想不到国民党里也有想着群众的好官！”
“唉，别提了，都是鄙人无能！”封专员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不，我被罢官了，我夫人赞叹这里民风淳朴，我正带全家去古州城教书呢！”
“不是您无能，是贵党坚持的主义、制度，不适宜我国的国情；不少官员的理念、操守，和你们坚持的制度也背道而驰。”白凯劝慰说。
“说得对，这里面是有无穷的奥妙、诀窍和学问。”封专员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说，“唉！真后悔，没有先找到检验是非的标准，就来社会闯荡！”
捷舟觉得这几句话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他仔细回忆着：“记起来了，是程宝华和刘汉卿在那间石屋里讲的。”
宫义男、甄玉望听得入迷，拉着白凯的衣袖说：“叔叔，你把刚才那几句话，为我们解释一下好吗？”
白凯微笑着，用更通俗的话作了解释。
“噢，明白了！盲目瞎闯不会有所成就，必须认准正确的主义、制度，还要有具备这种理念和操守的官员。今后我们做事，得先把这两条看准。”甄玉望若有所悟，可惜找不到准确表达的词句，宫义男在一旁帮助补充完善了这几句话。
“孩子，今后的路还长，你们会找到衡量这两条的标准。天不早了，我们走吧！”封专员示意夫人上车。
封夫人惨淡地一笑。她高高的个子，蓝蓝的眼睛，一顶圆帽戴在头上。大家默默地看着封专员的马车迎着风雪离去。
宫义男说：“我和玉望去募款的事被我爸知道了，派白叔叔来把我们训了一顿，听说最近大战在即，要把我俩分别转移到亲戚家中去呢！”
白凯招呼他俩上马，往山口一拐，疾驰而去。
这时，大路上人声又起，十几匹马跑在前头，百多人跟在后边，个个荷枪实弹。
“不好，是军队还是土匪？”捷舟还没来得及钻进山口，一行人已跃了过去，跑入横插西南的山路，他隐隐看到，前头马上的人好像是赵和光。只是他为什么没有戴大盖帽？他再望望进了山的宫义男他们，只见寒风夹着雪花，漫天飞舞，早已没了踪影……
“唉！真是世事沧桑，斗转星移。好事没做成，却让这些风云人物各奔东西！”捷舟在心底感叹着世界的奥妙和命运的无常。
第六节争人心各自出新招
捷舟背柴回到村里，村民正在悄悄议论，解放军已在全国战场上不断取得胜利，刘汉卿领导的独立支队在地下党的配合下，进入国民党重点控制区，在古州西部山区建立了人民政权。形成了国民党、共产党和土匪武装在古州三足鼎立之势。
国民党在自己的占领区内建立了专区、市、县、区、乡等各级政府，提出了奖励耕织、兴办企业、鼓励入股分红、复兴盛世、找回山魂、寻机挖宝、恢复菱湖等诱人口号，同时抽调部队向共产党占领区进攻；共产党领导的解放军武装力量则控制了古州西部的广大山区，提出了推翻蒋介石独裁专制、建立人民民主政权、进行土地改革的政治主张，还经常派出部队到平原区，袭击国民党驻乡村的小股部队和区、乡政府，扩大解放区；聚啸山林的土匪为了壮大力量，纷纷合股，其中占据河东的陈友福、占据北峰山的许振中、占据妙竺山的王二麻子势力最大。他们为了巩固扩大自己的地盘，也提出了地方自治、保境安民、追索山魂、找到藏宝水脉二图、平分藏宝、恢复菱湖等五花八门的口号。
龙门乡，处于平原和山区的结合部，是国共两党和山匪相互攻防的拉锯区。今天，国民党的军队打过来，建立起区、乡政府；过不了几天，共产党的军队又打过来，把国民党军队赶走，建立起共产党领导的区委、区政府，乡支部、乡政府，有时两个政权一天要反复争夺两三次。为避兵荒，国民党军队进攻时，群众就纷纷往西部山区跑；共产党军队出击时，又纷纷往东跑。捷舟住在庙里，离王四云家近，又知道王四云是妙疃村里有名的“小诸葛”，所以，他埋头读书，不问哪里来了队伍，只瞅着王四云往哪跑，便往哪跑。半年多过去了，倒也无事。国民党为了应付正面战场的作战，经常到村里抓壮丁、抓夫役、设哨卡。共产党为了向东发展，在龙门一带农村建立地下党组织，发动群众与地主阶级开展斗争，不断扩大游击区，不久，这一带基本变成了共产党的天下。
为了清除共产党的地下组织，国民党经过精心策划，派出几股小分队，化装成共产党武工队，连夜潜入西部山区，天亮后分头从西向东进攻，村中百姓见“武工队”打来，纷纷跑到村东的高粱地躲藏，只有十几名共产党员以为是党的队伍来了，没有离村，不幸被国民党军队抓走。
这天，王四云家的母猪要生猪崽，这可是小农之家的一件大事，不管别人怎么催促，他蹲在自己家的猪圈里舍不得离开，盼着等几分钟猪下了崽，再跑也不迟。捷舟躲在王四云家门外的柴垛里，等待他跑时跟上。正当王四云全神贯注观察着老母猪的变化，觉得小猪崽马上就要生出来的时候，突然觉得有个凉嗖嗖、硬梆梆的东西顶在了脑后。他回头一看，见是“八路军”的枪已把他顶住。
“啊！啊！八路老总来了，我就盼着你们来了……”
两个“八路”冷冷地问：“盼我们来干什么呀？”
他赶忙站起来，点头哈腰地说：“盼八路老总来土改分地啊！我家有房三间，地无一垅，这日子没法过了啊！”
“八路军”听了王四云的话，收起枪，冷冷地说：“你还知道八路军是为穷人的？那好，跟我们走吧！”
几十名“八路军”带着十几个被抓的人一路向东走，不一会儿已到了河边，捷舟悄悄尾随其后。王四云心里直纳闷：坏了，不会是遇到国军了吧？八路从来都不会过河的！可是，他们明明都穿着八路的衣服，这是怎么回事呢？
正想着，他们已经过了河，到了国民党的地盘，这帮人脱去八路军的衣服，换上了国民党的军装。被抓的人这才恍然大悟，但为时已晚，十几名共产党员残遭杀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