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舟一行骑马向无人区行进，他们在茫茫的雪原中艰难地走了三天，登上了一座高高耸立的雪山之巅。战马正在艰难地行进，捷舟发现前面雪地里有个巨大的裂缝，赶忙招呼身后两人停下，一人牵马走过去察看究竟，只觉得脚下的山体好像在抖动，谷底不时传来“嘎嘎”的断裂声。
第四十三节无人区跋涉求佐证
“不好，赶快后退，好像要雪崩。”捷舟一挥手，照着身后两人的马头打了一鞭，两匹马呼地向后缩去，就在霎那间，只听“轰”的一声巨响，捷舟脚踏的山坡像崩溃的水坝那样呼啦啦塌了下去，山谷里雪涛滚滚，冰尘飞扬，失足跌落的捷舟顿时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他在冰堆中慢慢醒来，觉得全身都被冻僵了，脚下碰到一团柔软的东西。“这是在哪里呀？”他努力回忆着，“啊！”他想起来了，“刚才遇到了雪崩，这是滑到谷底了。脚下的柔软物是马背上驮的食品袋，与他一起滚落下来的。”
他摸了摸怀里，银鹞发出“咕咕”的叫声。他吃力地、一点一点地扒开身边的冰块、雪团，试探着向外爬去。幸好，他被甩在了谷底雪堆的表层，挣扎了半个多小时，终于从冰雪堆中露出头来，只见四周全是雪山冰川，银装素裹，谷底好像有一条路，崩下的冰雪正好堵住了路的出口，天空阴云密布，朔风卷着雪花像一个个棉团在空中飞舞。
捷舟寻了半天，也没有发现两位干事的踪迹，只好吃力地拖着马褡，向山坡下走去，他边走边观察，思谋着能找到一个有人的地方。一个“雪包”出现在眼前，他抬起脚刚要往上迈，一个人形的东西忽地站了起来。
“不好，难道碰上藏区传说中的雪人了？”捷舟吓了一跳，后退两步，仔细端详着眼前的“雪人”：高大粗壮的身躯，长长的脸庞，隆起的鼻梁，浓重的眉毛，黑黑的眼睛上戴着一副厚厚的近视镜，一副混血儿的模样，头上、身上落满了厚厚的积雪。
“你是什么人？在这里干什么？”捷舟好奇地问。
“唉，用你们中国人的话说，一言难尽！”此人右手从雪堆中一拉，又站起一个人来，同样的，高个头，高鼻梁，不过看上去，年龄大了许多。两人的汉语说得都很流利。原来，他们是父子，英国籍混血华人，父亲名叫亨利·杨，儿子叫亨利·小杨，他们的祖辈来自中国，后来在英国娶妻生子。在那个年代，在城里遇到个外国人，是不敢轻易去搭话的。可是今天，孤零零地被困在茫茫雪原，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何况，捷舟还急于找外国人了解西方的情况呢！
在无人区见到人，更觉亲切，也容易沟通。几番问答，三个人都弄清了被困在冰川里的处境，很快拉近了距离，共同商量怎么应对当前的困境。
这时，天色慢慢暗了下来，风雪不停，捷舟凭着过去雪地行军的经验，告诉小亨利：“我们必须尽快挖一个雪屋住进去。”
亨利父子明白了他的意思，三人动手挖起来。没有工具，只靠两只手挖，进度非常缓慢，干了没一会儿，父子俩就蹲在地上直喘粗气：“对不起！我们已经两天没吃东西，实在没力气了。”
捷舟赶忙拖过马褡，掏出两块压缩饼干，递给亨利父子。
两人接过饼干，香甜地嚼着嚼着，突然停了下来：“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出困境，就这一点点粮，我们吃了，你怎么办？”
捷舟觉得这俩人还不错，赶忙回答：“中国有句古话——同舟共济，吃完了，我们再想其他办法。”亨利父子哈哈笑了笑，一会儿工夫，四块压缩饼干下了肚，身上有了力气，干活有了劲头。三人奋力挖着，突然碰到一块硬东西，捷舟从马褡中拿出手电照了照，是两个草料包。他们扩大雪屋的面积，把两个草料包掏了出来。三人望着草料包发愣：“这可能也是雪崩时，有人从山上摔下来的，说不定里面还有取火用具呢！”但是挖来挖去，一直没有找到其他东西。
雪屋挖好了，三人钻进去，把草料袋打开，铺在地上，躺下来，觉得暖和多了。夜深人静，虽然劳累了一天，但三人都睡不着。捷舟问起了亨利父子来这里的原因，两人向捷舟谈起了一家三代与这里的奇缘。
原来，老亨利是一名工人，十五岁就在一个资本家的纺纱厂做工，一个人看着几十个纱锭，在车间里来回跑着检查和更换，一天下来，平均要跑一百多里路。资本家为了省钱，车间里没有任何通风消尘措施，空气中飘着粉尘般的废絮；工人们得了职业病，也不能休息；到不能劳动时，就被一脚踢出厂门。资本家为了榨取工人血汗，工资给得极少，工作时间却不断延长，最长时，一天能工作十三四个小时，大批工人得了肺病，女工到四十来岁就失去了劳动能力。饥寒交迫的工人私下串联起来，同资本家进行了一次次的斗争，在看不到任何效果的情况下，他们走上街头游行示威。他家至今保存着游行时的传单：“资本家的欲望就是，剥掉穷人最后一件衬衣，掏光他的心肝五脏。”他们还多次愤怒地冲进资本家的办公室，撕毁了账单，砸烂了办公设施，但每次都遭到资产阶级的残酷镇压和无情报复。后来，工人中传播起马克思主义，苏俄建立了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苏联要从英国招收技术工人，成千上万的人去报名，到了苏联的工人来信说，在那里生活比国内好得多。老亨利等了好多天，也没挤到报名桌前，愤而离开了工厂，碰巧一批探险家到西藏探险，需要几名杂工，他跟着来到了西藏。老亨利被西藏雪山冰川的神秘深深吸引，也为探险中遇到的曲折经历付出了艰苦的努力。
说到这里，老亨利叹了一口气说：“我遇到的艰险，比今天碰到的难多了，即使这样，我还是觉得比在工厂做工强。我恨透了资本家，经常念叨列宁的一句话：‘资本家毛孔都渗着工人的血，帝国主义是垂死的、腐朽的’……”
捷舟越听越有精神，这正是他想了解的情况，又累又乏的老亨利讲着讲着，呼呼睡了过去。
早晨，一缕阳光辉映在洞口，银鹞振振翅膀，发出“咕咕”的叫声。捷舟和亨利父子睁开眼睛，看到洞外晴空万里，朝霞满天，周围的群山银光四射。捷舟掏出马褡，拿出一块压缩饼干和一盒罐头，一分为三，和亨利父子一口饼干一把雪地吃起来。
老亨利瞅了瞅捷舟的马褡，轻声嘱咐：“每餐少吃点，这点食品维持不了几天。”
捷舟回答：“说得对，我们要趁着还有食物，赶快找出去的路，要不，会困死在这里。”
饭后，两人拍拍身上的草渣，走下小山包，沿着空旷的大雪谷，寻找着道路和人迹。捷舟给银鹞喂了饼干，对着它说了几句话，放飞到天空。三人在银鹞的引领下跑了一天，发现谷内是个大盆地。四周群山环抱，只有南边的冰山有个豁口，从那里出去或许能找到人烟。傍晚，三个人回到雪洞，吃了点食物，确定明天开始向南走。
冬季的寒夜，昼短夜长，两人一觉醒来，天还未亮。捷舟惦记着亨利的家世和西方的情况，催着亨利再往下讲。
小亨利叹了口气，接着昨天的话题讲了起来：他跟着父亲在中尼边境高原生活到六岁，为了不忘母语，父亲把他们兄妹三人送回英国上学。在伦敦他们度过了艰苦的青少年时期，中学毕业后，正碰上西方的经济大萧条，兄妹三人工作无着，跑到美国去投靠姑母。美国的萧条比英国还厉害，生产的无政府状态，导致有的物资严重过剩，有的极度短缺，几天时间，抛入密西西比河的生猪达六百四十万头，大批牛奶倒进大海，成熟的棉花全部销毁在地里，全国有四分之一的劳动力失业，大学毕业生能找到个开电梯的工作，即被视为幸运儿。当时，一家苏联公司要从美国招六千名技工，报名者高达十万人，平均每天有三百多封信飞往苏联，要求迁到苏联居住。看到美国的情况还不如英国，他们只得返回英国。在乘火车去海港的途中，美国正在大选，他们看到罗斯福在车站开展竞选演说。洪亮的声音、自信的神情和新颖的内容，深深吸引着人们。他们回到国内后，美国的大选已落下帷幕，朋友给他们寄来罗斯福的新政纲领和各界辩论的情况。罗斯福新政的主要内容是借鉴社会主义计划经济的做法，实行凯恩斯主义，进行国家干预经济；为了缓和阶级矛盾，借鉴社会主义的做法，规定了工人的最高劳动时间、最低工资标准；对失业工人进行救济，实行社会保障、劳动保险制度等等。辩论中，不少大资本家对“新政”进行了严厉的指责，说它太像社会主义了，如果搞不好，罗斯福将是美国历史上最糟糕的总统……
老亨利听到这里，不耐烦了：“你别给资产阶级涂脂抹粉，他们的让步，不是他们本性的改变，是马克思主义已经把工人阶级发动起来了，资本家无法再像过去那样为所欲为，赤裸裸地盘剥工人了。”
“爸，我说的是事实，您说的也有道理。当时，美国的不少政治家也说，如果不做这些改良，工人会被苏联争取过去，我们的社会制度将没法维持，那样，罗斯福将是末代总统。”
“什么政治家，他们是政客，用这种狡猾的手段，维护他们的统治。”老亨利不满地纠正。
“爸，我没力气同您争论，不论是手段也好，政治眼光也好，当时还有不少人提出，经济任其自由发展，必然出现过剩和短缺两个极端，一定程度的国家干预是必要的，美国甚至就‘要不要实行全面计划经济’展开过多次争论。”
老亨利瞪了儿子一眼，没好开口。小亨利沉浸在青年时代的回忆之中：“罗斯福的新政深深影响着英国人。英国大选，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工党的艾德礼走上街头，与保守党领袖丘吉尔展开竞选交锋，丘吉尔是英国的反***领袖，领导世界反***战争取得胜利的三巨头之一，威信正高，自以为胜券在握，结果遭到惨败，工党以压倒多数赢得大选。”
“那还不是他们为了迎合选民向往社会主义的要求，公开声称要搞社会主义，主张主要经济部门国有化，加强计划经济改革，全面建设福利国家，这些都是与当时的资本主义制度格格不入的，是社会主义的示范起了作用。”老亨利不满儿子对工党赞扬的神色，插话纠正道。
“不管怎么说，工党上台后，执行了这些政策，缓和了阶级矛盾，也使英国的经济有了很大发展。我在一个公司做了几年雇员，就积累起资金，自己办了个公司。到四十年代末，已经有了一定的规模。”
“别提你从那些政客牙缝中捞到的好处了，说说你受的罪吧！”老亨利不满地说。
“***投降了，我陪妈妈去国外进货，在一个山区被党卫军残余分子扣押，他们扣下我妈做人质，让我为他们的两个人带路，去西藏找一个考察队。这个考察队受希特勒委托，由博物学家恩思·塞弗尔和人类学家布鲁诺·贝格尔率领，到西藏考察地球轴心传说和沙姆巴拉洞穴。路上，从他们的交谈中我才知道，希特勒认为西藏存在地球的轴心，找到它，就能控制世界。日耳曼人是雅利安人后代，雅利安人是亚特兰蒂斯神族的后裔，与西藏有很深的渊源，所以派他们来寻找地球轴心和远祖发源的沙姆巴拉洞穴。希特勒投降后，这个考察队还有几个人没有回去，残余分子认为，他们有可能找到地球轴心，如果找到了，他们就有东山再起的本钱。残余分子了解到，我熟悉西藏，所以抓我领路，去找考察队的人。我们从尼泊尔进入西藏，越走气候越恶劣，环境越艰苦，小组的人把我当奴隶使唤，穿的衣服不能御寒，经常吃不饱，还要携带最重的物品。进入藏区腹地，我实在难以忍受，趁着一个深夜，偷偷跑了。他们鸣枪寻找，幸好，我从小懂汉语和藏语，钻进了一户藏民的帐篷，悄悄说明来意，这户人家同情我的遭遇，掩护我躲过了搜查。由于山重路隔，信息不通，我在这里生活了两年并成婚。经藏民赞助，我与妻子和孩子一起经尼泊尔转印度回到了英国，公司的生意越做越好。父亲恨透了当年的资本家，只要这些人活着，坚决不愿回去。我们记挂着父亲，每隔几年来中尼边境看他一次。”
老亨利生气地说：“你现在还和那几个资本家的公司做生意，小心他们设计陷阱，有一天会把你吞掉，他们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小亨利正要争辩，银鹞“咕！咕！”叫起来，不知不觉天已经大亮，他们吃了两口干粮，背起马褡、踏着没膝的积雪向南走去。入夜，他们搭个雪屋休息，天亮继续南行，经过两天的艰苦跋涉，三人终于走到雪山的豁口处。一条几丈宽的深涧横在眼前，站到崖边向下望去，雪壁如刀劈斧削，深不见底，冰川倒挂。三人倒吸一口凉气，瘫坐在地上：“这样的深涧哪能过得去啊！”捷舟下意识地摸了摸马褡里的食物：“食物也快光了，怎么能出去呢？”
三人又搭起雪屋，钻进去，商量到半夜，也没拿出好的办法，只好等第二天再出去探探。捷舟还惦记着亨利谈的经历，一再追问他：“资本家剥削的本性是不会改变的，为什么会向工人让步？资本主义国家的政府都是代表资产阶级的，为什么还能制定一些有利于劳动者的政策？”
这时，老亨利已劳累得没有了力气，小亨利一心想着吃的快光了，路又找不到，怎么想办法走出去的问题，都对捷舟的问话充耳不闻。
捷舟捅了一下小亨利的腋窝，说：“从明天开始，我不吃了，只你两人吃。中国有句老话——天无绝人之路，路总会找到的。”但是不管他怎么逗，亨利父子还是没心思探讨这些问题，含糊地回答了几句，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捷舟也不情愿地进入了梦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