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杜绝海上粮食走私，地委要求各级成立了公安、民兵和驻军相结合的缉私队伍，昼夜巡逻，发现一个抓一个。根据程宝华来信，还有一批粮食没运来，赵殿辉觉得放弃了太可惜，他想，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都会遇到灾害，遭灾了，买点别国的粮食，怎会给社会主义制度抹黑呢！只要这宗粮食运进来，与榆树叶、野菜一掺和，度过春荒、种好夏粮不成问题；洪水期到来前，把水库剩下的一段堤坝修好、修实也没问题。再说，还有那么多支援国家建设的任务呢！那可关系到国家的未来，再困难，我们也要完成。他决心，不管有多大难处、犯多大错误，也要把这宗粮运回来。
药店的一木天天关注着国际局势，观察着妙疃的一举一动，他时而坐诊，时而游医，可怎么也想不明白，一堆干柴为什么没有燃起烈火？这么大的灾难，为什么没搞出乱子？真是不可思议！更不可思议的是，饥荒中的人们，不仅寻找着各种艰难生存的方式，贯彻上级要求的毅力也是惊人的。人们勒紧裤腰带，抓农业生产、搞家乡的发展，还倾力支援国家的工业建设、高科技建设、国防建设，歼六飞机、短程导弹、高频电缆相继研制成功，据可靠情报，原子弹、氢弹的研制发展很快，大庆油田的开发一举甩掉了中国贫油的帽子；闻名中外的红旗渠在这一年开工，它们像寒风中的红梅，傲雪怒放。想到这些，一木坐在药店里直摇头。
“唉！盟主，是我们无能，鼓动不力！”邢冬浩低声自责道。
“不怪你们！是我研究不到。”牟智兴打开银幕灯，展示着图像说，“我只研究了饥荒，没有研究共党和民众的心理情况，你们看，共党清廉之气发出的红光，是怎样化解着群众怨气的黑子。共党蕴涵的底气是厚实的，经过这次挫折，他们的真元之气在回归，下一步，行动宜谨慎，追山魂、勘山梁的行动要隐蔽些。”
一木站在牟智兴身后，看着图像叹了口气，说：“你们尽力了，想不到，这共党还真有办法，能让老百姓饿着肚子跟着走！不过，这次挫折，也够伤他们元气的，恢复过来，也不那么容易，我们走着瞧！”
这时，负责情报的辛席童推门而入，他风尘仆仆，满脸兴奋地报告：“盟主，有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三个人凑上来。
“最近我在妙疃打探到，他们的支书赵殿辉准备从国外走私粮食。我们不能光想着怎么鼓动农民，也应该在赵殿辉这类人身上打打主意。”说到这儿，辛席童接过屈亭递过来的茶杯，咕咚咕咚牛饮而尽，喘着气说：“他们是经过南征北战的人，现在敢违抗上级指示，必然会对共党有新的认识和看法，在他们身上打开豁口，搞乱子就容易多了，共党的天下就稳不了。恰好刹里有个弟兄跟赵殿辉熟识，可派他去妙疃鼓动鼓动，你看怎么样？”
“好啊，事不宜迟，你这就去办！”
……
一个壮实的汉子下山直奔妙疃而去，来到赵殿辉家，凑巧捷舟也在。
“赵支书，一年不见，你瘦多了！”来人搭讪。
“全国闹饥荒，少饿死几个就不错了，哪个人不得瘦几圈。”赵殿辉叹了口气。
“共产党现在变了，怎么胡干、蛮干起来了啊！”来人挑唆道。
“不能这样说。”捷舟搭话。
“孩子，你先别讲理论，看看我琢磨得对不对！”赵殿辉打断捷舟的插话。
“你说，支书！”来人催促着，他巴不得很快从赵殿辉嘴里听到反对共产党的话。
“为这事，我想了半年多，我琢磨，我们党领导经济建设，也有个从少年到青年、再到壮年的发展时期。新中国建立十来年，充其量也就是个少年时期或青年时期吧！少年气盛，顺利了，头脑发回热，也不值得大惊小怪！”
“嘿！”来人真没想到，赵殿辉讲出这样一个道理，他脱口问道，“那你们还思谋与上级对着干做什么？”
赵殿辉不愠不恼地慢慢抽着旱烟说：“我们党出现失误时，总有些基层组织变着法儿弥补失误造成的损失，这是对党负责的表现。”
“你们共产党人真是些让人猜不透的怪物！总有一天，让你们知道西风黑煞……”来人忿忿地起身，他没想到自己说漏了嘴。
“这不是个正派人，西风黑煞！”捷舟叫了起来，他和赵殿辉冲出门口，来人已没了踪影。
“别追了，孩子！”赵殿辉说，“做了错事，不怕别人揭短，心里无私坦荡得很！现在当务之急，是抓运粮的事。”
关注妙疃情况的不只西风黑煞，还有刘汉卿。他捎信给魏建忠，让他到妙疃去了一趟。魏建忠向赵殿辉详细介绍了运粮的路线，路上设的关卡和巡逻情况，包括哪个卡子有多少人巡逻、是什么规律，他都讲得很清楚。听完介绍，赵殿辉组织党员骨干开会，进行了具体分析，大家认为：从妙疃到海边一百多里地，最关键的是闯过两个重要关卡。第一个关卡设在鹿山西北角的杨树林里，那里有七八个人的流动哨，但他们都站在路上面的一块台地上，如果从这里下到小路上，还有一段陡坡，我们可以在陡坡的树上提前罩上一张大网，要是被发现，站哨的人要下来，就按动机关网住他们，保护运粮队赶快通过。第二个关卡是在青柯坪，这里是一片草地，可以提前在那里挖两个陷坑，铺上翻板，如果哨兵发现我们，跟上来追，第一个人肯定要翻下去，待其他人把他拉上来，我们早走了。其他几个关卡容易对付一些。
民兵队长曹大彪思考了一会儿说：现在民兵参加检查任务不具体，只要是民兵，人人有权参加巡逻，我们可以组织个民兵巡逻队，打着支援反走私的名义参加全程巡逻。运粮队在海滩接粮时，我们把这两处的机关布置好，他们背粮行进途中，我们前后掩护。如果他们发现了，我们就说我们是来巡逻的，掩护着运粮队能走就走。大家觉得这个办法不错，就组织一支运粮队、一支民兵巡逻队。
赵殿辉特别嘱咐：“这次行动是不得已而为之，发现巡逻队只准阻挡，不准伤人。”
预约的时间到了，这一天，妙疃的运粮队和民兵巡逻队，悄悄地隐蔽在海滩的一块礁石下，夜里八点，远处的海面上闪起了灯光信号，岸上运粮队也赶快打起手电筒晃了两下，随着哗啦哗啦的划水声，几只小船飞快地来到岸边，民兵和运粮队跳上船，把一袋袋粮扛了下来，拿起刀子飞快地把麻袋划开，把粮一份份地倒在了背兜中。粮食装完，他们赶忙回返，长长的队伍里，民兵小分队的同志将背粮的人夹在中间，对外宣称协助检查走私，事先也把口令摸得一清二楚。
第一个哨卡到了，还离得大老远，高台上就有人喊：“口令！”
曹大彪忙答：“东风！”
对方回答：“万里！”
民兵小分队走在前面的人边说边向高台走去。
“你们是哪的？”台上的民兵问着。
“向阳人民公社的。”
“你们跑这么远干什么？”
“专署和县里不是都发文件，加强巡逻防止走私吗，我们也得尽一份责任。”
“这也不是你们的防区呀？怎么跑这么远？”
“没给我们划防区呀！只是要求我们积极主动地协助打击走私，我们离海很远，但是保不准也有人走私。我们理解积极主动就是主动地找任务。走私的起点是海防，所以我们准备隔几天来一趟，看看有没有我们那里的人。”张宏奎回答。
“噢，你们还挺主动。路上看到情况了吗？”
“没情况。”在对答之间，张宏奎已经爬上了高台，围着民兵一边递烟一边聊个没完。
运粮队和后面的民兵乘机沿着小路猫着腰、迈着碎步往前赶。看看运粮的队伍和后面的民兵也过去了，高台上的民兵忽然说：“不对，下面好像有声音。”
张宏奎也往下看了看：“没动静啊。”
“有，声音好像很远，那我们下去看看。”张宏奎看到运粮队已经远去，掉头就往下走，高台上的民兵边了望边向下边走来。
这时运粮队已走出半里多地，如果站哨的民兵认了真，一直往前追，还是很快能追上。张宏奎等人走在前面喊着：“前面是不是有人啊？要有，赶快站住，要不，没你们的好下场。”
他们一边喊一边沿着小道往前跑，在走下高台时顺手把拉网的绳绊子放到路边，从高台上下来的缉私民兵不知就里，一脚撞到网的机关，一张大网一下子把两个哨兵全兜起来，一棵压弯的树一弹，把两个人提到了空中。
两个人在网中大喊：“这是怎么回事？谁放的呀？”
王同林也喊着：“瞎吆喝什么！赶快追呀，说不定前边有人呢。”
“我们被网住了，这是谁干的事啊？”
“啊？！怎么回事啊？”张宏奎掉过头跑到树前，看他们像《西游记》中猪八戒被吊到树上一样，忍不住偷笑。
“什么人在这里搞恶作剧呀？你们等一下，我们得去找把刀子。”民兵们边说边互相问有带刀子的没有，王同林说：“我带了一把，只是很小。”
“小就小吧，不过割慢一点。”几个人拿着小刀在那里慢腾腾地割绳子，二十分钟后才把绳子割断。两个哨兵从网里出来，直向他们感谢。
“幸亏我们流动巡逻，要不你俩真得被吊一夜。”张宏奎等人说完，飞快向远行的运粮队追去。
午夜，他们到了第二个关口，对过口令后，哨兵问：“你们是哪里的？干什么去了？”
曹大彪回答：“我们是向阳人民公社的，村里有几个人已经外出了十几天，弄不清他们到哪去了，有人怀疑他们去走私粮食，民兵营特意派我们晚上出来巡逻。”
“那你们走得可够远的了。”哨兵说。
“哎，一方面是巡逻，一方面是训练。这不，许多今年刚入队的新兵民也都参加，阶级斗争这么激烈，不加强民兵训练不行啊！”曹大彪打着哈哈。
他们找着各种话题，同哨兵海阔天空地闲聊。
“不对，你们的人怎么这么多？我们得检查检查。”哨兵望着走过的黑影说。
“欢迎、欢迎，听说都夸你们大队的民兵素质好，今天可是真看到了，检查时帮我们把他们的背包看一看，打得是不是合格，只要有不合格的你们就提出来，让他们改。”曹大彪打着哈哈磨时间，“把他们的枪一定要看一看，子弹带足了没有？枪保养得怎么样？”运粮队走过去了，民兵也领着哨兵下了悬崖。
民兵依据地上用石灰撒的标记，绕过陷阱走在前面，后面的哨兵不明就里，抬脚踩上去，一下子翻进了坑里。
“啊，咋回事啊，谁在这里挖了坑啊？”坑中传出了喊声。
后面的那个哨兵弄不清怎么回事，站在那直发愣：“经常走的路边还有个坑，怎么谁也没发现过。”他跑过来，蹲下身，伸手去拉掉到坑里的民兵。可是伸了几下，够不着。
他忙喊：“向阳公社的民兵同志，请过来帮个忙。”
“这是怎么了？”曹大彪回头跑过来，望着陷阱假装吃惊。
“谁知道是哪个坏小子干的，是不是打猎人挖的陷阱啊？”哨兵嘟囔着和返回的民兵一起把陷阱里的人慢慢拽了上来。这时运粮小分队已走出二里地了，哨兵也失去了检查的兴趣。
运粮队在崎岖的山路上艰难地走着，身上的力气越来越小。
“乡亲们，加点油，过去前面这座大山，就是我们妙疃村的地界了，赵书记会领人在那里接我们的。”曹大彪悄悄给大家鼓励着。
大家很吃力地向最后一个山头爬去。
“不好，有人！”山顶南面的一块岩石上，有人高喊着，一束手电光打了过来。
“是有人。”草丛里一群人站了起来。
“卧倒、卧倒，看清楚了再说，都站起来不是暴露自己的目标吗！”一个四川口音的人制止着山顶站起来的人。
“这是部队的。”曹大彪低声喊道，“看来遇到麻烦了，这是军民联合检查，一定是宫书记听说最近有走私粮食的人，加强了巡逻力度。”
“怎么办？”几十双目光向他投来。
“现在可是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曹大彪蹲在地上，捂着脑袋气喘吁吁。一行人也都累得瘫坐在地上。
一个人影提着手枪跑上来喊：“干什么的？”
“啊！是孙亚峰教导员！”曹大彪无奈地说出了真相。
“噢，我明白了。”孙亚峰突然高声喊道：“你们辛苦啦！来了这么多人巡逻，这里就交给你们了。”他转身招呼山腰的部队“我们从山下过去吧！”说罢，飞快跑下山头带领队伍向西奔去……
第二天早晨，村子里又飘起了袅袅炊烟……
捷舟找到赵殿辉说：“秋霜她们也在挨饿，能不能给她们送点粮？她们可关系到未来寻找宝图的线索！”
“应该！”赵殿辉猛醒过来。
捷舟从怀中掏出银鹞，写了一根纸条，绑在腿上，放飞出去。傍晚，甄玉望骑车赶来了，他说：“宫义男验兵去了，我去给师傅们送吧！”
捷舟往他车后座放上一袋大米，帮他捆起来，然后又递给他一小袋，说：“那天宫义男的妹妹饿倒在城墙上，拿这袋给她补补吧！”
甄玉望接过去，望了捷舟一眼，心想：“他怎么这么关心宫义男的妹妹呢？”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他掂了掂粮袋，自言自语着，“大饥荒过去了，但什么时候才能恢复过来呢？”他的话触动了大家的心，人们仰起头，企盼地望向远方……
“当求生欲望超过对政治压力的恐惧时，人们也会求实。到了这个时候，有作为的当政者应该顺应民意，改变政策！”观通老人的话从人们身后传来，激起了人们对未来的期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