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感受到丰收的喜悦，催债的真得找上门了。银行行长拿着上级的催款单，找到市领导：“这笔钱非还不可！”
“怎么办？”市领导急忙碰头。
“那个形象工程是上任贺书记搞的，他是经委老领导甄广怀的红人，如果不是出了蒜苔事件，人家早升官了。现在要钱，跟他要去。”秦怀雪忿忿不平地说。
“这是气话！钱是以政府名义借的，怎能向他个人要？再说了，银行我们也得罪不起。”白乘风摆了摆手。
“这样好不好？我们给甄主任写封信，表扬前任贺书记搞的那项大工程，现在发挥着重要作用，就是钱催得急了一点，能不能帮忙疏通一下，延长一下还贷期？”秦怀雪突然来了灵感。
“这个办法好！现在就布置人去干。”白乘风称赞道。
“不简单，你俩也学会了随机应变啊！”不知什么时候，捷舟走了过来。他违心地赞成这个权宜之计，但是，又叹了口气说，“借贷还钱，千古之理，拖过今天，拖不过明天。看来，发展是硬道理，这些困难和矛盾只能通过发展的办法来解决。领导和机关不要大下基层、大打基础了，你们可以集中精力，组织机关干部调查研究，从本市实际出发，研讨下一步怎样发展经济的办法。比如，要建设蔬菜小商品集散地，就要盖几个像样的高档宾馆。这几天，不少人跟我说，你们的两个矿也该研究解决办法了，处理好了，将创造不少财富，还这笔贷款是小事一桩。”
捷舟讲的这两个矿，一个是锑矿，品位很高，被贺静儒以很便宜的价格卖给杨林，杨林有了钱，去澳门赌博，本利输光，还落了一身债务。另一个矿，是矿泉水，矿物质含量丰富，附近有十几个百岁老人。被一个商人买走后，已经开始生产，由于锑矿不按规定生产，灰尘飘扬到山泉附近，致使重金属超标，对此如何整治，市政府几个部门意见不一，开发商一怒而去。
听了捷舟的话，书记、市长商量，怎样推进地区的经济发展，怎样重新审视过去的规划，以及招商引资、资源开发利用等等，确实都是很紧迫的问题，市委、市政府应该认真讨论，尽快作出安排。
捷舟提醒：“市委、市政府要讨论，还要注意发动机关干部和广大群众参与，大家拾柴火焰高，人多了办法才会多。”
“那我们从明天起，组织大家开始讨论，尽快拿出规划意见。”
第二天，召开大会，领导和机关干部刚刚坐下，秘书就送来一份急件，内容介绍：市委一位干部，长期在农村和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累倒在地头上。记者写了一份材料，非常感人，上级领导批示，要在大范围宣传，以配合当前各级组织的下基层、打基础活动。
“这个干部是什么时候下去的？”白书记把急件递给秦怀雪问。
秦怀雪接过文件看了看说：“啊！是王阿水啊！原来是部队老兵中的一个大典型，提了干部，后来转业到宇翔组织部，因为文化低，口头、文字表达能力都不行，每次组织机关干部下基层，就派他下去充数。上次派出去，咋忘了把他叫回来？！听说，在下边劳动是把好手。”秦怀雪说到这里，悄声问白书记，“要不要在会上传达一下？”
捷舟坐在他俩中间，看了通知内容说：“这个人我认识，他那个典型是‘支左’时搞起来的，组织工作他哪能干得了？他现在履行的不是机关干部的职责，而是一个农民的职责。机关干部的职责是为民服务，积极为经济发展出主意、想办法，他在村里仅仅发挥了一个农民的作用，人品值得称道，但履职尽责不足。要宣传，应该宣传曲桦、叶昱那样的干部，她在信息采集和绿色通道方面出的主意，发挥了重大作用。”
“这怕不行吧？要求机关干部深入群众，和农民同甘共苦，是我们的传统，还从没有把机关干部出点子作为典型宣传的呢！”秦怀雪有些为难。
“机关干部的主要责任就是出点子、当参谋啊！”捷舟回答，“我们过去一直重视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的干部，不重视在研究论证方面有作为的干部，是错误的。多年来，重基层、轻机关，重微观、轻宏观，重实干、轻论证，是造成我们工作失误的一个重要原因。工作的顶层设计、宏观规划，都要靠机关出好点子，领导作出正确决策。”
会场的干部听了，交头接耳地点头称是。
捷舟怕大家误解，又补充了几句：“密切联系群众，是完全正确的，但要真实地联系，而不要形式主义地联系。我们中国的干部，多数是工人农民出身，即使父母是干部的，上查两代或三代，也都是农民工人，人人都有一帮农民工人亲戚，有一帮农民工人同学或战友，从他们那里听到的情况最真实。不搞大下基层活动，不预先向下发通知，利用调研出差等机会，在工厂、农村住几天，包括双休日到农村工厂住住，了解的情况会更真实。心里想着农民工人，真心实意地为经济社会文化建设发展做实事，那才是真正地关心群众！”
会议开始了，秦怀雪就发动大家出主意、想办法，搞好经济发展作了动员，书记作了讲话。
捷舟临机发了个言，重点表扬了曲桦、叶昱的事迹，建议大家向她学习，真心实意地为群众服务，为全市的经济发展献计献策。
一个“建言献策，搞好经济发展”的活动在市委、市政府机关迅速开展起来，各级、各部门和广大干部，都积极调查研究、探索论证，为招商引资、矿区开发、集散地建设、工农业发展出主意、想办法。
市委写给甄广怀的那封信，也取得了很好的成效。甄广怀拿着信，在好多人面前赞扬前任书记贺静儒，虽然出了点小问题，但为宇翔的发展是立了大功的，宇翔的领导和人民一直没有忘记。当然，他也知道，这六亿元贷款的份量。他给上级银行领导打了招呼：“宇翔是个革命老区，为建立新中国作出了很大贡献，现在还有四个县戴着贫困帽子，你们要多支持，这笔款能还就还，不能还，先拖着，你们的坏账、死账那么多，哪还会差这一点点？”
银行的领导心领神会，哪里还敢再去催。
静等市领导来求他的余光宪，听到消息倍感失望，他再次找到一木说：“想不到新班子这么难对付！”
一木长吁一声道：“事到如今，只有一个办法，也是你们惯用的手段——贿赂！”
“也只能这样了！”余光宪迅速施展手段，他的身影在商务局、国土资源局和相关领导之间蹿来蹿去。闻讯赶来的富商巨贾也不甘落后，你前脚出，我后脚进。
不久，机关拿出了近百份意见、建议，仅两个矿的方案就有九个，而且每个局机关的方案都不一样，甚至主要意见尖锐对立。
秦怀雪找到白书记，想开个办公会，一起研究研究。
白书记说：“主意多了是好事，但是各部门的意见差距这么大，还需要认真论证，有个比较接近的意见才好。”
秦怀雪说：“我给几个局长都谈了，他们都下了不少功夫，谁都想自己的方案能通过！”
“怎么做才能确保拿出最佳方案？”白书记说着望了望坐在一旁的捷舟。
捷舟说：“这就是我想送给你的第二个锦囊！”
“太好了！您快说！”白乘风催促着。
“别急，你看几点了？”捷舟站了起来。
“噢，十二点半了，下午有其他事，那只好明天了！”白乘风不无遗憾地同捷舟走出办公大院。
第八十九节超部门决策建新制
第二天一大早，白乘风、秦怀雪记挂着锦囊妙计的事，早早来到市委办公室。走进大门，看见捷舟正坐在院内的石桌旁看材料。
“老领导，您到得可真早啊！把绝招说给我们听听？”白乘风急切地走过来。
“书记，我们的方案您看了吗？”哪成想，在这个时候，国土资源局长也跟着走了进来说，“我们这次招商引资，可是货比三家，最后认定余光宪是最有实力的商家。”
“不行，这个人的实力，比程兴东差远了！程兴东是着名爱国华侨程宝华的儿子，中央正强调引进战略投资者呢？”商务局长说。
“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我们的矿产销路好、来钱快，自己干更合算，以矿产作为抵押，贷款也很容易，何必拱手送给别人！”国资委主任也抢上来说。
……
十几双眼睛一齐盯着书记、市长。
“这么多好主意，我们得商量商量。”白乘风表示。
“您是一把手，提个倾向性意见，集体议议就行了。”几位局长说。
“一把手？”捷舟眯起眼睛在白乘风的两臂上瞅来瞅去，“你两只手，没少一只啊，咋成了一把手呢？”
“老领导，您这是开玩笑吧？我们这是对书记职务的传统称呼。”几位局长忙着解释。
“哪有这个传统啊！党章中有这个称谓吗？宪法中有这个称谓吗？党的文件规定中有吗？军队是打仗的，需要高度集中指挥，还要有两个头头，还要特别强调民主集中制。你们这个一把手的传统，是哪里来的？”捷舟郑重其事地问。
院里的干部们有的愣愣地思考着，有的交头接耳地议论着：“哎，你别说，在所有的文件和编制体制中，真还没有这个称谓，也不知是什么年代开始才这样叫起来的。”
“声音讲大一点嘛！”捷舟提醒。
“没有，真没有！”周围的人一齐回答。
“毛主席曾讲过，党委书记要善于当‘班长’……当然，书记和委员之间的关系是少数服从多数，这同班长与战士之间的关系是不一样的。这里不过是一个比方。”捷舟背完这段语录问，“这段话你们还记得吗？”
“记得！”多数干部回答。
“应该说，那个时候我们党的民主制度，属于初创时期，经过了改革开放和历届中央领导的大力倡导，民主作风应该有了更新的发展，可是不知怎么搞的，这些年，‘一把手’的称谓满天飞，许多事要靠‘一把手’做主。大家知道，一个人的智慧终究是有限的，大家都把‘一把手’摆在了家长的位置上，什么事都要‘一把手’拍板，有民主作风的还好些，差一点的凭想当然办事，盲目拍板决策，最容易酿成大错！你们说对不对？”捷舟望着周围的干部问。
“那当然是！我们民俗博览会的政绩工程，不就是‘一把手’拍板造成的吗！”周围的干部答。
“再说了，‘一把手’是人，而不是仙，也会有私心，这更容易导致决策出大毛病。你们看看，这些年，有多少单位的‘一把手’，一任接一任地进了牢房？”捷舟痛心地说。
“咳，我们这里的富矿卖了个白菜价，也是前任‘一把手’拍的板，怀疑他从中受贿的多了。”周围的干部嚷起来。
“我们说过，不再讲前任领导的问题。但是，在决策中不让‘一把手’盲目拍板，是确保不失误的一个首要前提。”捷舟讲到这，盯了一眼白乘风。
“我向大家保证，今后绝不搞个人说了算，会组织大家认真研究的！”
白乘风当众表态。
“组织大家认真研究？你怎么研究？”捷舟问。
“让分管部门认真调查研究，拿出方案，我们政府和党委慎重讨论决策。”白乘风拍了拍公文包中各局委的建议，认真地说。
“过去的方案，不也是部门拿的吗？你们矿泉水厂三上三下的方案，都是部门拿的，经过市政府和市委讨论过的，现在不也扔在那里了吗？多少钱砸进去了！”捷舟指着石桌上的一摞文件说。
“是这回事！看来部门拿方案也有问题。”秦怀雪诚恳地说。
“今天起得早，我把这些材料全看了一遍，就拿这个矿泉水厂三上三下的例子来说吧，你们讲讲，第一次上马是怎样干起来的？”捷舟问。
“咳！第一个方案是水利局报的，集中讲了检测如何全面，水质何等优良，销路如何畅通，打造一个品牌如何容易，经征求各局委意见，发改委立项，市政府和市委讨论，很快上马了。”商务局长回顾了第一次上马的历程。
“那后来怎么下马的？”捷舟问。
“那是我们卫生局的前任上的报告，当时发生了劣质奶粉造成的大头娃娃事件，全国要求对饮食品进行普查，有专家反映，这个矿泉水厂离锑矿太近，矿上的作业不规范，扬尘四起，只要落到水里，重金属含量会超标，对人体有害。于是赶忙报件，正在风口上，市政府不敢怠慢，连夜开会，让这个厂停了。”卫生局长带着自责的口气说。
“我们的许多决策朝令夕改，就是因部门决策造成的，这个部门觉得好，上马了，过段时间，那个部门又觉得不行，又下马了！”捷舟用这两句话，给第一次上马和下马作了结论，然后他又问，“第二次上马是怎么搞起来的？”
“那是我们质监局上的报告，厂家对停产不服，要求我们全面检查，经过几十次的反复化验，没有检测出水中含有重金属。因为他们的井口和作业间都是密闭的，锑矿的扬尘能落到房顶上、落到瓶子上，但落不到水里，再说，这个品牌在市面影响很好，于是我们又上报告，帮他们要求重开。”质监局长站过来，讲述了这一过程。
“那后来怎么又下马了呢？”
“这是我们商务局的责任，国土资源局的专家反映，矿泉水右上方的山上，可能有朱砂矿，这种矿本身就很有价值，与其伴生的鸡血石，现在是罕见的石料，蕴藏地域有6.2平方公里，开发的价值太大了，不少富商争相投资。正好，这年我们市招商引资的任务没有完成，如果把这家开发商引进来，我们完成的指标就大大超过其他市。但是，勘探必须有好的道路，保证机械上山，矿泉水厂处在修路的要道上。对我们市来说，这一年的招商引资是大事，于是，我们上了报告，把矿泉水厂又停了。”商务局长不好意思地检讨起来。
“那后来怎么又允许开了？”捷舟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