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导读
决策科学，才能促进经济社会健康持续发展。但是，多年来，有些单位的领导长期存在三个倾向：一是重视抓基层，忽视提高机关科学论证的能力。二是工作缺乏前瞻性，问题积累得突出了才研究决策，造成肉贵了号召养猪、肉贱了要求杀猪；菜贵了鼓励多种，菜多了烂在地里；促进消费时倡导买车，给予各种优惠和补贴，交通拥堵、空气污染后，又推行限购摇号等现象。三是部门主导政府决策，政府和党委研究问题，依靠业务部门提出方案，由于部门的局限性和利益驱动，难免存在着这样那样的缺陷，横向征求意见往往走了过场，导致决策缺乏全面性、系统性，朝令夕改，一个倾向掩盖另一个倾向，有人称其为“部门绑架政府！”
由于上一年大蒜价格畸高，宇翔市领导要求农民多种，结果因为各种原因，第二年卖不出去了，激起群众不满，砸了政府办公楼。上级党委对宇翔市领导班子进行了改组，老首长的儿子白乘风被调来任市委书记。捷舟担心他掉进恶性循环的陷阱，匆匆赶到，提醒他重视这三个问题，改变被动应付的局面。他的主意效果究竟如何呢？
第八十七节抓基层领导遭质疑
山峦起伏，绿树摇曳，一辆黑色宝马穿山越谷，在宇翔峰腰停了下来，秘书麻利地跳下车，给余光宪打开车门。余光宪双手叉腰，环视群山。
“余董事长，还在惦记着那片地和矿啊？”两个人拨开树丛问。
“也不完全是因为经济上的事，我小时候就是在这儿长大的。”余光宪转回身，惊奇地问，“穆大夫，您啥时到这里来了啊？”
“唉，采药是走遍三山五岳的活，这季节，不到这里还能去哪？”一木提着竹篮从树丛后钻出来，屈琛提个小药锄跟在身后。
“您咋知道我惦记着这片地和矿的事？”余光宪疑惑地问。
“听说的，上次竞争那两片地也没成。”一木惋惜地说。
“哎，这个锑矿是富矿，品位太高了，每吨卖八万多元，等于从山头向下扒钱，岂料被温成那小子拿走了。”
“温成是傀儡，幕后老板是杨林！这个人是古州工业局的局长，退下来以后，干了不少违法的事，这家伙心眼儿多，在宇翔捞到了这个聚宝盆，产权是他的，找了个温成来挂名。”一木不等余光宪讲完，就讲起了杨林的情况。
“噢，幕后老板是他啊！不过聪明反被聪明误，钱赚多了，温成怂恿他去澳门赌博，输了个精光，客死异乡。”余光宪从内心生出一丝快意。
“也算去了个对头，你接着说。”一木望着山下说道。
“江边这片地，开发起来也是宝。穆大夫你看看，这宇翔市虽是山区，但居五市之中，对面西边是宁宝市新修的大型机场，东边是昆靖市高铁的起始站，北边是新修的高速公路，顺江南下，就是丰渝市的大码头，如果把这片平地拿下来，搞个物流，可以利通天下！”余光宪指指点点地介绍。
“好眼光、好眼光啊！大侄子，现在机会来了，蒜苔事件击碎了原市委书记贺静儒提拔的美梦，已被调走，这里的矿老板温成和杨林又在澳门赌博输光，分文不剩。市里现在债台高筑，民怨沸腾，遍地隐患。新书记白乘风上任，处处是地雷阵，不卖地卖矿，日子混不下去。”一木笑着指点。
“我就是奔这个机会回来的，看看新来的这个书记能撑几天。”余光宪说。
“白乘风是从岳丹市调来的，那是个现代工业、畜牧业高度发达的市区，到这里来，是他的弱项，干不了几天就得栽跟头。”一木说。
“调他过来，我们古州的老领导甄广怀是出了力的，岳丹是经济发展强市，财政收入多，矿产资源多，白乘风是捷舟和韩扬的红人，把他调出来，我们那位老领导，就可以把自己信得过的干部派去接任；他到这里来，会让他栽个大跟头，不仅丢捷舟和韩扬的面子，老领导们也解解气。”余光宪真了解不少内幕。
“单凭甄广怀，没有这么大的能量，甄玉望、旷啸天等几位现任领导合伙，才把这件事办成的。”在余光宪面前，一木也要显示一下他对上层情况的了解。
“这我也知道，我来宇翔发展，也是他们的主意。”余光宪也不甘示弱。
“‘文革’时，你把甄广怀整得那么惨，甄氏父子怎么还能帮你？”一木大惑不解。
“哈哈，正所谓‘怨仇嫌恨，非钱不解’。”余光宪面露得意，回忆起花费巨款同甄广怀拉上关系的往事，末了，他哈哈大笑，“看来老祖宗的话是管用的！”
“对对……”一木笑着附和，转而关切地问，“那你准备得怎么样？”
“这里关键的几个局长，都已拉好了关系，我们可以利用他们，用最便宜的价格买地拿矿。”余光宪说。
“听说这里的女市长是山沟里出来的大学生，父亲是个退伍老兵，特别珍惜这个官来之不易，她在省机关工作时，管钱管物，多少人拿钱走门子，都没搞通，你能搞通吗？”一木怀疑。
“市里上有书记，下有常务副市长，一个女干部，好对付。”余光宪蛮有把握地说。
“不过也得小心，另外，捷舟在这儿帮白乘风，他可难对付。”一木叮嘱道。
“他现在已经退下来，到了政协，哪有回天之力？宇翔是山区，六个县有三个戴着贫困帽子，另外两个县，是前任贺书记为了添政绩，下大力活动，才摘帽的。这蒜苔事件把宇翔的名声毁了，今年的大蒜种得这么多，卖不出去了，谁来当领导也没办法，准得烂到地里。市里搞民俗博览馆的贷款，到还贷时候了，市里不廉价卖地、卖矿，还有什么出路！”余光宪开心地笑着。
“哎，这蒜苔事件对你们买地、买矿，可真是一场及时雨！”一木也朝余光宪笑起来。
他们说的蒜苔事件，发生在五天前的宇翔市东部两县。大蒜是这一带的传统农产品，名闻遐迩，去年大蒜欠收，市场上价格卖得特别高，农民看到种蒜来钱，年底种植面积远远高于往年。今年，到了收蒜苔的季节，前来采购的各地人员络绎不绝，有准备火车运输的，有准备轮船运输的，大量的是开汽车远道而来的商贩。
望着今年大蒜的丰收景象，群众和政府都很高兴，蒜农希望卖个好的价格，旅店餐饮行业希望带来丰厚的收益，公路和市场管理部门希望多收些费用，期望值最高的是税务部门，他们盘算，只要把税收提高一个百分点，这一季就能多收几十万。贺静儒急于出政绩，举办民俗博览会，拆迁了几十个村庄，盖了两座大厦，贷款六个多亿，造成市财政巨大亏空。前来购买大蒜的人员不断地和他们讨价还价，但没有一个部门愿意松口下调价格。这时，有人得到信息：“去年底大蒜种植面积大，今年是个丰产年，好几个地区的蒜苔价格降得很低。”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买蒜苔的商户不满宇翔市的敲诈行为，一夜之间，不约而同地离开了宇翔。
一堆堆的蒜苔摆在集市上、撂在田埂边，没人买了，蒜农急得火烧火燎，四处打电话、托熟人，联络买家，但是一听说宇翔两个字，对方就摇头，眼看着丰产的蒜苔烂在了田头上。
“这都是政府部门乱收费、乱收税引起的，找他们算账去！”愤怒的蒜农涌到市政府，把办公室桌椅门窗都砸了，消息很快传遍各地。上级被迫对宇翔市委和东部两县的班子进行了调整，为了保持宇翔的稳定，从各地调来了几位中层干部，盛丰市百望区公安分局副局长巫云鹏也被调来任职……
一木等人正在山上回顾叙说着这件事，只见山下田野的公路上，各村的人纷纷向路口涌来，不一会儿聚了黑压压一大群。
这时，东边有一辆车急驶而来。
车里坐的是捷舟，他不断地催促司机：“快些！能不能再快些！”
汽车跃下山岭，进入平川，远处聚集了一片黑压压的人群。捷舟问司机：“那么多人聚在那里干什么？”
“听说新任市委书记要来，他们等在那里反映情况吧！”司机委婉地说。
“哎，蒜苔事件的原因，名闻天下，这已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还有什么可反映的？政协安排我来调研，我都觉得这个问题已没有调研的必要，现在要紧的是采取措施，不再发生类似问题。”捷舟自言自语地念叨着。
“停，下去看看！”捷舟说着，打开了车门。
“您是新来的白乘风书记吧？”群众围上来问。
“不是，我是路过的，你们在这里有活动吗？”捷舟问。
“没有，您大概知道我们这里的蒜苔事件吧？几天前，由于政府失误，好端端的蒜苔烂在了地里，把我们这里的名声也搞坏了，大蒜马上开挖了，还能有谁来买呀？政府应该给我们想办法！”蒜农围上来，情绪激动地说。
“新书记下基层马上到了，大家急什么？”村干部在一旁劝说。
“那是来做样子，给上级看的，哪会管我们的实事？现在的领导，只要税，不管事，瞎指挥。前年，大白菜歉收，卖价很高，去年政府就号召我们多种白菜，结果白菜种多了，价格大跌，后来没人要了，多数烂在了地里，政府有谁给我们想过办法？如果这次来，他没有办法，我们就上访去。”人群中发起了牢骚。
这时，西边公路上的几辆汽车由远而近，在人群前“嘎”的一声停了下来，乡长从第一辆车上跳下来喊：“我们的新书记下乡抓基层来了，大家欢迎！”
几百双眼睛怀疑地上下打量着来人，没有欢迎的气氛。
“白乘风！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捷舟向着来人不满地喊道。
“我调来当书记了，首要的任务是下基层啊！”白乘风见到多年未见的捷舟，显得有些兴奋。
“你下基层干什么？来陪着掉眼泪呀？大蒜马上要下来了，农民兄弟急于给大蒜找出路，到大蒜地里能找到出路？”捷舟虎着脸问。
“下面出了这么大的事，领导和机关不下来指导怎么行？”白乘风不好意思地说。
“发生这些问题的原因在基层吗？”捷舟脸色变得更难看了，“都在你们党委和机关！是党委和机关盲目要求农民多种大蒜，蒜苔上市后，又没有及时制止乱收费、乱收税，才把人家气走的。你们现在最需要抓的，是党委、机关的筹划能力和为民服务思想，是赶快跑城市、找市场，跑上级、寻求支持，而不是下基层。”
“这一点我们也想到了，但是，抓基层是我们的光荣传统，领导也要求我们首先下来看一看，把党和政府的关心送给群众！”白乘风尴尬地说。
“我们哪有这样的光荣传统？抗日战争时期，全国烽火连天，毛主席和中央机关在延安窑洞里昼夜不停地指挥，什么时候下过基层？解放战争，三大战役进行得如火如荼，毛主席和中央机关在西柏坡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什么时候下过基层？如果哪个战场吃紧，他们就下到哪个基层，战略全局谁来指挥？蒋介石倒是这么个人物，哪里吃紧，跑到哪里指挥，把全局都搅乱了，老吃败仗。这按级负责才是我们的传统啊！”捷舟生气地答。
“噢！下基层是光荣传统喊习惯了，这些年真没往这方面想过。”白乘风忽有所悟地说。
“深入基层、心系群众是完全正确的，它是指领导要把自己当成群众中的一员。生活上，与群众打成一片；工作中，虚心听取群众意见；作决策，深入基层调查研究。但是现在，有人把下基层搞成形式主义了，为了体现深入实际，领导和机关年年组织下基层，基层也有了一套应付上边下来的办法。”捷舟抬头望了望陪同干部，几位陪同干部不好意思地自我解嘲道：“首长说得对，这下基层真的变成形式主义了。但领导们下基层的初衷还是为了了解真实情况，帮助基层工作，怕下边报的情况不实。”
“下级报的情况不真实，无非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和政绩，有的虚报、有的瞒报，解决这些问题，要靠建立好的机制和作风，如果都靠领导和机关亲自跑下来了解和帮助，那得配多少领导和机关干部才够用啊！再说了，你们到过的地方情况了解了、帮助了，那没去的地方怎么办？如果都去了，还要下级各级组织和政府干什么？”捷舟问。
周围的干部互相对望着，点头表示赞同。
“用什么机制才能了解到真实情况呢？”有的干部问。
“这个问题，我后面再细讲。”捷舟面向白乘风，缓和了下口气继续说，“如果制定一项新的政策，编制一个新的规划，解决重大问题，需要深入下去，全面了解情况，这样的深入基层是完全必要的，但这绝不是党委和机关的主要工作。你们想想，解放后这么多年，我们工作中的失误，有哪一件是因为基层工作不力出现的？‘反右’扩大化、大跃进、‘文化大革命’，以及我们在工作中的绝大多数具体失误，哪一项不是因为党委和机关工作不力引起的？党委机关的工作重点，应该是全面提高执政能力！”
“是啊！是啊！我们老百姓谁不愿意好好干活，地里多打粮，多出农产品，多赚钱？你们来不来，我们都会好好干，关键是你们别出馊主意。蒜价高了，你们提倡种大蒜，蛋价高了，你们提倡多养鸡，最后卖不出去了，你们不管了！”群众中有人呼应起来。
“市委是管全局的，蒜苔事件造成的损失，已经非常清楚了，不需要再调查。当务之急，是赶快给即将出土的大蒜找出路，这不能靠农民一家一户地去找，要靠政府组织人去各地联系大宗买家，实在卖不出去的，要联系深加工的厂家，不能让蒜农再受更多的损失！”捷舟严肃地说。
“明白了！党委和政府的职能就是为群众服务，眼下最要紧的就是给大蒜找销路，如果大蒜没销路，我们所有人都蹲在老百姓的地里哭也没用。”白乘风痛快地表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