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个理，我们老百姓也不会胡搅蛮缠。但是，我们住到这个城市，就要相信我们，不能一有事就盯着我们。”制造业的代表说完，大家都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市长和书记。
程峰清了清嗓子说：“我们国家，是工人阶级领导的，以工农联盟为基础的社会主义国家，工人阶级是哪些？就是在生产第一线的广大职工。
进城务工人员，日夜奋战在工作岗位上，实际上就是工人阶级的一部分，而且是最吃苦耐劳的那一部分，对他们在国家建设中的地位和作用，我们一定要有充分的认识。今天，政府的各位局长都来了，你们谈谈对代表们提的问题应该怎么解决？”
会场上的发言非常踊跃，有的打电话回机关询问情况，有的算着细账，公安局长很快表态：“把外来人口单列出来排查，确实带有歧视性。今后，凡是有固定工作的，凡是纳入社区、企业管理的人员，在排查不稳定因素时，一律与市民同等对待，都依靠社区、街道、企业，采取同样的方式进行。不过，对无业、无固定居所的流动人员，还是要单独排查。”
吕薇紧接着站起来说：“我刚才也算了一下，农民工子女不去东山乡小学，那里的教师可以抽出六个，生源短缺的农村学校还可借调出人来。城区有大量五十五岁退休的教师，现在身体很好，也有教学经验，可以返聘他们回来教学。这样，几所学校的教师可按分班、分专业的教学方式讲课，只是这种大跨度并校的办法该急刹车了，它不仅存在郭五老爹讲的那个要害问题，家长接送的时间、寄宿费用、放学后孩子们的安全监管，尤其是接送路上的安全，都是大事啊！”
“怎么样？”程峰问大家。
会议室里静静的，没人说话。
“老人家，你看这样，行吧？”程书记用征询的目光看了看郭五，又看了看其他代表。大家互相望着，郭五老爹叹了口气：“哎，也只能这样了！”
代表们点点头，站起来告辞，程书记等人一起送行。在走廊里，程峰拉着郭五老爹的手说：“老人家，对不起了，古州就这么个条件，好多事要彻底解决，还需要好多年！”
“也让你们为难了，看来，当个领导真不容易，谁叫我们就是这么个条件呢！”这几句话发自郭五老爹内心。
“哎，是啊！”其他代表用这一句叹息，表达了对领导的理解。
工作人员推开大门，郭五老爹和几个代表迈下了台阶，市领导站在门口挥手告别，目送他们离去。谁知，刚刚走下台阶，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跳下汽车，匆匆跑了过来问：“请问哪位是郭五啊？”
“我就是！”郭五老爹以为是熟人找他。
“您是郭五？”姑娘上下打量着他，有点不相信。
“这还有假？虽然多少年过去了，但年轻时，老槐树底下我那点义举，还是有人在传说。”郭五老爹自豪地挺了挺腰杆。心想，不管怎么说，自己当年的那点名气还在，这不，刚回来，已有好几个人得到消息，捎信来要看他。
说话间，市领导好奇地围了过来：“小计，你认识郭老爹？”
“不认识，刚才有人反映，他带来了四个孙子，我们计划生育的重点是流动人口，而流动人口的计生管理太难了，他们居无定所，要不是这次他们住到了一个房子，我们信息员哪能发现得了他？”
“噢，是抓我超生啊！你可真会做工作，我们祖孙三代刚住到一块，你就盯上了！”郭五老爹很是气愤。
“我们市可是全省计划生育的先进单位，你们家这四胎，可是典型的超生游击队……”
“怎么，说我是游击队？我是正规军，在高原上打过边境自卫反击战。”郭五老爹胡子一撅，来了脾气，没等小计说完，就抢过了话题。
“这计划生育可是基本国策，不管从哪个战场下来，都不行。”小计把统计表一拍，针锋相对。
刹那间，过路人围来一圈，郭五老爹顿觉没了面子：“咳，跟你们说实话吧，我老汉一辈子没结婚，哪来这么多孙子啊？”
“你别胡搅蛮缠，信息员查清了，那四个孩子是你一块带来的。”小计不依不饶。
“这位姑娘，你这样说欠妥吧。”一个戴着眼镜、白发苍苍的老人，从人群中挤进来，把小计拉到一边。
小计愣愣地站到一边：“祖大伯，您来了，我哪里做错了？”
老人指指郭五老爹说：“这是我祖炎华穿开裆裤时交下的朋友，当年，他的事在我们这儿可是有名气的。”接着，老人讲起了他这四个孙子的来历。
在一次雪域边疆自卫反击战中，我军一支分队冲到了敌阵地前，敌人火力封锁住了他们身后的一片开阔地，前面的弹药即将用光，后面的弹药运不上去，部队组织敢死队，抢送弹药。开阔地带炮火一片，郭五和大槐树底下出来的三个战友，被敌人的机枪压得抬不起头来。幸亏身前有一座小土丘，可保一时无虞。四个人简单商议了一下，决定改变策略，留一个人在土丘后，用冲锋枪吸引敌人的火力，其余三人趁机通过开阔地。郭五一跃而起说：你们掩护，我上！战友们用力把他按下说：你太小了，还是我们仨上。郭五不肯，三个人已经先后蹿了出去……在郭五冲锋枪的吸引下，战友们成功突破了封锁线，但在返回的路上，三个战友相继倒下。郭五吃力地把仨人拉到身边，看看这个，摸摸那个，疯了似地呼喊他们的名字。一个战友断断续续地说出了最后一句话：我们老槐树底下……来的人……就剩……你一个了，回去后……照顾孩子……
郭五仰天大喊：“放心吧！我一定做到！”
为了这句诺言，郭五从战场回来，竭力照顾三家老小。也许是经受不住丧失亲人的痛苦，也许是偶然的巧合，三个战友的遗孀去世都早，郭五先后把孩子们领回家中。为了照顾他们，年轻时他推掉许多门亲事，又当爹又当妈，在不断的搬迁当中，把孩子们拉扯大。现在，孩子们到古州城里打工，又把自己生的孩子留给了他……
故事没说完，人群中已经发出阵阵叹息声。
捷舟走下台阶，给郭五老爹深深一躬：“谢谢您！老爹，这些年不容易呀！”此时闻声而来的孩子领老人家回家。
捷舟拉了拉程峰的袖子：“我们也该回去了。”一行人沉默着走进办公室，江秘书又递上一份电话记录，是邻省济阳市政府打来的，他们在一个地区搞新农村试点，农民进镇，承包地由种粮大户规模化经营，涉及到二十多个农民工的承包地和宅基地问题，这些人在古州打工多年，希望古州领导帮忙做工作，让他们同意开发商一次性买断。
程峰拿着电话记录，苦笑了一下：“这流动人口的工作，可真是千头万绪。天不早了，中午的饭都没吃好，晚上一起补补，干脆饭后趁热打铁，一块把这事议议。”
“现在已经是晚上了，直接去食堂吧！”曹诚学市长看了看表说。
一行人第二次坐在饭桌前，吃饭的心思都不大，满脑子都是人口流动中存在的问题怎么解决。
草草吃完，书记把大家领进会议室，刚刚落座，就争相谈论自己想到的问题。有的讲维稳治安问题，有的讲住房问题，有的讲教育问题，有的讲医疗问题，有的讲养老保险问题，有的讲计划生育问题，你一言、我一语，各说各的理，一直插不上话的劳动和社会保障局长沉不住气了，他提高声音说：“人口流动，说到底是为了转移农村剩余劳动力，现在本来就遇到了招工难，国际会议期间，用工量更大，你们可别搞得招不到工了。”
一席话出口，会场沉寂下来。程书记目光来回扫视，没人再讲话，捷舟慢慢地站起来说：“人口流动是一个复杂的问题，综合性的问题，横向涉及到公安、计生、教育、农业、卫生、文化、住房建设、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等十几个部门；纵向涉及省市县乡等若干层次，仅靠某一个主管部门，难以拿出解决的办法，即使在这个方面解决了问题，在另一个方面也会更加突出地表现出来，而且容易导致资源分散化、政策碎片化。”
“嗯，是这个问题！我们的责任是抓治安，如果流动人口没有相对稳定的住所，没有比较合理的收入，就没法掌握他们的行踪，不让他们出事，也是不可能的。”公安局长深有感触地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