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江苏，我记起了南京的明城墙！”捷舟扭过身子说，“明城墙建成六百多年了啊！现在坚固如初，抽下一块青砖看看，面光心实，敲之有音，砍开看看，一个蜂窝都找不到，这与当时的责任制具体，制作、监督评价体系相互制约，有直接的关系！明城墙的每块砖上，都有烧制匠人的籍贯、姓名，监制官的职务、姓名，验收官的职务、姓名。这些官员互不隶属，相互制衡，而且法典中有详细的责任追究制度，如烧制不符合规定的罚银多少，处以何种刑罚，监制出问题的官吏罚银多少，处以何种刑罚，验收官检测不实该处以何种刑罚……有问题可无限期追究，有的祸及后人。”
“可是，看看我们这路，修补三次了，哪个部门制定规划、哪个公司施工、哪个单位监理、哪个部门验收，现在已说不清了。当初修建时，规划招标、监理验收，都是公路局一把手说了算，这自己管规划、自己管招标、自己管监理、自己管验收，如果思想长了毛，咋能不出问题！”领班打火点烟，深深吸了一口说，“其实，公路施工时，只要有三个人盯着，就不会出大的质量问题！”
“哪三个人啊？”捷舟问。
“一个是水泥厂的，用哪个标号的水泥，让哪个厂来人盯着，现在是买方市场，用了别厂的水泥，他肯定不干，用了他们厂的水泥，他们会负责到底；另一个是砂石场的，让他们在混凝土搅拌前，负责过地磅，水泥、石子按比例称准，如果因比例配错出的问题，由他们负责；再一个是我们养路段的，负责查看水泥的铺设厚度达不达标、路基夯得实不实，这方面出了问题，我们负责。这三家是竞争关系，谁也不会为自己的利益让步。同时，这三家的人员，还可以建立轮班制度，来盯着工程的人天天换，你想拉他下水，也无从下手。”领班胸有成竹地回答。
“这个办法好啊！中国是个人情社会浓厚的国家，只有引入第三方监督，才能真正起到制约作用！”捷舟不由地想起当年观通老人讲的话，由衷地称赞说，“这与请那些挂名的监理公司比起来，可是既省人省钱，又效果好啊！”
“修一条路，由三个单位管，那还怎么坚持党的领导啊？”宫义男先是点头赞同，继而摇头质疑。
“这三个单位都是我们党领导的啊！我们不能误认为，只有统一到一个党委领导下，才算坚持党的领导。”捷舟解释说。
“年强啊！说话可要负责任！今天的谈话记录还需要你签个字！”一辆汽车在路边停下，公路局纪检组长走下来喊着年强的名字。
“好嘞！我签！”年强忙不迭地迎上去。
“什么谈话记录？”捷舟、宫义男等人站起来问。
“他们修路的检查结果，证明这条路质量没有问题。下午我代表纪检组同他们谈了话，回去请书记过目，觉得不错，需要他在谈话记录上签个字。”纪检组长说。
“才使用两年就重修，怎能没有问题？”宫义男不满地质问道。
“是超载的车辆太多，路面长期超负荷才受损的！”纪检组长说。
“胡扯！我天天走这条路上下班，从没见过超载车辆。你是纪检组长，可要对党负责啊！”宫义男义正严辞地表示。
“我这就是对党负责啊！党委书记派我来的任务，是要找出有说服力的证据，说明这条路修筑时不存在问题，严防别有用心的人借机挑动不明真相的群众闹事，影响稳定。”纪检组长怯生生地回答。
“纪委的职责是查处腐败！”宫义男驳斥。
“纪委在党委领导下工作，要在党委工作大局下行动。一把手让来，我能不来吗？”纪检组长说话的底气明显不足。
“年强，这修路的进度可要快啊！”年强正在签字，一辆轿车又开到了跟前，洪副局长下车就喊。
“才修了一年的路，就要修补，你是公路局副局长，来到现场，也不查找原因，只催进度！”宫义男生气地批评。
“我不是分管修路的副局长，是一把手派我来督促进度的。”洪副局长辩解。
“重大问题不都是要经过党委集体讨论吗？你是党委成员，你们是怎样决策、怎样监督的？”宫义男不依不饶地追问。
“唉，首长啊！这您还不清楚吗？公路局党委讨论的方案，是路建处提出的，分管领导审阅后，报一把手批示上会。拿到会上的方案，是他们已同意了的，谁还好意思再多嘴呢！”洪副局长实话实说。
“洪副局长说得对啊！这也不是纪委的问题。你们争论的焦点说明，要铲除腐败，必须改进和完善纪检监察领导机制。古今中外的历史说明，监察机构要发挥作用，必须具有相对独立性。纪委受本级党委领导、监察机构受本级政府领导的机制，在实际工作中难以有效发挥作用。”捷舟既像为纪检组长解脱，也像是在谈论解决办法。
“您说得太对了，纪委要更好地发挥作用，必须改变现行的领导机制，由上级纪委领导下级纪委。这样，纪委才敢于放开手脚查办案件。”年强说。
“纪律检查主要是靠纪检干部无私无畏、纪委独立办案，那么该怎么坚持党的领导呢？”宫义男再次摇头。
“这样行不行呢？”捷舟沉思了一会儿说，“由上级党委和纪委直接领导下级纪委、上级政府和监察机构直接领导下级监察机构，同级党委与纪委之间、同级政府与监察机构之间不发生领导与被领导关系，只有相互监督关系，确保纪检、监察机关有效履职不受干扰。只有中纪委和国家监察部直属党中央领导，确保党的领导高度集中统一。”
“这倒是个办法！”纪检组长和年强同时表态。
“我国古代设有监察御史，可以四处巡察，可以风闻奏事，也就是说，听到大家有反映，不管掌握不掌握事实，都可以向朝廷报告，派钦差大臣调查。有这样一些纵横交错的监督网络，才能有更好的监督作用。”捷舟继续说。
“是这样的！”大家同时点头。
“现在，一个班子里有那么多领导，但是事事听一把手的，大家在一起好好好、是是是，不敢提反对意见，也不敢批评，相互哄着捧着，真的出了问题，领导才在会上讲几句‘我有责任’之类的空话！”纪检组长也发起了感慨。
“怎么，出了这么大的问题，说句‘我有责任’就行了？什么责任？几十万、几百万、上千万元损失的责任，他赔得起吗？咋能这么一句话就了结呢？”屈琛也大为不解地问。
“所以，党委也要制定具体的责任制。”捷舟接过话题说，“党委成员对其他成员廉政建设中存在的问题发现了没有？给本人提醒了没有？本人改正了没有？向上级报告了没有？如果没有做到，就要负相应的责任。上下级之间相关的问题，也要建立责任制。改变目前党委委员之间和上下级之间相互监督不力的状况。”
“还要健全人大、政协的监督功能，人大主要对政府、检法两院进行履职监督和廉政监督，定期了解相关单位和社会民众反映，发现问题及时组织调查或责成相关部门调查，对不称职和问题属实的官员，应依法弹劾、罢免或向有关部门提出处理意见。政协主要是组织和保障各民主党派与共产党之间的相互监督，把党的领导机关和干部的廉政状况作为监督重点，定期听取有关部门情况介绍，组织社会调研，了解社情民意，发现问题及时向有关党政机关提出，督促其纠正和解决。”洪副局长补充道。
“是这样的！对重大建设项目和重大资金投入，人大、政协要有事先、事中和事后的检查监督制度；对群众反映的重大问题，人大、政协都有责任及时调查，向相关部门提出，并监督其处理。”捷舟补充道。
“还要畅通老百姓揭露腐败问题的渠道，对这条路修筑中的问题，我们最清楚！”停下来休息的民工也纷纷表态。
“这些办法好，如果我们像烧造明城砖那样，规定那么具体，追究得那么认真，错事会少出很多；大话、空话、假话、弄虚作假、盲目决策、阿谀奉承、溜须拍马、好人主义、极端个人主义、专横跋扈的作风，在领导干部中会少很多。因为，你今天盲目迎合领导，感觉得意，造成损失后，追究责任时会付出代价，这样，干部们遇事不忘用肩负的责任衡量，瞻前顾后，谁还敢呢？”洪副局长由衷地赞叹。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我们发过多少文件、制定过多少规定？可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有多少人敢较真？又有多少落实得好的呢？”年强感慨地说。
“有的！”捷舟回答，“但是，道路肯定比较漫长，充满曲折，也还会有人在探索中倒下，但成功的先例已有不少。”
“举个例子听听！”屈琛眼中流露出疑问的神色。
“比如计划生育，政府使用的工作人员是最少的，发的文件是最少的，开的会议也是最少的，但效果是最好的。尽管在开始阶段有些过激行为，经历过曲折，受到不少攻击，但是，经过一段探索，终于创造了成熟的经验。三十年，我国少出生了四亿人口，想一想，如果我国现有十八亿人口，土地资源承载能力还受得了吗？这是个世界性的奇迹。有人不是宣传与世界接轨吗？眼下，我国大部分地区人们的生育观念、对待生男生女的观念，接近了发达国家，受到了世界的好评。现在我们党高度重视廉政建设，习总书记多次强调，反腐败要老虎、苍蝇一起打，把权力关进制度的笼子，相信一定会探索出全面防止腐败的好制度来。”捷舟充满信心地说。
“啊呵！”屈琛睁大眼睛，望着捷舟，离开了人群。
一个女声从林中传来：“撞壁千次犹未悔，伤痕累累思探索！”
捷舟知是秋霜听了刚才的对话，怅然离去，遂遥望长空，低吟道：“杜鹃夜半犹啼血，不信春风唤不回！”
祥记药店里，一木开门迎进屈琛，宽慰道：“这阵狂风虽没刮倒捷舟，但是，他的元气也伤了，旷啸天、黄剑书不会善罢甘休的，下一步的套子，早给他下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