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姨?!”
许老太的面色惨淡如白纸,她捏着沐文树的手,嘴里念念有词,“药……药在……抽屉里……”
陆清离想扶起许老太,可是老太太整个人僵硬地佝偻成一团,陆清离根本无从帮手。
沐文树飞快地从房间的抽屉里拿了一大堆药瓶子搁在地上,“哪一个?您慢慢说!”
明明自己急得要死,不自觉中音量都提高了,可是沐文树还想安慰许老太,生怕她的情况更加严重。
陆清离也赶紧去给许老太倒水,她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沉甸甸的瓷杯都镇不住她的手。
许老太抓起心绞痛的瓶子塞给沐文树,沐文树快速看了看瓶身上的说明,然后给老太太把药丸倒出来,交到手心里。
等陆清离的水过来,赶紧让许老太把药吞下。可是老太太一时半会儿还站不起来,沐文树担心她蹲久了腿麻,于是小心翼翼地将许老太横抱起,放回了卧室床上让她侧躺着。
“许姨,您好点了吗?”
陆清离满心愧疚,若不是她直言自己要回北京的事,也不至于引得许老太心绞痛发作。
“你们去休息吧。”
老太太缓和些了才说上话,可是开口第一句却是让他们俩离开。
沐文树悄悄揉了揉陆清离的肩膀,陆清离抬头望着他,知道他想说什么。
恰逢此时,BOBO在客厅里“爸爸”“爸爸”地叫,沐文树便离开了许老太的房间。
许老太翻过身,背对着陆清离,看上去像是睡着了一样安详。可是陆清离和她的心挨得那么近,怎么会不知道老太太的难舍难分和落寞。
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地走着,也正是那闹钟让陆清离知道,这一刻,时间还没有静止不动。
找不到话题来跟许老太搭讪,陆清离的目光在静默中游走于老太太干净整齐的房间。
她的视线最终在一副油画上停下。那是一个独自走在郊外小路上的背影,四周繁花盛开,风景正好,可是那背影却着一身颜色深沉的衣服,连影子也显得格外憔悴。
人生往往如此。总是一个人走在去未来的路上,看路边好似风景秀丽,然而风声鸟语都无法理解独行者的真心,再旖旎的风光也只属于自然,茕茕孑立的个体什么都带不走,一直前行的,一直努力的,唯有自己一个。
欲哭无泪的感觉漫上陆清离的心头,她起身坐在许老太的床边,挥去了愁容,换上笑脸。
“许姨,这些日子来,我觉得你为我做的太多了。我从小就没有妈妈陪着,现在遇上了你,我真觉得像亲妈一样。我刚才说舍不得,也是真心话。”
许老太没有出声,但陆清离看到她的腹部有明显的起伏。或许是叹气呢。
“许姨,其实文树今天跟我说了一个事儿,我怕您觉得冒昧,压着没说。他说,您要是觉得他人还过得去,您看得上眼,您要是愿意,就收了他做您干儿子吧。”
“清离你再这么说下去,也不怕我又犯病啊。”
许老太的声音已经明朗很多了,陆清离悬在嗓子眼的心也终于落了地。
“怕呀,我多怕呀。”
沐文树就在这时抱着BOBO进来,将孩子放在了许老太床边。看样子,他在门口候着有些时间了。
“您要是不嫌弃……”
许老太打断沐文树,“我嫌弃,我又不是可怜的孤寡老太太,我不需要你们同情。”
她仍然是背对着二人,可谁都能听出她语气中的愉悦。
“您这样我就当是同意了。”
沐文树故意逼急老太太,让她翻过身来说话。
许老太终于喜笑颜开,在陆清离的帮扶下坐起,“你们这是联手为难一个老太太哩!”
BOBO拍着手掌,口中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看上去也很乐呵。
“BOBO你在说什么啊?”许老太托着BOBO的背,怕他站不稳倒下去。
BOBO展示着他那整齐的小牙齿,在不经意间忽然喊了句不圆润的话,“奶……奶……”
激动不已的许老太一把将孩子搂入怀里。
虽然是口头上的相认,可是在许老太、陆清离和沐文树的心里,他们都当了真。即便许老太还跟沐文树再三交待要同他亲生父母亲说一声,但好在彼此心上不舍的结是彻底打开了。
悲喜交加的一夜终于过去,第二天早上,明媚的阳光唤醒了陆清离的眼皮。她总是比沐文树醒来的早些,看着他精致的轮廓,陆清离觉得现实有时候总是带着梦幻的色彩,让人心痒又愉快。
起床后的陆清离开始收拾房间,可她忘记把调成振动的手机调回原样。沐文树被陆清离那喋喋不休的手机所吵醒,拿起来一看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清离,电话。”沐文树揉着自己的一头乱发,朝客厅方向大喊一声。
“我在晾衣服,你帮我听。”陆清离的声音从阳台方向传来。
沐文树接起电话才知道,对面那人是席慕尧。
“陆清离你在哪?”不由分说,席慕尧劈头盖脸就是一句恶声恶气的质问。
“你就不能有点羞耻感吗?”沐文树晨起的好心情被搅得一塌糊涂。
“我就知道她是跟着你跑了。”席慕尧哼笑一声,“再顺便问你一句,媛昉是不是也在你那儿?”
听到席慕尧亲密无间地叫“媛昉”,沐文树就打心眼里感到一阵阵恶心。
“你们俩的事情自己兜回去解决就行了,别拿出来丢人现眼。”
沐文树说这话时,陆清离正好从阳台上回来,见他这表情和语气,陆清离已经猜到了几分,于是便默然不语靠在门上听。
“沐文树我警告你丫说话给我小心点!”
沐文树对席慕尧的威胁不屑一顾,“我小心点?我是该小心点,免得你非要把自己的孩子说成是我的,我可没有心力帮别人养孩子。”
常言道,请神容易送神难。陆清离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摊上了这样一个死皮赖脸的男人,她终究是不想一大早就看沐文树和席慕尧吵得不可开交,走过来伸手把手机拿了过去。
“找我干嘛?”陆清离皱着眉头,“你不去陪着汪媛昉,倒有空来跟我磨叽了?”
“你跟沐文树真是越来越般配。”席慕尧的话讽刺至极,“我现在在‘清风塘’门口,你居然把自己一手捣鼓的店给腾了啊?”
那满口的嘲笑让陆清离直想立即收线,好在理智抓住了她。
“这是我的事情,和你没有关系,至于你,要是再不说为什么来找我,请恕我没空陪聊了。”
陆清离一边回应着席慕尧,一边推沐文树去刷牙洗脸,她看了BOBO一眼,那胖小伙还睡得香香。
“媛昉不在你说的那家医院。”席慕尧终于灭了一开始的锐气,将自己暴躁的原因说出了口。
“这就不能怪我了。”陆清离耸耸肩,虽然她做完这个动作之后立马想到席慕尧是看不到的,自己又笑开了,但语气却仍然不客气,“你自己的女人,自己不看好点,难道还想让你前妻帮你守着吗?”
席慕尧啜了一口口水,“陆清离你特么少不知好歹了!你有种对天说你没有动媛昉!”
“我何必为了你们这对男女对天起誓。即便我什么都没有做,问心无愧我也犯不着跟你这种卑鄙小人玩这种无聊游戏。”
电话那头是谁啊,陆清离差一点都要犯迷糊了。那是那个曾经被自己爱得入骨的男人吗?那是那个说要一辈子对自己好的男人吗?
阳光忽然好刺眼。
人们都说,即便不爱,也莫要伤害。可是席慕尧显然不懂得这个道理,当然,他现在挂念的那个女人也不懂。
世间痴男怨女如此之多,陆清离曾几何时也是其中一个。可是后来是什么变了呢?时间流走,带走了少女的痴狂,留下的都是沉淀的心性。陆清离的眼中,爱情不再是独撑一方的存在,亲情与友情都如此重要。
人往往容易犯一叶障目的毛病,而时过境迁,拨云见日,但愿一切都还灵动如初,不至于惋惜。
沐文树把毛巾从浴室里拿到阳台上晾晒,口里说着双关的话,“去去霉气也好。”
陆清离从背后揽住他的腰,轻轻地感受着他略有轮廓的腹肌。
“你真的要和我结婚吗?”
“说什么傻话。”沐文树将她的手紧紧握住,就像是寻了很久的宝贝终于回到他的手上,“你是我的福星啊。”
“爸爸、爸爸。”
BOBO现在几乎都很少叫妈妈,偶尔读不准爸爸二字的时候才能听成他是在叫妈妈,陆清离松开抱着沐文树的手臂,对着被玻璃门门轨卡住了学步车的BOBO,满口醋意。
“我这么辛苦怀着你,生下你,带你来广州这么好玩的地方,你现在口口声声都只有爸爸了吗?”
BOBO也不觉得委屈,反倒是扬着小脸挑衅一般,继续喊着“爸爸、爸爸”。
“你这个臭小子啊……”
陆清离忍不住伸手提起BOBO的耳朵尖,小男孩赶忙扑腾着双手要去拉沐文树。
“你是后妈啊?”沐文树赶紧抓着陆清离的手打了两巴掌,“居然这么对我的小王子!”
要说幸福,这便是了吧。
陆清离甚至在这一天看到了未来。未来的一年,两年,五年,十年,她的身边都有这两位活泼的男性。
若是要经历过风雨才能遇见彩虹,如今也该熬到头了吧。
陆清离坐在许老太阳台上的圆形竹椅里,静静地感受着汗滴流下的细微享受。
“我可不要晒黑了新娘。”沐文树牵起陆清离的手,“对了,杨凡他们什么时候来?”
“就是这两天了。”
陆清离终于也抬手挡了挡阳光,夏日的和风吹扬起她刚刚晾晒的衣服,城市在天未亮时便开始苏醒,而陆清离却是现在才觉得自己真正从梦中离开。
一半隐忧,一半欢喜,那才是人生最真实的模样。太美的画面让人不信,也让人不敢全身心投入。而只有坚强地斗争和反抗,一路披荆斩棘,才能在一次次的考验中如获重生,才有资格在终点舔舐自己的伤口露出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