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自安道:“此任非胡二弟不可!我等尽赴长安。女眷中有武艺者进京,无武艺者不可前去,都交付胡二弟带赴潼关等候。
包裹行李连寨内愿随喽兵,亦先赴潼关。胡大弟亦在潼关等候,俟我等进京得手反出来时,你可上前抵挡一阵,我们等候稍歇。”胡琏兄弟二人一一领命。鲍自安道:“再烦骆宏勋大爷将进京并留潼关女将,亦要开出名来。”
骆宏勋又提笔书名,写道:花奶奶、胡大娘、巴大娘、巴二娘、巴三娘、巴四娘、巴五娘、巴六娘、巴七娘、巴八娘、巴九娘、鲍姑娘、花姑娘、胡姑娘。进京者共十四位。又举笔开写留潼关者:骆太太、徐大娘、修素娘、桂小姐。一共四位。
商议已定。次日,各自回家收拾物件,开发寨内喽兵。
鲍自安亦着人自济南码头上,将所带的百人唤来,公用调遣。
未有五六日,各寨之人俱至老寨聚齐,计胡家凹带喽兵六百人,巴氏九寨共带两千一百余人,花家寨愿随去的七百余人,共计喽兵三千四百余人。定于八月初三日起身。鲍自安道:
“我等许多人口,许多车辆,不可同日起身。喽兵中拣选干办者数人,跟我们进京,赶车喂马,余者各把盘费,令他分开行走,在潼关聚齐,莫要路上令人犯疑。”众人深服其言。及至初三日前后,顺序起身,奔京的奔京,赴潼关的赴潼关,一行人众,纷纷不一。这正是:
各寨英雄离虎穴,一群好汉出龙潭。
鲍自安等在路非止一日。那日到了长安,进了城,只见长安城内人烟辐辏,好不热闹,天下也不知来了多少男女!众人行到皇城,才待举步进城,门兵拦住道:“什么人望里乱走?”鲍自安道:“我等是送女儿来考的,欲寻歇店。”门兵道:“寻歇店在城外寻,此乃内皇城也,岂有歇店?你既来应考,有现成的公会,房屋又大,又有米食,不要你备办,岂不省你盘费!反要自寻饭店,真是个痴子!”鲍自安道:“我等外地人不晓得,望从中指教。”门兵用手一指道:“那两头两个过街牌楼当中,那个大门不是公会么!你到门前,说是来应考的,就有人照应。”鲍自安道声:“多谢指教。”领了众人倒回来至牌楼,举目一看:
大门上悬了一个金字大匾,上写“公会”二字。鲍自安道:“你们门外站立,待我进去。”将入大门,只见门里立一张大条桌,上放着一本号簿,靠里边坐着两个人,见鲍自安走进,忙问道:
“寻谁?”鲍自安道:“借问一声,这是公会么?我们是送女儿来应考的。”那二人道:“你既是送考人,还有同伴来否?”鲍自安道:“却还有人,亦系亲戚,只算得一起。”那人道:“报名上来。”鲍自安自想道:“我两人之名无人不晓,若说真名姓,不大稳便,须要混他娘的头!”乃答道:“我姓包名裹,字万象,金陵建康人氏;那个系我妻弟,姓化名善,字劝恶,山东济南府人氏。那个系我一同相随到此。”那两个人写了个“孔曹严华”
的个“华”字。鲍自安道:“不是这个字,他是化三千的‘化’
字。”那人连忙改过。花振芳在外暗骂道:“老奴才最会捣鬼,他自己弄出半个,将我弄掉半截。”那个人又问道:“几位应考的姑儿?”鲍自安道:“三个。”那人道:“多少送考的男女?”
鲍自安道:“男连车夫共二十三个,女除应考三个外,还有十一个。”那人道:“三个应考姑儿,怎么就来了这些送考的男女?”
鲍自安道:“长安乃建都盛京,外省人多有未至者;今乘考试,至亲内戚一则送考,二则看景致,故多来几个。”那人道:“不是怕你人多,只是堂食米粮,恐人犯疑。三人应考,就打三人的口粮,岂有打三四十人的米粮,难于报名!”鲍自安道:“只是有了下榻之所,米粮俺们自办罢了!”那人道:“且将人口点进,再为商议。”鲍自安道:“你们都进来,大叔要点名哩!”鲍金花在前,花碧莲居中,胡赛花随后。鲍自安指着道:“这三个亲身应考的!”上号的二人一见三位应考的姑儿,皆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三位之中,头一位姑儿尤觉出色。上号人道:
“这三位姑儿芳名亦要上号!”鲍自安道:“头一个是小女包金花,第二个是化碧莲,第三个是胡赛花。”上号之人欢天喜地上了号簿,将众人男女点进,拣了一处大大房屋,叫他们住下。
看官,你说那上号人因何见了三位姑娘就欢天喜地?只因张天佐兄弟二人,惟天佐生了一子,名唤三聘,定了武三思之女为妻,今岁已打算完娶,不料,武三思之女暴病而亡。那武小姐生得极其俊俏,张三聘素曾见过,因此思想得病。张天佐自道:
“我身居相位,岂不能代子寻一佳妇?”因启奏武后:做赛花教场,考试天下女子进京;又建一所公会,凡应考者,上号人内歇住,要拣选与武三思之女一样人品与儿子为妻。着了两个心腹家人:一名张得,一名张兴,专管上号。倘得其人,速来禀报,重重有赏!二人一见鲍金花生得身材人品,与武小姐仿佛,故此大喜。将众人点进之后,张得对张兴道:“你在此照应,我进府通报,并请公子亲自前来观看。”笑嘻嘻的竟自去了。正是:
欲获婵娟医人病,谁料佳人丧儿身。
毕竟不知张三聘果来点看鲍金花否,且听下回分解。
张公会假允亲事
却说张得离了公会,一直来到相府。正值张天佐在书房劝子道:“你必将怀放开,莫要思虑,难道天下应试之女,就无一个似武小姐之貌者?”张三聘道:“倘有其貌,而先定其夫,奈何?”张天佐笑道:“虽已受聘之女,今日至此,说我与她做亲,还怕她不应允?”看官,似此等对答,即陇亩农夫父子之间,亦说不出口;而堂堂宰相应答如常,其无礼无法,乃至无忌之情已尽露矣!不表内里言论。
且说张得走进门来,张天佐看见问道:“你不在公会上号,来府做什么?”张得上前禀道:“今于初十日午间,来一起应考之人,虽居两处,皆系至戚,都算一起,共有三位姑娘前来应考,俱生得:面貌妖娆样,体态弱轻盈。单言三位姑娘之中:建康包裹之女包金花更觉出色。小的是往武皇亲家常来往的,武小姐每每见过,此女体态面貌,恍若武小姐复生。特地前来通禀,请公子亲往观验!”张天佐大喜道:“我说万中拣选,必不无人,今果然矣!”向儿子张三聘道:“若你不信,亲去看看;如果中意,回来对我讲,我即差人说亲。”张三聘亦自欢喜,分付张得:
“先回公会伺候,我后边就去点名。”张得仍回公会,告诉张兴。
张兴道:“须将此话通知包老儿,还怕他不愿意做宰相的亲家翁?叫他女儿换两个色衣,重新叫她梳妆梳妆。古人说:人穿衣服佛金装,马衬新鞍长雄壮。亲事定妥,相爷、公子自然另眼看我二人。这新娘知是我二人玉成,内里也抬举抬举我大嫂嫂并你弟媳妇,外边我二人行得动步,内里是他两个也盼得开榜。纪录加级在此一举也!”张得闻得此言,心花都开了。遂走到鲍自安的那进房子,叩开门。鲍老正在那里打算男住那里几间,女住那里几间,忽闻叩门之声,问道:“是谁?”张得答道:“是我,请包老丈至前边说句话。”鲍自安看是上号之人,忽以“老丈”
相称,想是必有缘故,便答道:“原来是上号大叔!”跟至前边,张得、张兴二人连忙拿了一张椅子,叫包老丈坐下。鲍自安道:
“二位大叔呼唤,有何见教?”二人道:“有句话奉告你老人家,知考场因何而设,公会何人所造?”鲍自安道:“设考场以取天下奇才,建公会以彰爱士之意,别有何说?”张得笑道:“大概自是这等话,其实皆非也。实不相瞒,我家二位相爷,只有我家公子一人,年方十八岁,习得一身好弓马武艺,不大肥胖,瘦弱身躯,人呼他为‘瘦才郎张三聘。’自幼聘定白马银枪武皇亲小姐为妻,那小姐生得体态妖娆,原定今年完娶,不料武小姐暴病身亡。我家公子是看见过的,舍不得俊俏之容,日日思想,自此得病。我家相爷无奈,启奏皇上,设此考场取天下英女;又不惜千金兴建这个公会。凡来应考,俱入公会宿住,日发堂食柴米,来时总要上号点名。叫我二人见有仿佛武小姐之体态者,即刻报相爷,与他做亲。此事一妥,考时自然夺魁。适见令爱姑娘体态、面貌与小姐无二,我方才进府报过相爷。我家公子不信,要亲自来公会,以点名为由,自家亲看一看。亲事有成,你老人家下半世不愁什么呢!故我二人请你老人家出来,将令爱姑娘重新梳妆梳妆,换上几件色衣,公子来一看,必定中意!”
鲍自安闻得此言,计上心来,暗骂道:“奸贼!奸贼!我特来寻你,正无门而入。今你来寻我,此其机也。”遂答道:“我女儿生下时,算命打卦,都说她日后必嫁贵人。我还不信,据二位大叔说来,倒有八九分了。只是我庶民人家,怎能与宰相攀亲?”张得二人答道:“俗语说得好,会作亲来拣男女,不善作者爱银钱。这是他来寻你,非是你去攀他。你老人家速速进去,叫姑娘收拾要紧。我家公子不一刻即到!”
鲍自安辞别二人,走进门来,将门关上。众男女先见张得来唤,恐有别的异事,今见转回,齐来相问,鲍自安将张得之言说了一遍。鲍金花忙问道:“爹爹怎样回他?”鲍自安道:“我说你生来算命打卦,都说该嫁贵人。只得应承他来,叫你收拾好,待他来看。”鲍自安说罢,鲍金花见丈夫濮天鹏在旁,不觉满面通红,说道:“这是什么话?爹爹真是糊涂了。好好的堂客,都叫人家验看起来了。”鲍自安道:“我儿,不是这样讲。我等千里而来,所为者何人?要杀奸佞,以作进见之功。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欲借此机会,好杀奸贼也。那张三聘今以点名为由,你不允他,他也是要见你们的,我故应之。你们只管梳妆见他,我只管随口应承。临期之时,如此如此。”鲍金花方改笑容,同花碧莲、胡赛花各去打扮得齐齐整整。金花打扮得比她二人更风流三分。
不言三姑娘打扮。只听得外边又来叩门,鲍自安道:“想必张三聘来也,你等房内避避,待我出去答话。”遂将门开了,正是张得。张得道:“公子已在厅中坐等,叫三位姑儿速去点名!”
鲍自安道:“还没有告诉大叔,小女自幼丧母,娇慵之性过人,在路上行了几日,受了些风霜。我刚才对她们讲,叫她们点名,她们因鞋弓足小,难以行走,请公子进来点名吧!”张得回至公子前,禀道:“小的才去唤她们应考女子点名,她们说鞋弓足小,难以行走。请公子进内点名!”张三聘若是真来点名,唤不出来就要动怒;今不过借点名之由,看金花之容貌,闻说“鞋弓足小”四个字,不但不动怒,反生冷爱之心。说道:“也罢!我进内点名。”张得引路来至天井中,放了一张交椅,张三聘坐下。
张得手拿册簿,叫:“包金花。”鲍金花轻移莲步,从张三聘面前走过,用眼角望了张三聘一望。正合着:
我是个多愁多病身,怎当得倾国倾城貌!
那张三聘一见金花竟与武氏无异,早已中意;又见她眼角传情,骨软皮酥,神魂飘荡。张得又呼:“化碧莲、胡赛花。”二人也自面前走过。张得才待呼过考的男女之名,张三聘将头一摇。张得道:“过考人等免点。”张三聘笑嘻嘻起身走出,坐轿回府。张天佐问道:“验过了么?”张三聘笑而不言。张天佐见儿子神情,就知中意,遂将张得唤过,分付道:“你回公会,殷勤款待这起人,我随后差媒议亲。”张得领命,回至公会,请出鲍自安来,叫他打堂食米。鲍自安道:“我等人多,恐大叔难以报账,我自办吧!”张得笑嘻嘻的答道:“你姑娘已中了我家公子之意,相爷后边就遣媒来议亲了,不日就是我家相爷的亲家翁了,哪在乎这点堂食的食用!只管着人来取,要多少就拿多少去用,也不必拘数目了!”鲍自安暗暗笑道:“人不可一月无米粮。
虽值钱有限,却有现成,得着人去办。”于是说:“少刻着人来取。”不多少时候,两个人笑嘻嘻的走将回采。这一回有分教:
一朝好事成虚话,错把丧门当喜门。
毕竟不知来者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狄王府真诉苦情
却说张天佐见儿子中了意,着了两个堂候官儿作媒。张得又将鲍自安请出,两个官儿道了相爷之命,鲍自安一一都应承了。
那两个官儿回来禀告张天佐。张天佐好生欢喜,说:“今已初十日期,候于十三日下礼,十五日应考,十六日上好吉日,花烛喜期。”张得又来通知,鲍自安道:“十六日完姻罢了!只是礼可以不下,我系客中,毫无回复,奈何?”张得道:“老丈何必拘这些礼数!相爷也无什么,说他图你家一个好姑娘。相爷来的礼,只管收受!”鲍自安道:“相烦大叔说声,我带来的盘费甚少,连送礼押礼的喜钱也是没有。这便怎了?”张得道,“你老人家放心,搁在俺兄弟二人身上。不赏他,哪个敢要?再不然,先禀相爷,赏加厚些就是了!”鲍自安道:“拜托!拜托!”又问道:“先进城时,那时城门上都有兵丁,却是为何?”张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