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民间故事
秦瘦鸥编译
（一）
在德国的息腾多夫的村庄上，在很久以前，住着一个贫苦而值得纪念的人，他的名字叫做彼得克劳。在就近的几里路以内的人都知道彼得。他并不欢喜劳作。虽把全世界的金钱给与他，也不能诱致他使他在一间店中琐细地经商过日。他欢喜出门去。他欢喜随意的在田间和林中游玩，欣赏着阳光、花卉以及各种鸟的歌唱。
因为他既不能被诱着去做任何的村中的职业，他的邻人有时就雇用他去看护他们的山羊。每天早晨他驱着一群雄山羊和雌山羊，远在那启夫惠则山的斜坡上，当它们在吃草时，他便在树林、山谷之间游散着，或是去睡在有太阳晒着的大山石的斜坡上。在傍晚的时候，他把羊集在一处，慢慢地把它们驱回村庄。这种生活正是他所喜欢的，他不希望什么较“彼得克劳牧羊人”更伟大的称呼。
有一天早晨，在他到达牧场以后不久的时光，彼得在羊群之中失落了一只最美丽的雌山羊。他在山岩之间和低矮的丛树的浓密之处寻找着它；他呼叫着它；他爬上山顶去，从这个地方可以完全看到几里路周围以内的村庄。但是并无迷失的羊可以见到。
当夜来临，正是他回家的时候，他是大大的失望了。他要不要回家去说他已经失去了羊群之中的一只？这种事情以前是永未遇到过的。但是当他集聚他的羊群时，他是何等的奇怪，见到那失去的雌山羊又在羊群之中了！
这同样的事情遇到了好几天。每天早晨雌山羊失踪了，一些也不能见到它的踪迹，等到临晚的时光，它却突然的来会合它的同伴了，奔着，跳跃着，游玩着，回到村中去了。
彼得非常的昏惑了，因为尽了他所能的做，他还是不能找出那爱嬉戏的山羊在日中做些什么事情。到后来他决心整日的不旁观的看着它。他仔细地看守着它，于是就看见当那羊群在山脚下经过一座古旧的已倒下的墙角时，它便悄悄地走在后面了，立刻就看不见了。
彼得便检查着这墙壁。他以前也曾见到过它多次了。人们都说这是古旧的堡垒的遗迹的一部分。当他仔细地看着时，他见到恰巧在山楂树丛的后方，有个可以走过山羊的洞穴，或者一个人爬行着，也可以过去。那么这就是那雌山羊如此奇异的失踪的地方了？的确，它是从山楂树下的狭径中过去的，只诧异的是，它的主人在以前竟从未发现过这个洞。
次日，彼得像昨天一般守候着它，当它狡猾地走过那墙时，他跟踪着它。等他用手和脚膝爬了一些路以后，他发现他是在一条长而高的地洞中了。太阳的光线穿过了石上的罅缝透进来，使那地方看去很光亮而有趣。在那远的一头，他见到雌山羊正忙着在拾食散布在地上的雀麦。雀麦怎会到那边去的呢？那丰美的谷粒不断地从上面滴落下来，那山羊便不做别的事情，只站着吃。
彼得不懂得这回事情。但是当他走近些时，他听到头上有很重的脚步声，还有马嘶的声音。
“啊，有人做着一个马厩在那里，”他自己向自己说道，“但是这个如何可能呢？我已曾走遍这些山头，连房子的影踪也从未见过。”
当他正在四周看时，在山洞的一旁的一个门，突然的开了，一个奇异的小人，有一个很大的头和碟子式的眼睛，走进来了。
“祝你早安，先生，”彼得说道，以为他是守马厩的人。“我请你原谅我，因为我未经邀请而闯进来，有事情要我帮你忙嘛？”
那小人并不答话，只用着那一对大眼睛很滑稽地看着彼得。做着手势叫他跟去。
彼得真是好脾气，毫不拒绝，此外因为他是何等的想要去探悉关于那奇怪地方的一切事情。所以他便跟随着他的奇怪的向导者，穿过了那门口，跑上一段阶梯，直至他觉得暖和的太阳晒在他的面上了，并且见到绿草在他脚下了。
他见到他现在是在一处正方形的天井之中，四周有石墙围着，还有高大的树荫遮着，他的向导者引领他走过另一个高的山洞，于是到一块绿草地上，四周被高耸的山岩和极高的山石围着。在草地的一头，有十二个古式的武士在玩九柱戏。这些武士穿得都非常奇怪。他们穿着长的袜和银扣的鞋子。他们的雪白的头发和胡须几乎长过他们的脚膝。
他们毫不注意彼得，如此忙着他们的游戏，所以他们之中没一个人说一句话。那向导者向彼得做着手势教他拾起大弹子，把它还给那些玩弹子的人们。彼得是非常惊惶着各种奇怪的事情，所以他不敢不服从，四肢都抖了起来。他急忙去为武士们服役，依着他所被命令着的做去。
他注意着，当那弹子滚在草地上时，它们发出一种声音好似隆隆的雷声在群山之中，所以他的惶恐格外的厉害起来了。渐渐的，终于他有勇气了。因为那玩耍的人们永不急忙地耍着，他自己也就落得从从容容，随他所喜的慢慢地做他的工作了。他四周一望，见到一瓶酒和十二只金的有脚无柄的杯子在草地那一头的一张桌子上。他也想到，那些杯子都是为武士们而设的，并无他的份儿；但他却非常的口渴，于是他就在瓶中饮了。
那酒使他兴奋起来了。他觉得，他宁可去拾弹子，不再把邻人的山羊放在心上了；每次那弹子滚向桌子边去时，他就跑去再呷一口瓶中的酒。到后来，终于他的头觉得重起来了；当他去拾取那弹子时，他就慢慢地跌在草地上，随即睡过去了。
（二）
当彼得醒过来时，他发现自己已躺在他惯于喂饲他的山羊的那方草地上了。他坐了起来，向四周望着。这里就是那些他曾经在上面坐过几百次的山石；这里就是那些他往往游散着的小山，这里就是那发响的溪流，他曾经如此快的沿着它散步过几千次的。但是，树和矮树对于他似乎有些生疏了——它们比他以前见到时格外大了，那里还有许多新长出来的，这个他记不得了。
他寻望着他的山羊，但是它们无处可以看见。他叫着，但是它们之中没一只向他走来。他出发去寻觅它们，但是他惊奇地见到，所有在山间的很熟悉的路径都长满了高大的草。他擦擦他的眼睛，确切地去观察观察，他实在是醒着的。“奇怪！奇怪！”他自言自语道，“我要回到村庄上去看看是否那些畜牲都在那里。”
他的脚是如此的僵硬，所以走路成为很艰难的工作了。他歪歪斜斜地慢慢地走着，奇怪着何以那风湿病如此的苦扰他了。等了一会以后，他来到一处地方，在那个地方，他可以见到那村庄伸展在他的面前，在那山谷的底端。这还是息腾多夫的美丽的村庄啊！他看不出，它已经变更了。他急急地跑到大路上去，希望要在那里找到他的羊群。但是一只山羊他也看不见。
在他没有达到村庄以前，他遇到许多的人们；但是他们对于他都是很陌生的，他们如此奇怪地看着他，所以他不敢去问什么问题。在村庄上，那些妇女和孩子们在他们的门口注视着他，当他经过之时，全都是对他怪陌生的。他注意到有几个人在抚摸着他们的下颌而发笑；于是他毫不在意的把他的手放在他自己的下颌上。这是何等的惊奇，发现他所有的胡须已经一尺多长了！
“啊，我么！”他想着。“我已经发狂了吗，并且全世界也发狂了么？我在何处啊？”
但是他知道那村庄是息腾多夫的村庄——因为那里有教堂和长的街道，这是他很熟悉的，高耸在它的上面的正是启夫惠则大山，看去还是像他在孩子时一般。
他向上走去，直至他来到了他自己的屋宇。房屋大大的变更了。那屋顶已经快要翻下来了；门已经脱出枢纽了；房内一空如洗。他叫唤着他的妻子和孩子的名字；但是没有人答应他，一只陌生的狗在屋角上转来转去的向他狂吠着。一个陌生人站在第二个门口，从篱笆中看出来，叫他走开去。
立刻有一群闲汉和妇女孩子们围在他的四周。他们都笑着他的长胡须和他的破烂的衣服。一个女人似乎比其他的人要有些思想，询问他需要什么。
“我不知道我要些什么，”他答道，“我到这里来寻找我的山羊，但是我找到各种东西和各人都失踪了。有谁知道——”
他刚巧要问他的妻子和孩子的时候，但是他想这个看起来将何等的难堪，便顿住了。他静默了好一会时光，随后他向四周围着的生面孔问道：“克特斯蒂芬铁匠什么地方去了？”
群众都呆视着他，但是没有人说话。后来有个老女人跛着足走过街来看他，便答道：“克特斯蒂芬！怎的，他已经在许多许多年以前去打仗了，从此以后没有人听到他了。”
可怜的彼得克劳在他的四周看着，比以前更惊奇了。他的嘴唇可怜地颤动着，当他问道：“鞋匠何处去了？”
“啊，问我吗？”另一个老妇人答道，“他大约已有二十年躺在一间屋子中，从没有离开过。”
彼得想着，他曾经以前看见过她们两人的。他是记得她们，当时是年轻而美丽，和他自己的年纪相同。他正想再问另外的问题时，当即他见到一个敏捷的少年母亲，她看去很像他的妻子，在街上走来。她领着一个女孩子，大约有四岁，在她的臂上是一个一岁大的孩子。他摇摆着，擦着他的眼睛，靠在墙上，支撑着。
“有谁知道彼得克劳，那牧羊者么？”他口吃地说道。
“彼得克劳！”那年轻的母亲说道，“怎的，这是我父亲的名字啊。自从他失踪以后，大约有二十年了。他的羊群有一天回来并没有他在着，全村上都寻到了，日夜地寻着，在小山中和大山上都找过了，但是不能寻到他。当时我只有四岁。”
“那么你是小马丽亚了么？”彼得问道，比以前更加发抖了。
“我的名字是马丽亚，”答话是如此，“但是我已不是小马丽亚了。”
“那么我就是你的父亲！”彼得大声道。“我就是失踪的彼得克劳。你们之中谁知道彼得克劳的？”
所有听到他说的人都满怀惊奇，而马丽亚和他的两个孩子，便冲入他的臂怀里大声说道：“欢迎，父亲！欢迎你再回家来！我觉得这一定是你，当我见到了你。”
于是村中所有的老年人都立刻来欢迎他。“彼得克劳？是了，噫，这个还像是昨天的事情，你骗着我们的羊群到牧场上去。光阴是何等快的飞过去了！欢迎，老邻居！欢迎你回家，相差已有二十年了。”
这就是彼得克劳的极老极老的故事。几百年以前，德国的人民都讲着这件事，说笑着这件事。这个或者比较富莱德克巴巴洛萨传记的第二段还要老，你们当然是记得的，那件事，真有些像这件事，也是传述着启夫惠则山的山洞的事情。
录自《泰西三十轶事》，匕海三民图书公司1940年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