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到“厨娘”，人们总会联想到家庭主妇，而很少会将这两个字跟酒楼饭店里的大厨挂起钩来。的确，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买菜烧饭虽然大多是家庭主妇在唱主角，可是真正在餐饮界做出名堂的厨师，却都是清一色的男人。然而，今天我们这个故事的主人公秋丽，却是一位“不信邪”的女厨，从小怀揣着“厨娘梦”的她，正在用自己的行动向大家证明：女人也能胜任大厨。
一
我这人从小就挺好吃的，孩提时代，有关吃的逸事就可以说是层出不穷了。比如我会趁大人不在家的时候，把他们藏在柜子里的粉丝偷出来，然后在明火上烤着吃。烤粉丝实在太有趣了，想必很多人小时候都玩过的，把又干又硬的粉丝放到火苗上，“嗤”的一声，那细细的粉丝转眼间就变得又粗又白了，放到口中一嚼，香香脆脆的，可好吃了。每次我都只从那大捆的粉丝中抽十几根，这样既过了嘴瘾，又不会被大人发现。哈哈，要不是我自己说出来，这事儿到今天都还没人晓得呢。
你别看我文文气气的，小时候可调皮了，完全不像个女孩子。那时候我家在闸口电厂附近，城河就在边上，天气一热，我就会跑到河里去摸虾抓蟹。那时候的河水真清啊，在河里游泳比现在在游泳馆里过瘾多了。河底的小虾小蟹可以看得清清楚楚，而且都特别笨，时不时会主动撞到我的腿上来，只要一个猛子扎下去，准保手到擒来。小虾小蟹抓回来后，我就学着大人的样，在锅里滴几点油，然后把小虾小蟹放下去爆一下，那个香啊，现在想起来都还会溢口水呢。
一次我在爆小虾的时候，正巧被妈妈撞见了，我心想：这下完了，准得挨骂了。没想到，一向管得我很严的妈妈那天竟然没有生气，她瞥了瞥锅里嗤嗤作响的小虾，说：“这种饭虾儿，养养清爽弄点醋醉醉吃最好，放油锅里爆可惜了，营养都破坏掉了。”妈妈不仅没有责骂我，居然还跟我讲吃的道理，这让我太意外了。
现在想来，妈妈其实是在继承家族的传统，从小潜移默化地向我灌输家传的厨艺理念呢。
说到我们的家族，你就会发现，我从小对吃这么有兴趣，应该是有渊源的。听妈妈说，我们的祖先曾经出过宫廷的御膳师，由于他的膝下只有女没有儿，无奈之下只得把一手好厨艺传给了女儿。奇的是，得到父亲真传的御膳师女儿也没生儿子，于是便又传给了她的女儿。这样一代代传下来，便形成了一个独特的家族传统：女孩子年满十五岁便须开始学习厨艺，以担当承袭家传厨艺的职责。
这一家族传统传到我外婆手里，得到了发扬光大。外婆不仅深谙养生菜肴之道，而且还对保健酒很有心得。她在南星桥开了一家酒酿店，不仅卖酒酿，还自酿各种养生的滋补美酒。外婆的酒酿店开得相当成功，现在只要上点年纪的老杭州人，说起南星桥的那家酒酿店，应该都还有印象的。
所以小的时候其实我是并不缺吃的，偷粉丝烤着吃、抓小虾爆着吃，纯粹是因为好玩。也说明了我这个人从小对厨艺是很有兴趣的，这也许就是遗传基因的影响吧？
二
十五岁那年，妈妈正式让我上灶做饭了。本来烧点东西吃吃，我是很有兴趣的，可每天按时做饭，我就有点厌烦了。不过好在我们家人口不多，平常的饭菜还是很简单的。
那年春节来临的时候，妈妈告诉我，年夜饭会有很多亲眷要来，而这顿年夜饭，要由我一人掌勺。起先我根本就没当回事，心想急啥，到时候忙不过来，你们还不是一样会来帮我的？
那个年三十还真来了不少亲眷：外婆和大姨一家、舅舅一家，还有爸爸的拜把兄弟一家，一张十五六人的大圆桌，满满当当地坐了一大桌。厨房里，洗好切好配好的菜堆满了桌子，他们大人们却都坐在房间里嗑瓜子，就等着我一个人下锅炒菜。
说起来你也许不信，这么多菜，全部都是我一个人洗、一个人切、一个人配的。那时我才十五岁呀，准备这些菜，我整整花了两天的时间，爸爸几次想要帮我，硬是被妈妈给制止了。那个苦啊，现在都记忆犹新。
阿姨和舅妈看我实在可怜，想出来帮我一把，又被妈妈和外婆拦住了。我在厨房里清清楚楚地听到外婆说：“你们要是为秋丽好，就别去帮她。”听到这话，我的心里好委屈呀，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可我没让它流出来。再累再怨，我都不能让大人们给看扁了！
那顿年夜饭，我就是这么含着眼泪做出来的，而且做得还挺成功。
经过了那次磨练，我忽然发觉做菜其实是一件挺容易、挺有意思的事情。也就是从那时起，我开始真正对厨艺产生了兴趣。我经常会跑到书店去，看到中意的菜谱，就默记在心里，然后跑回家尝试。不客气地说，我这个人的天赋是不错的，没过多久，我的厨艺在亲眷朋友当中就小有名气了，有人请客经常会叫我过去帮忙烧菜，就连一向要求很严的妈妈都夸我菜烧得好了。
初中毕业时，本来是可以考上重点高中的，可那时我一门心思想着当厨娘，就自作主张地报考了一所职业技校，因为那技校有个厨师班。
父母蛮开通的，说既然我自己喜欢厨艺，已经报考了技校，他们也不再说什么了。然而，我怎么也想不到，最终我竟没有被那所技校录取。而一位和我一起报考的男生，成绩比我整整低了16分，却被录取了！我当然不服气了，让妈妈陪我到那所技校问情况，结果人家说：“我们的学生今后都是当厨师的，所以只招男生。”你说这是什么逻辑？难道只有男的才能当厨师？
技校没上成，我好不容易进到一所普通中学继续读高中。可经过这番折腾，我的心思已经完全不在学习上了，我盼望着快快高中毕业，好去外面应聘当厨娘。
可现实又给了我当头一棍。高中毕业后，我不断地寻找机会，到各种小饭馆去应聘，我感觉已经把自己定位得很低了，可别人一看到我一个女孩子跑来应聘厨师，那神情简直像是见到了外星人，根本别提什么试用留用了。
有一次，通过爸爸的一位同事介绍，我去一家小饭店应聘，老板倒是挺客气的，我烧了几个菜，他们品尝了之后都赞不绝口。离开的时候，老板虽然说还要再考虑考虑，可我的心情却特别的好，因为我对自己的厨艺有信心，我相信这次应聘能成。
走到半路的时候，我忽然想起随身的小包落在店里了，就赶紧跑回去取，结果正好听到了他们在议论我的事。“这个小姑娘的手艺不错的，你干吗不要她呢？”“手艺是不错，但厨师一天要站多少时间你又不是不晓得，她一个姑娘，不适合做的。”“既然你不要女的，干吗还让她来应聘？”“人家老李托过来的事情，怎么好不给面子？应聘过了，再随便找个理由回报不是两全其美？”
那一刻，我才深深体会到，有偏见的不仅仅是那所技校的老师，社会上对女厨的偏见是多么的根深蒂固啊。
三
这样一晃过了几年，虽然期间妈妈传了很多烧制养生菜肴的秘方给我，使我的厨艺有了很大的长进，但还是没有饭店愿意让我实现厨娘梦。见我一直呆在家里无所事事，父母都焦急起来。妈妈说：“秋丽啊，反正你自己有一手厨艺，与其到别人那里去打工，还不如自己开个小店得了！”
妈妈的话让我突然开了窍：是啊，我怎么就没想到自己开店呢？这不一样可以实现厨娘梦吗？
在父母的鼎力支持下，一家只有三十来个平方的小吃店终于开起来了。为此，全家花光了所有的积蓄，还借了四万多元的外债。
小吃店开起来后，我既当老板，又当厨师，整天忙得团团转。店里的生意倒是挺不错的，第一个月做下来，就净赚了五千多元，可我的心里仍旧空落落的，没有一点实现梦想的满足感。这也难怪，我开的毕竟只是小吃店，百分之七八十的顾客都是来吃面条、水饺、年糕之类的，偶尔有顾客点几个小菜，也不过是酱爆螺蛳、麻辣豆腐之类的家常菜，这跟我梦想中的厨娘相去甚远。我要当的厨娘，是精于功夫菜肴、可与饭店大厨相媲美的女厨，只有那样，才能把妈妈传给我的养生菜秘方和我多年来潜心钻研的厨艺心得都发挥出来。
可理想与现实毕竟是有差距的，为了生活，首先得要生存。就这样，小吃店一开就是好几年，这些年中，我始终没有放弃对厨艺的兴趣，虽然在小吃店里我的厨艺根本没有用武之地，但我知道总有一天会实现自己的梦想。为了这一梦想，我必须蛰伏、积累。
三年前，由于种种原因，我终于关掉了小吃店。我知道，接下来该干的，就是开一家真正的酒楼，圆我的厨娘梦了。但是我并没有急于行动，我打算好好地休整一段时间，把各方面的准备都尽量做充分了。
呆在家里的两年多时间，我并没有闲着。我开始频繁地跑浙江图书馆，研读《本草纲目》、《饮食本草》、《中药养生事典》等书籍和各种食谱，因为我对养生饮食特别有兴趣，希望自己将来成为擅长于养生菜肴的首席厨娘；我开始用祖传的秘方浸泡大量的鹿鞭人参酒、海底三宝酒等滋补药酒和荔枝酒、佛手酒、红枣酒等养生果酒，因为美酒配佳肴，我要做养生菜，就必须有养生酒相佐；我开始留意杭州城西的各种商铺信息，因为我住在城西，不想把店开得离家太远，而适合经营饭店的商铺又很稀缺……
经过两年多的休整和筹备，我终于选定了文三西路尽头的一处商铺。这里不仅离家很近，而且据商铺开发者的宣传介绍，今后这里将打造成“西湖区的高银街”，所以尽管现在这里人气还很淡，出于发展前景考虑，我还是选择了这里。
虽然这些年我也赚了点钱，但要开一家有点规模的酒楼，我手头的资金还是很紧的。为此，从店面的装修设计、材料采购、施工督工、厨房设备添置……一切的事务我全部自己一手搞定。
中式的飞檐翘角门楼，是我查阅了大量的资料，最后参照了三峡的张飞庙画出来的；店堂布置和包厢的设计图也都是我自己画的。店里砌的青砖，我是从鼓楼城墙的施工单位仓库里淘出来的，效果好、价钱还特便宜。我还专门跑到宜兴去定做砂锅，到景德镇的陶瓷厂仓库里翻出成套的瓷筷瓷碟瓷碗，甚至连店里扶手栏杆上的木雕花格，也是我自己跑到农村去淘来的。我这人太追求完美了，可经济实力又有限，那就只能自己苦一点累一点了，没办法的。
我这个人还是比较吃得起苦的。装修那阵子正好是七八月最热的时候，我和工人一起，一趟趟跑装饰材料市场采购，脚后跟磨得破了皮出了血，我垫张餐巾纸照样跑；店里面的气温高达四十五度，装修工打了赤膊还直叫热，好几次我热得快晕过去了，最终也咬牙挺过来了。
去年11月，我的酒楼终于开张了，我给酒楼取名“醉鼎楼”，意思就是陶醉在美酒佳肴中，因为“鼎”就是古代用来盛美酒佳肴的器具。其实，这个名字还有一层隐含的寓意，就是我要做最顶层、最拔尖的厨娘。
四
我的名片上印的不是什么经理之类的头衔，而是“首席厨娘”。这不是噱头，我的的确确是把很大的精力都放在了厨房里。我们店里有民间家常菜、大厨拿手菜和厨娘私家菜几个系列，厨娘私家菜就是我自己掌勺的，其中“生滚滋补鲜鸡煲”和“生滚养生甲鱼煲”两道菜已成为我们酒楼的当家菜。
说起这两道菜，还是我自己研制出来的呢。你可别说我爱炫耀啊，我这人就这样，一说到做菜，就会忍不住想要多说几句。
就说我的这两道生滚养生菜吧，平常我们煮鸡和甲鱼，为了去腥味，总要放很多姜葱大蒜之类的调料，而且还要煮上个把小时，讲究煮酥煮烂。但姜葱大蒜与肉类蛋白在一起长时间蒸煮并不利于营养的保持。其实把肉煮熟关键是把握好两个时间节点，一个是在水沸后的三五分钟，这时的肉质滑嫩，汤清味鲜，不腻不腥，最关键的是营养也保存完好。可一旦煮过这个时间节点，肉质就又变紧了，一直要炖煮到一小时后才会重新变酥烂。所以，三五分钟生滚出来的鲜鸡和甲鱼味道和营养都是最好的。为了不用姜葱大蒜，又能去掉鸡肉和甲鱼的腥味，我通过反复试验，用多味药材和干果代替葱姜，结果不仅去腥效果好，而且还增加了菜肴的滋补功效。至于具体的配料嘛，可是我的商业机密哦，这里就恕我不说了。
不过，对于来我店里应聘的厨娘，我是不会保密的。按照我本来的设想，我的酒楼是专门只聘厨娘来烧菜的，可事实上很少有女的来应聘厨师，来了几个也都因为受不了厨房里的油烟和热气，没能坚持多久，所以目前我的后厨里除了我这位“首席厨娘”和洗菜的大姐之外，清一色的都是帅哥。这实在是有点无奈，不过下一步，我还是想再招一些厨娘。其实我招厨娘的要求并不高，一不需要文凭，二不需要大饭店的从业经历，只要是热爱厨艺，有烧菜的基础，又能吃苦耐劳就行。像有些下岗女工和外来打工的妇女，都是可以培养成厨娘的，只要她们跟我一样，有为“厨娘”争口气的决心，我会毫无保留地把厨艺传给她们。
再说说那两道生滚菜吧，推出之后，果然很受顾客的欢迎，一些顾客专门开着车子从城南城东赶过来吃呢。有一次，一位中年妇女居然坐了两个小时的电车，专程从雄镇楼赶来吃我的鲜鸡煲，你说多让人感动啊，我当场就把她的菜单给全免了。像这样的顾客已经不是一般的顾客，而是千里难寻的知音了。我甚至在考虑，在时机成熟的时候，专门搞个有关养生菜肴的沙龙，邀请志同道合、热衷于美食和养生的家庭主妇们定期聚会、交流烹饪心得呢。
有一家杂志的编辑品尝了我的生滚甲鱼煲，又听了我的介绍之后，专门在杂志上给我开了一个“厨娘说菜”的栏目，邀我介绍养生菜肴方面的知识呢。照此看来，以后要是做出了名气，说不定还会有电视台要我去做节目也没准呢，呵呵。
不过，从目前状况看，我的酒楼地段还是太偏了一点，再加上由于种种原因，我们这一大片的商铺到现在还没有销售出去，我的酒楼是唯一开业的一个商铺，“西湖区的高银街”暂时还只是纸上谈兵，所以人气不旺，生意总体来讲还是比较清淡。不过我会坚持下去，酒香不怕巷子深嘛，相信只要撑过一年半载的，口碑就会慢慢做出来。现在最希望的，就是这整片的商铺能够尽早启动起来，这样人气就会旺起来，酒楼也能稳定下来，我的“厨娘梦”就能长久地做下去了。
（口述人/李秋丽，女，36岁，酒楼老板，浙江杭州人。采访时间：2008年12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