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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识夏子威的方式有些俗套。
16岁那年,我随做小本买卖的父母从乡下搬到县城,进了志敏中学读高一,上学第一天便遭遇到了许多乡下孩子进城所遭遇到的事情─两个城里的同学没事找事寻我的晦气,孤立无助时,便有一人如古时侠客般从天而降。
这人便是夏子威,长相如水泊梁山,却又如江南才子一般才华横溢。
从此我毅然决然地将夏子威加为好友,尽管我心里清如明镜,明知夏子威当时的举动不过似江湖大侠般行侠仗义。毕竟我与夏子威相比,除了学生的身份相同之外,其他诸如家庭条件、性格特点、个人素养以及学习成绩之类,相差何止一个档次。所以我跟夏子威虽然是同学,却没有一次独处的经历,即便在路上相遇时我激动万分又热情洋溢地跟夏子威打着招呼时,夏子威也只是居高临下的神态矜持地跟我微微点头。
但这些,都丝毫不能动摇我将夏子威加为好友的念头。
三年的高中生涯如弹指,夏子威如愿考入上海复旦大学,而我却只能在小县城真诚遥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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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见到夏子威已是若干年以后的事了。
那会我已经子承父业做起了小本买卖,在小县城里,每天守着不足三平米的货亭讨生活 ,虽说平淡,却也随意,在平淡随意中,如水泊梁山又如江南才子的夏子威渐而淡去。从同学们的闲聊中,得知夏子威大学毕业后分到省城工作,后来下派到县里挂职,两年前已经当上了这个县的县太爷。
夏子威工作的那个县不远,不过百十里地,几个劳动昔日的同窗们邀我前往看望,虽然有些勉为其难,但我还是跟了去。
夏子威极为客气,早早地在宾馆大厅里等候着我们,然后久别重逢的场景亦无例外地重现。夏子威一个一个地握着手,一个一个地叫着当年的雅号,让我颇感意外的是,夏子威在片刻迟疑后竟然叫出了我的名字,甚至形象地描述了当年我被人欺负时有些惊恐有些委屈的神情。
说实话,我感动了,甚至在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每每想起这次见面的情景时,我都会感动。
午餐的酒喝得很畅快,烟是软壳中华,菜是生猛海鲜,酒是茅台五粮液,至少对于我,都是一些可望而不可及的好东西。每个人都喝了很多酒,包括夏子威在内,以至于当有人提出“光临寒舍参观指导”时,夏子威仅没有丝毫犹疑便痛快地将我们带到了他的家。
一幢别墅,表面看很平常的别墅,而当我们进入到里面时,便直观地领会了“豪华”一词的真正含义。
以我的文字水平,确实无法对夏子威家进行准确的描述,但我分明记得我当时真切地对夏子威说了一句话,原话记不得了,大意是:如果我生活在地上的话,而夏子威则是生活在天上。我还记得夏子威听我说完后,很随意地摆摆手说,这算什么,比这房子漂亮的多了去。
与夏子威告别时已近日落,在落日余晖中,夏子威朝我们挥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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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再次与夏子威相见却两年后,见面地点却是我无论如何也始料不及的。
珠湖农场。说是农场,其实是座监狱。
我用了两条烟才得到探视的机会,隔着铁栅栏,夏子威握着我的手,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我没有说话,此情此景,我实在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当我端出一碗红烧肉时,我看得出,夏子威的眼睛里泛起一丝绿光。
就这样,我默默看着夏子威将满满一碗红烧肉风卷残云。
我递给夏子威一根烟,自然不会是软中华,夏子威点着后猛吸一口,并且让那烟在肚子里转悠了一圈后才慢慢吐出,那感觉,不会吸烟的我自然无法体会。
我嚅嚅地问,还好吧?
夏子威看了我一眼,眼神有些迷离。少顷,夏子威说,还记得我们上次见面吧?
我点点头。
夏子威又狠狠抽了口烟,抽过后说,上次见面,你曾跟我说过的一句话,你还记得吧?
我摇摇头。
夏子威叹一口气接着说,你当时说如果你生活在地上,而我就是生活在天上,你不记得了?
记得。我说。
夏子威意味深长地说,现在,你还是生活在地上,而我,却生活在地狱里。说罢,黯然神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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