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岁那年,江上洲孤身在信江河救了一个轻生女子,次年有了江河,而那女子却在江河第一声啼哭中合上了眼。
从此,江上洲不再似以往那般自由自在,初阳尚未升起便架一叶轻舟,在信江河湾的波光粼粼中,点一管炸药,一声巨响之后,水面上便漂满泛白的河鱼。
都说吃鱼的人聪明,江上洲吃鱼,却感觉不到聪明到那里去,而江河吃鱼,聪明得让村里的小学容不下了。小学满口土腔的老师找到江上洲说,别误了孩子,送镇上读书吧。
江上洲两天没有捕鱼,整天抽烟想事,第三天,举家迁往县城,将江河送进了县城的小学。
县城依旧在信江河边,江上洲依旧在信江河的波光粼粼中捕捞着希望。而江河却真没有让他失望,小学中学成绩都是名列前茅,后来便顺理成章地成了一名大学生。
江河大学毕业那年,进了县里一个机关,江上洲便不再捕鱼。江上洲跟江河说,老子将你养大了,现在该你养老子了。
在机关做事的江河如在学校念书的江河一般出色,不几年就成了股长,而且是那种有些小权的股长,经常能拎几瓶好酒挟两条好烟孝敬江上洲。每当此时,江上洲便炒几个下酒菜,叫上几个老友喝酒行令,赢来老友的啧啧声如信江河的粼粼波光。
然而世事难料,江河当股长的第三年被撤了职。
夜里,江河在信江河边抽着闷烟,江上洲也跟了去。烟火明明灭灭中,江河委屈地说,那些个局长、副局长的,哪个不比我捞得多?可查来查去,他们全没事,偏偏我这个小股长有事。
江上洲抽着烟,缓缓地问道,江河,你说这信江河里有大鱼没?
江河疑惑地看着父亲,没好气地答,这么大一条河,怎么可能没有大鱼。
江上洲说,从20岁起,老子便在这信江河上炸鱼,可这么些年来,你见过老子炸到过大鱼么?
江河想了想,摇了摇头。
江上洲接着说,因为大鱼沉在水底,一炮下去,面上的小鱼小虾在劫难逃,水底的大鱼却不会有事。
江河垂首皱眉,一会站起身来说,我也要做一条大鱼。
江上洲拍拍江河肩膀,笑了。
往后的日子里,江河便不似以往那般好烟好酒地往家里拿,江上洲虽然仍然喝酒抽烟,却不再是名烟好酒。有一回,一个好事之徒讥笑江上洲说,老江,怎么不请大家喝酒抽烟了?江上洲沉下脸回敬对方,会有那么一天的,不过到时可没你的份。
那些年,江上洲的日子过得算不上滋润,却是很得意,因为江河极为争气,先是又当上了股长,然后是副局长,然后是局长,再然后是调到市里,当上了市里头的局长。
江河调到市里头的第二年,将江上洲接了过去,住上了装修华丽的套房。
市里也有一条江,便在江上洲家的边上。
江上洲经常带一包花生米独自坐在江边的石堤上,品着五粮液中华烟,想起当年老友们羡慕的表情,失落的感觉油然而生。
让江上洲颇感自豪的是80大寿那天,端坐在豪华酒店酒桌边,面对排着队前来祝寿的客人,俨然一副江老太爷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江上洲享受了好几天。
然而,也就是几天以后,江河就被宣布免职接受组织调查。
夜里,父子俩如10多年前那次一样,在江边抽着烟。烟火明明灭灭中,江河说,这回,我可能躲不过去。
江上洲说,不就是给老子做个寿么,能有那么严重?
江河叹口气说,如果就为这事,纪委不可能兴师动众!
江上洲有些紧张了地问,还能有什么事?
江河不答,过一会才说,我记得那年您曾经说过,大鱼沉在水底,一炮下去,面上的小鱼小虾在劫难逃,水底的大鱼却不会有事。这些年,我经过努力,终于成了大鱼,不想却还是难逃一劫。您说,怎么会这样呢?
江上洲沉默一会,然后支唔着说,如果,炸药量大一些,大鱼也能炸翻起来。
江河默然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