魃,按老道士的说法,是专吸人血,夜间活动的僵尸鼻祖。
血魃,乃魃的一种分类,最是至阴至毒之物。
若是人被血魃咬上一口,三生三世也休想为人,只能受血魃驱使,沦为吸血活命的孽畜。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其他类型的魃,一旦遇到血魃,便只能屈居第二,不可与之相论。
古人说魃一出现,便旱地千里,百姓难活。可江瑟瑟看那血魃,睡在大雨下水池中,无比惬意,倒不像是能引发干旱的样子。
江瑟瑟不解,跟在老道士身后,又不好细问。
老道士回头瞅着她,平和道:“自血魃出现在东离镇,东离镇已接连下了一月的暴雨,别处的雨水都汇聚在此处,自然是要引得旱地千里。”
江瑟瑟眨眨眼,暗道正是。
老道士已开口道:“想要捉这血魃,必须要找到她夜间藏身之处。而她藏身之处,通常是至阴极湿之地。由此,可保她尸身万年不枯,千年不蠹。须知,古人每遇大旱,便四处焚火找尸,试图灭掉魃。却不知,魃根本不惧怕火,真要用火烧它,只会死的很惨。”
老道士这一番解释,江瑟瑟大约明白了一些,点点头,认真道:“我知道了。”
她虽不肯拜师,但老道士似乎也愿意让她见识些本事。比如这血魃,江瑟瑟就从未听说过。倒是听过旱魃,却不知与这血魃一比,谁更厉害。
江瑟瑟有心再问问,但老道士却又不愿再说下去,她只好作罢。
……
江瑟瑟缩地成寸的本事未能用上,因老道士拽着她凌空飞翔,活像二只自由的大鸟。就这般拉风的到达东离镇,不过也就二分钟。
夜色低垂,四野漆黑,暴雨如注。
空荡荡的街巷中,仍是哗哗地流淌着欢快的雨水。那些无人居住的宅子,不过仅仅被暴雨淋了一个月,竟已多数坍塌沉陷了。
江瑟瑟站在大雨中,撑着一把东倒西歪的油纸伞,扬声道:“就在前头的水池里,那大蟒蛇和血魃着实吓人。”
老道士回头,虽未撑伞,却未沾湿分毫。就这么一对比,江瑟瑟登时觉得他太过牛X。一个人,可以不用打伞,就这样站在雨中,却浑身干燥,衣裳簇新?
老道士拂尘一甩,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随手指了指一处屋檐,冷清道:“时辰尚早,暂且等它一等。”
江瑟瑟眨眨眼,老老实实跟着他站在了屋檐下。
二人望着滂沱的大雨,互不说话。不过片刻,便听得远处传来“扑哧扑哧”的响声。
江瑟瑟一惊,忙道:“大蟒蛇又在……又在……”
她不好意思接着往下说,只拿一双墨蓝清澈的眸子,看着老道士。
老道士目光如炬,冷清道:“巫族之中,有人以鲜血幻化异能。故驱使灵兽与血魃交合,试图借血魃的阴戾之气,助长自己的本事。”
江瑟瑟不解,老道士目光一闪,认真道:“一会儿,咱们先抓血魃,为师拿它还有些用处。”
这一回,江瑟瑟没反驳,只是机械地点了点头。
二人在屋檐下无声的站了二刻钟,水池中扑腾之声渐渐大了,江瑟瑟蹙了蹙眉,迟疑道:“那天我在池边听着,好像不是这个声音。”
老道士白眉一扬,沉声道:“你过去瞧瞧。”
江瑟瑟一噎,一张脸霎时换了脸色,支支吾吾道:“那个……你不是师父么……居然叫我当炮灰?”
老道士捋须一笑,拂尘柄敲在她脑袋顶上,挥手道:“为师就是神仙,总还有些特定的气息,血魃此前曾与为师交手,认得为师的味道。你快去,看清楚了赶紧来报。”
江瑟瑟蹙眉,总觉得老道士这话说的很是没道理,但却不好反驳,重又撑起了油纸伞,沿着长街,朝着水池去了。
不愧是雪蕊战袍,直到江瑟瑟站定在水池边,那池中的一双男女,还是没能发现她。
江瑟瑟瞪着精光身子的男人和血魃,吞了吞口水。
男人,正是乌果。此时此刻,他后背上的一双翅膀张开着,遮住水池上方的天空。他身下,那随着他身体的抽动而不住颤抖的女尸,正是紧闭着眼睛的血魃。
江瑟瑟再是错认,也认得血魃的大红衣裳和它娇媚惨白的脸。
雷鸣闪电,雨势滂沱,小小池中,水花翻腾,一男一尸正在上演人尸大战。红斑大蟒与赤金大蟒于水池边缘纠缠游弋,似乎烦躁不堪,却又无可奈何。
大约,干这种事情,也要分个先来后到的。
江瑟瑟眨眨眼,再看不下去,抬脚便要走。可惜,她还未走,便见水中的血魃,忽然睁开了锋利的眼睛。
“嗷……”
巨大的吼声,响彻东离镇,险些震破江瑟瑟的耳膜。
那滂沱的雨势,似乎瞬间便暴涨了十倍。街道上,翻涌的雨水,亦如滚滚江流,呼啸着冲过街面,冲毁本已残破的宅子。
乌果一掌拍在血魃的心口,一个翻身,倒转了身体,跃出了水池。
大眼瞪小眼,江瑟瑟嘿嘿一笑,挥挥手:“嗨,好久不见,乌果大人。”一语毕,转身回头,迈步逃离。
可惜……
不知几时,雨幕中,街面上,竟站定了无数脸色惨白的尸,一只只紧闭着腐臭的眼睛,朝着水池包围过来。
人数之多,不下千人。腥臭扑面面,便是这样激涌的雨水,也不能掩盖。
江瑟瑟恶心欲呕,迈出的脚步生生顿住。
身后,乌果一把拽住她的后襟,呵斥道:“阿惢,你竟敢坏我好事!”一语毕,右掌做爪,即刻掏取江瑟瑟心脏。
江瑟瑟心内大惊,手中的油纸伞,一个倒转,伞柄如凌厉的长剑,直刺乌果的咽喉。
这一下,若乌果不避,必要断他咽喉,要他性命。
危急时刻,晏璎教她的东西,竟显露出好处来。不得不说,晏璎还是挺不错的。
乌果一个侧身,旋即避开,光着身子退到了红斑大蟒身畔,狰狞地瞪着江瑟瑟,愤怒道:“今夜,你休想再逃,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你!”
江瑟瑟蹙眉,盯着乌果“坦诚”的身体,还有他身后的血魃,晃动着一根手指道:“杀不杀我,不是你说了算,要问它……”
乌果回头,血魃锋利的眼睛直视他,尖利的双手如两把长枪,唰的一声戳向他的后心。
“嗷……”
吼叫声起,红斑大蟒与赤金大蟒双双颤抖,当即成了两条软绵绵的小蚯蚓。
乌果脸色一变,避开血魃锋利如刀的双手,张开翅膀迅疾飞天,呵斥血魃道:“不到子时,你竟然醒了!”
“嗷……”
血魃不知所云,冲着四野嘶吼起来。
江瑟瑟听得它的吼声,看看街道上密密麻麻的活死人,顺道看看离地二丈高的大翅膀乌果,最后,将目光定格在池边二条绝非善类的大蟒身上。
她眨眨眼,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像个傻X。
远处天际,数十名穿着暗金色衣裳的怪异人士,手持各色兵器,指挥各式异兽,悄无声息的从掠空而来,缓缓停靠在乌果的身后。
江瑟瑟蹙眉,对面,身材浮凸的血魃已停止了嘶吼,缓缓转过头来。
大雨滂沱,失了油纸伞的江瑟瑟如落汤的鸡,每一个毛孔都在往外冒着湿气。偏偏,老道士竟如消失了一般,不晓得前来支援。
江瑟瑟瞪着血魃,眨了眨眼。
血魃瞪着她,眨了眨眼。
一眨之后,漫天惊雷炸响,奔涌的洪水,急速冲过江瑟瑟的双腿,淹没她雪白的裙摆,冲刷的她站立不稳。
“我X。”
她大骂一声,用尽全力倒退向来时路。
身后,无数的活死人蹦蹦跳跳,如暗流中的梅花桩,将她后路堵了个严严实实。
血魃,似乎是这些活死人的老大。
江瑟瑟暗道一声傻气,老道士才告诉她,血魃乃僵尸鼻祖,她怎么转眼便忘了个一干二净。这么一位祖师奶奶在场,难怪活死人会争着献媚,堵住她的退路。
江瑟瑟不甘心,于激流中迈动脚步,想要突围而出。
然而,她还未突围出去,那血魃终于动了。
只见,血魃“嗖”的一声跃出水面,眨眼间,已到了江瑟瑟跟前三寸。速度之快,超出江瑟瑟的认识。
它一双锋利如刀的手臂,直挺挺戳向江瑟瑟的眉眼,好似要一戳致人死地。
江瑟瑟大惊失色,脚步倒退,生生退开三丈。后背,却抵住了某处。江瑟瑟回头,活死人脸色惨白,半截身子淹没在洪水中,正张牙舞爪的挡住她去路。
前方,血魃再一次凌空跃出,一步到了她跟前。江瑟瑟瞪圆了双眸,险险避开血魃的长臂,又被身后的活死人挡住。
这些移动的尸山,无论她想要从哪里突围,都不能出去。
“该死。”
江瑟瑟暗骂一声,不得不迈动双腿,再寻出路。
……
就这么折腾二个回合,最终以血魃完胜。江瑟瑟喘着气,站定在活死人跟前,冲着那直又想再跃出洪水的血魃,摆手道:“不打了,累死人了。”
血魃瞪着她,对她的话,似懂非懂。
暴雨如注的夜空中,乌果扇动着一双硕大的翅膀,叫嚣道:“阿惢……原来,你这逃跑的本事,也有制约。哈哈……本大人,就是不杀你,也有办法整治你了。”
“我去你大爷!”
江瑟瑟冲天大吼:“有本事跳下来跟血魃拼个三招。一个大男人,带着手下躲在天上,算什么本事。”
真以为,他们在天上,她便奈何不得?
江瑟瑟喘息着,转头瞪着大雨中,一身大红衣裳的血魃,义愤填膺道:“喂,那个魃,你的仇人是他,你可看清楚了。姐姐我……不过是打酱油的,他才是玷污你清白的流氓,你怎么反倒分不清好赖。”
水中,血魃锋利的眼睛里,全是疑惑,似乎并不能听懂。然,它顺着江瑟瑟手指的方向,终于觉出了头顶的异常。
它缓缓扬起头,望着高高在上的乌果和巫族人,缓缓张开了双臂。
双臂张开,一道大红身影闪电一般窜上天空,如流星划过苍穹,追着大翅膀的乌果去了。
天,它竟然会飞!
江瑟瑟彻底傻眼了。瞪着那飞天血魃,愣愣的不知该不该逃跑。按理说,现下血魃追着乌果杀去,她正好逃脱。
江瑟瑟甩甩脑袋,不敢细看血魃是如何飞天,如何虐待乌果的,脚步一翻,匆匆退后。退后,却被人一掌拍在肩膀上。
江瑟瑟大惊,回头。
“我……”
某个“X”字没能喊出,老道士笑眯眯的捋须,温和道:“为师让你打这头阵,看来你打的不错。”
江瑟瑟心头五味杂陈,不知道该说什么。
因为,她忽然觉得老道士的笑容,在这滂沱的大雨中,在这活死人成山的街面上,在这巫族人漫天乱窜、血魃冲天肆掠的当口,在这洪水几乎要淹过她腰眼,将她彻底吞没的时刻,看起来是那么亲切。
亲切的,就像邻家老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