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想去，他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晚上出去割草。到了晚上，天黑尽了，没人看得见他，也就没人会笑话他了。而对于他来说，白天黑夜，也没啥区别。
于是，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孟杰才挎起小藤篮，拿着一把镰刀，摸索着到地里去找草。
暗夜的田野里，宽旷寂寥，只能感受到天空的辽远，听见各种虫子的鸣叫。小孟杰的心里十分安妥，他似乎很享受这独属于自己的一大片田野。
每次，他都要割够一篮子的草才回家。兔子喜欢夜食，晚上需要喂很多草呢。
回到家，开始喂兔子。他把草抓在手里，小兔子就会用它们娇嫩的小嘴，从他的手里一片一片地拽着吃。孟杰能够感觉到草被从他的手中一根根地拽走。直到父母催促他上床睡觉，他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他的小白兔。
因为和兔子朝夕相处，每天都抱着两只温软的小兔，因此，当一只兔子的肚子开始鼓起来时，孟杰很快就摸出来了。
晚上，他告诉了父母自己的新发现。
父母告诉他，这是小兔子怀孩子了。
“哦，我就要有新的小兔了！”孟杰显得很兴奋。
他更加细心地照料他的兔子，喂得更勤了。兔子吃饱了，他就抱着那只母兔，轻轻地抚摩它。
过了半个月，他甚至能够触摸出兔子肚子里有一个个的小疙瘩。母亲告诉他，兔子怀孩子一般两个月就能生小兔子。有句俗话叫作：猫三狗四猪五羊六驴七马八，说的是各种动物怀孩子时间的长短。实际上，还可以加上一个月就能孵出来的鸡鸭和两个月就能生产的兔子。而作为万物之灵的我们人类，则需要怀胎十月。
兔子生命力旺盛，一年能怀六七胎。而每次怀胎，都能怀好几只小兔崽。
真是太神奇了！
孟杰对兔子这种温驯的小动物更加喜爱了。他轻轻地摸索，竟然能够数出母兔肚子里有七个小宝宝。
现在，兔子开始不停地扒土，在土里打洞。母亲告诉孟杰，这是兔子准备做妈妈了。
又过了几天，小兔子真的出生了，果然是七只！
刚出生的小兔子，皮肤光溜溜的，没有毛，小眼睛还闭着呢。每天，兔妈妈都要给它们哺乳多次。
没过多久，小兔子长出毛来了。摸着他们细小可爱的身体，孟杰感到了一种异样的快乐。现在，他不再是一个没用的孩子了，他已经可以替家里养兔子做事情了。
快乐而充实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两个月后，在孟杰的用心照料下，这几只小兔子已经长大了。兔妈妈又生下了一窝兔子。孟杰更忙了，他每天要打的草更多了。
几个月过去了，父亲卖掉了几只兔子，换回了一点儿钱。他给孟杰买了半斤奶糖，算是对他的奖赏。
村里有人养羊，父亲看到了，就想让孟杰也养养试试。他拿几次卖兔子的钱买了几只羊羔。
羊是一种更鲜活的动物。兔子很温驯，很乖巧，但是兔子不会叫唤。而羊则喜欢咩咩咩地叫。孟杰觉得，这两种动物各有各的好处，各有其好玩儿有趣的地方。
因为养的兔子多了，加上还要养羊，孟杰原先每天晚上出去打的青草，根本就不够这两种家畜食用。于是，父亲打算试着让孟杰赶着羊出去吃草。
放羊，是一件看似简单却也很不容易的事情。首先，得把羊赶到野地里去，然后，还得能看住它们，不让它们去偷吃庄稼，也要注意别让羊给跑丢了。这，对于一个健全的孩子来说，并不算太难，但对于一个盲孩子来说，却非常不简单。父亲一遍遍地叮嘱孟杰，一定要小心看护，因为，毕竟羊比兔子值钱多了，那时的一只大羊可以卖到五十元呢。
好在村里放羊的人家并不少，孟杰可以跟别的孩子在一起放羊，大家相互还能有点儿照应。这是父亲考虑到的。
等太阳出来，露水干了以后，孟杰又增加了一项任务，就是带着他的羊出门吃草。
羊是一种很聪明的动物。在野地里，它们就专心地不停地找各种各样的草吃。吃饱了，就卧在地上一边休息一边反刍咀嚼。
孩子们天性好玩。孟杰天天随大家一起去放羊。一群小孩儿就数他最用心，除了让羊自己吃草，他还一边割青草，准备打捆带回家再喂。因此，一群羊当中，他的羊长得最快、最肥。
由于他的精心照料，经过几年时间，孟杰的羊群已繁衍到了三十多只，家里养的兔子也繁衍到了八十多只。兔子长得很肥，羊也不瘦。这些兔子和羊穆家舍不得吃一只，都要留着长肥了卖钱来贴补家用。
父母亲看到他们的盲孩子这么能干，心里似乎也找到了一些安慰，孟杰已经可以帮助家里挣点零用钱了。看来，这孩子将来即使不依靠父母，自己也能活下去。
每次，父亲抓上几只又大又肥的兔子去镇上卖钱买油盐酱醋之类的副食品，回家来总要给孟杰带点糖果或是别的小礼物。这是对孩子的奖赏和鼓励。
得到大人肯定和表扬的孩子，往往更有积极性，干活儿也更加起劲。孟杰这孩子就是这样的。虽然眼睛看不见，每天同伙伴们出去放羊，打青草，难免摔跤，滚得一身的泥土和脏东西，但是他却乐此不疲。
在打草的间隙，孩子们好玩的天性便表露出来。他们喜欢凑在一起玩小石子儿、捏小泥人、过家家。而一旦玩起来，就会把其他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这是1977年秋季的一天。天高气爽，空气清新，阳光明媚，真是一个游玩的好日子。那天，孟杰和往常一样，把羊群赶到河沟里去吃草，自己开始打草。他打了很多的草，感到累了，便和小伙伴们坐在草地上歇息，或是躺着晒会儿太阳，或是相互斗斗小石子儿。大家玩得正开心呢，没人去管羊，也没人留心羊群都跑到哪里去了。
“喂！谁家的羊啊！”
突然，一声巨大的吆喝，犹如晴天里一个巨雷，劈得人一个个都站起来了。孩子们像小兔子一样，竖起了耳朵听。
明眼的孩子朝着喊声望去：糟了！有一群羊跑到麦地里偷吃麦苗去了！
但是，孟杰看不见，他只能竖着耳朵听。
“兔崽子们，羊都窜到麦田里啃麦苗了！你们是怎么看羊的！”孟杰听出来了，那是生产队长气急败坏的声音。他赶紧追着声音跑过去。田里的沟坎把他绊倒了，他爬起来继续跑。
队长一面骂骂咧咧，一面把羊群往出赶。
“这么多羊，嗬！得有好几十只！今晚就吃红焖羊肉了！”生产队长似乎想出了一个处理办法。
那是他的羊！生产队里就属他养的羊多，别的小伙伴一般也就养个两只三只，最多养个十只八只的。孟杰心想：坏了！坏了！我的羊偷吃庄稼了！
“队长，那是我们家的羊！我没看住，让我把它们赶走吧！”孟杰摸索着靠近队长。
队长回头一看，原来是老穆家那个失明的小儿子。正在气头上的他抬起脚一下子便把孩子给踢到田沟里，一边气汹汹地说：“你这个小瞎子能干啥连几只羊都看不住！看把队里的麦苗都快吃光了！”
孟杰赶紧从沟里爬起来，根本顾不上疼痛。
“队长，队长！您就饶了我这一次吧！我真不是故意的！我眼睛看不见，不知道羊偷窜到麦田里！”孟杰又急又怕，都快哭了。
“看不见是啊，你知道自己是个瞎子，那你还出来放什么羊赶紧回自己家待着，别再出来丢人现眼了！”队长一边厉声斥责，一边噢嗬噢嗬地赶羊。
惊恐的羊群东奔西突，咩咩乱叫。
“求求您，把羊还给我吧！让我把它们赶回家，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敢了……”孟杰带着哭声哀求道。
“想得美呢你！队里的麦苗都啃光了，谁来赔滚！回去叫你爹去大队部，罚钱！一只羊五块！”队长大声呵斥。
小伙伴们一看那阵势，早都吓得赶着自家的几只小羊作鸟兽散。孟杰无奈，哭哭啼啼地摸索着回家去找父亲。
在队里干了一天重活儿刚下工回家的父亲听孟杰断断续续地说清了事情的经过，抄起一根小竹棍，重重地抽在孟杰身上。
“你这个娃，让你看羊你都给我看到哪里去了！你有本事，去给我把羊要回来！”父亲说一句，抽一下，疼得孟杰蹲到了地上，用手紧紧地抱住了头。
母亲听见了动静，连忙从厨房里跑出来。她用正在和面沾满了面粉的手去阻挡父亲的竹鞭，一边对孟杰说：“孩子，还不快跑哇！你爸会把你打坏的！”
孟杰却依旧蹲在地上，嘤嘤地哭，就是不跑。
“孩儿他爸，你跟孩子斗什么气呀！孟杰眼睛看不见，你要有本事，就别让一个盲孩子去放羊啊！”母亲一边心疼得哭起来，一边诉说道。
或许是被母亲的话触动了，或许是想到了孩子的不易，父亲停住了鞭打。他拿起一盒纸烟，一手拽着孟杰的手就出门去了。
他找到队长，还没说话先敬烟。
队长却不接他的烟。
“队长，您看，——事情肯定是我们错了。我们家的羊偷吃了队里的庄稼。但您看我这娃，他就是个瞎子，我回家已经把他痛揍了一顿。现在我把娃带来，给您赔礼道歉了！”老穆委婉地说情。
“揍他那是你的事。队里的损失谁来赔呀？你不用给我废话，你就说，打算怎么赔吧！”队长还在火头上，盛气凌人。
“我让娃以后看好羊，别再偷吃庄稼……孟杰，快给队长认个错！”老穆把躲在身后的孩子一把拉到前面。
“队长，对不起！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孟杰低着头，小声地说。
“老穆不是我说你，你明知道小孩儿是个瞎子，你还让他去放羊。一个小瞎子你让他待在家里就是了，你让他出来放个屁羊！”队长不依不饶。
“队长，这不是没办法吗？我一家好几口人，两个孩子瞎了，就靠我们两口子挣工分，没法养活他们哪。”穆东修还在苦苦地求情。站在父亲身边的孟杰，这时才发现，自己的父亲原来并没有想象的那样强大，原来父亲心里也有苦楚。
“别说了，罚钱吧。一只羊五元钱！三十七只羊，你自己到会计那里交钱吧！”队长说出了处理意见。
“您看，我这家里哪有富余的钱哪？俩孩子治眼病至今还欠着上千元债没还清。连过年过节，都没钱给孩子买件新衣服。”老穆显得很委屈。
“没钱？那就卖羊吧！不是你家小瞎子犯的错，那是羊犯的错。羊犯错，那就卖羊交罚款吧！”队长有点儿幸灾乐祸，皮笑肉不笑地说。
“队长，您看这样行不？羊偷吃的麦苗我这两天就给补种上。如果到收成时减产了，减产多少我就赔多少。”老穆提出了自己的解决办法。
“吃掉的麦苗你当然要去补上。不交罚款也行，后天公社书记要到咱们队来检查秋种情况，你家就送只羊来招待领导吧。”队长松了口。
老穆心想，看来也只能这样了。秋天种麦子，麦子刚出苗，现在补种，其实是不会影响收成的。但是，谁让自己犯错在先，队长咋说咋有理呢。如果非要按照一只羊交五元钱罚款，那就远不是一只羊的价钱了。
想到此，他只好答应：“那就照队长说的办。”
孟杰还在心疼他的羊。但是，他一个盲小孩儿又能怎样呢？谁让自己眼睛瞎了看不见？
羊群赶回家了。老穆的心也放下了。他还得忙着去给队里补种麦子呢。
这一天夜里，孟杰突然发起高烧来。
母亲紧紧地抱着他，一遍遍地蘸湿毛巾给他敷额头退烧。
高烧中的孩子时断时续地说胡话：“不！不要赶走我的羊！”“呜呜呜，我要我的羊！”“不要吃我的羊！我要我的羊啊！”
母亲轻轻地拍打着他：“娃别怕！娃别怕！娘在哩，娘在哩！”
折腾了大半夜，烧才稍稍退下来，孩子这才昏昏沉沉地睡了。
孟杰在床上一共躺了三天。母亲天天给他冷敷，刮背，熬姜汤喝。又把水和饭给他端到床前，伺候着他吃下去。
三天后，孟杰才恢复了体力，能够自己下床。
躺在床上的几天里，孟杰的脑子晕晕乎乎的，但是，那些话语却像利箭一样，一支支地射来，每支都射到了他的心上。“你这个小瞎子能干啥？连几只羊都看不住！”“你明知道小孩儿是个瞎子，你还让他去放羊。一个小瞎子你让他待在家里就是了，你让他出来放个屁羊！”
字字句句都像针扎在他心上。心高气傲、性格倔强的小孟杰，咬着牙发誓：“你们看不起盲人，我非要混出个样子来给你们看看。”
被生产队长骂了之后，孟杰说啥也不放羊了。
父亲生气了，问他：“你不放羊能干啥？”
孟杰胸有成竹地回答：“爹，你别管了，我要出去拜师学艺，闯荡闯荡。”
“那这一群羊咱们家谁来照料？谁来喂它们？”父亲接着问。
“爹，你把它们都卖了吧。反正我是说啥也不放羊了。”孟杰毫不犹豫地回答。
父亲想，这孩子真是一年一变化，现在已经很有自己的主见了。那就依了孩子的意思，也别让他太受委屈了。
第二天，老穆就把这一群羊都卖了。大的羊卖五十元，小的羊卖十几元。
村里人看见了，问他：“你家羊不都养得好好的，一只只肥肥胖胖的，咋说卖就卖了？有的羊都没长大，还能长呢！”
老穆只能苦苦一笑：“咱娃不想放羊了，没办法呀。”
十三岁出门远行
那些天，孟杰一直在思考着自己的前途。“怎么办呢？咱不能让爹娘养咱一辈子。再说了，爹娘也会老，等他们老了，干不动了，谁来养咱？”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里却在翻江倒海。
那个年代，生产队的地还没分到户，农民们都是集体劳动，集体挣工分，收成时再按工分和人口给每户分粮。收成季节，正是农民们最繁忙的时候。这时便经常会有一些民间的盲人演出队到村里来表演。他们会说坠胡书，就是一边拉弦一边说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