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密尔医生也已想起了几天前在医院的事,他在鉴定血液途中曾中途出过研究室为一名病人做手术,而要做手术的那位病人不是别人,正是孟丽丽。她现在已经是日本人一手捧红的电影明星,陈力水与仇文海都已经死了,这如水中浮萍一样的女子从头至尾都想找一个依靠,一个能真真正正给她安稳的依靠。如此,为什么鉴定结果会出问题也就解释清楚了:孟丽丽偷换了用于鉴定的血液样本,一切都是受于正业指使。于正业想要仇少白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与兄弟,因为对付一副生不如死的躯壳,总比对付一只雄狮有把握。他竟已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为了达到目的,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亲外孙。
冬日的白园总是雾蒙蒙的,让人好似置身于仙境之中。仇少白自军营回来的时候,初阳正抱着小年坐在花台上往外张望,像极了寻常百姓家等待丈夫回来的小妻子。午后的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只让她舒服地耸了耸脖子。仇少白轻手轻脚地从她身后走过去,将她连同孩子一起抱在怀里。
他低下头亲了亲小年伸出来的小手,又亲了亲她的额头,轻笑一声,道:“初阳,你在看什么?”她今日出奇的安静,任由他这样抱着竟没有反抗,也像是能听懂他说话了一般,指了指屋外的玉蝶梅,宛然笑开,道:“甜,甜,阳阳吃甜,宝宝吃甜…”
这是这么长时间以来,她第一次对他说这么长的话。仇少白很快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将她的手指含在嘴里吮了吮,笑道:“你想吃金梅酥对吗?”
初阳歪了歪头,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忽然笑开,重复着他的话:“金梅酥…”
他便把小年从她手中抱出,交到桂巧的手里。初阳当即又急了,嚷着:“小年,宝宝。”
仇少白将她打横抱到那软软的床榻上去,哄道:“你抱了小年一整天了,休息一下好不好?”她依旧不依,仇少白亲了亲她的鼻子,道:“你要听话才可以吃甜甜的金梅酥。”
她似懂非懂地安静了下来。仇少白开心地笑了,她至少有一点是没有变的,还是当初那个贪吃的小馋猪。这样想着,仇少白低咳一声,对桂巧道:“下去吧,今晚让厨房做些金梅酥来。”
桂巧欣喜地应了一声便抱着小年下去了,暖气徐徐的卧房里便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初阳瞪着一双盈盈秋水般的眸子看着他。
仇少白轻轻抚了抚初阳的头发,轻声道:“初阳,谢谢你能回来…”
这些时日,仇少白为了与陆向天合议抗战之事而忙得寝食难安,山本女士的说客却主动找上了门,因为仇少白现在的身份,也因为他从于正业手中夺回的属于白家的商业市场与条件。
来的这位说客叫真野常二,本是日本总领事馆的领事,此人说话马屁绕梁,他那些吹捧仇少白的话只让跟着的翻译都几度语塞。而这翻译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费尽心机往上爬的孟丽丽。仇少白有些好笑,并不打断真野常二的话,就那么看着孟丽丽,他在想:她如今已经成了全上海甚至全中国炙手可热的明星,做孟家摇钱树已是绰绰有余,怎么还如此不满足,做起了这媚日卖国的汉奸。
孟丽丽翻译道:“仇先生,我此次前来是想跟你谈一桩买卖。”仇少白却仿若未闻,并不回答,依旧盯着她看。孟丽丽被看得老大不自在,便急道:“白爷,常二先生在等着您的回答呢。”
仇少白这才哦了一声,扬了扬嘴角,道:“好啊,什么买卖,先说来听听。”
那真野常二见他有了回应立刻喜上眉梢,忙用日文叽里呱啦又是一顿马屁。孟丽丽翻译道:“现在白爷不仅仅是独撑青帮的掌门,更是上海陆家军的司令,声望与能力、财力兼备…”
仇少白哎了一声,摆手打断,他看了一眼孟丽丽,道:“得了,告诉他这些话刚才已经夸过了,直接说重点。”
候在一边的唐汉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孟丽丽用日语跟那常二转达了仇少白的意思,常二于是又说了几句,孟丽丽赶紧翻译道:“白爷,真野常二先生想与你共同重建那跑马场。”
仇少白当即笑开,心中道:又是跑马场,看来山本女士倒是不死心,还妄想着打开长三角支港,控制长海海运建立傀儡地。他挥挥手,道:“孟小姐告诉常二先生,那跑马场土壤甚好,我已打算承包给附近村民种庄稼了,我仇某向来手低得很,做小生意营小利尚能应付,而要做跑马场可是需要大本钱、大能耐,我不是于会长,还没那个实力。”
这话本也是揶揄,想让真野常二明白他不会与他合作,却不想那真野常二又道:“本钱不是问题,山本女士愿意出3000万日元,白爷只要出地便好。”
如此顺竿上爬倒是让仇少白一下子没了耐心,恰好楼上桂巧在帮着初阳给小年洗澡,也不知是磕了哪里,那盥洗室里瞬时响起一声啼哭,他便起身,对着真野常二道:“常二先生,真是不好意思,承蒙山本女士看得起,不过今日家中事多忙乱,这样一桩大买卖,不宜过快做决定,可否容我考虑一下,日后再论?”
那真野常二先生大表惋惜,却也只说了句等他消息便离开了。只是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孟丽丽,在出门时忽然回过身来,直直朝着楼上看去,那双本是魅人的明眸露出一丝狠毒之色。
高天磊回来之后也随着仇少白加入了陆家军,这可几乎是要了高太太的命。高太太当年是皇族后裔,嫁给高中义之后家中便未再娶过侧房,所以子女并不多,除却已经留在美国的两个姐姐,高家便只剩了高天磊一个独子。高天磊刚刚才从外面回来,夫妻两个又怎么忍心让他去打仗送死?所以老夫妻二人拼尽了老脸向陆向天跟仇少白求了情,希望能让高天磊留在军中做事就好,万不能让他去战场。
现在的中国已是岌岌可危,高天磊作为一个有血性的青年,又怎么可能袖手旁观?高天磊自是知道两老的心,表面也答应得好好的,可心里却有着另一个算盘,就如他过去二十几年一向都自作主张,若真是到了开战那一天,他要走是谁都拦不住的。
自上次不了了之之后,山本女士又派了几个人来与仇少白谈合作之事,这次甚至就在他重新开起的于氏银行办公楼里。这次来的不同于前面的文员,是一位名叫东板久旬的中国通中将,与之前几位的阿谀奉承不同,他甚至一开口便做了威胁,道:“白爷出钱出力帮助国军与皇军对战,甚至与饶戚联手给过皇军一次重创,这些皇军都是记着的。白爷与皇军合作的话,好处大大的有,但若执意与皇军作对,那么我们定会根据您所做的种种反抗而对白爷严厉膺惩。”
仇少白脸上倒是带出了笑,对那中将道:“东板中将所言极是,只是这与日本皇军合作,必是要承担百年汉奸骂名的,如此关乎身家名誉的大事,东板中将可否再给我们几天的时间?届时定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那东板久旬便对着他眯了眯眼睛,道:“好,三天之后,我会再来拜访。”
仇少白便客客气气地让人将他送了出去。
唐汉生看着东板久旬远去的身影,道:“白爷,这都已经第三次了,干什么又要再拖,您不是真怕了吧?”
若是往常唐汉生说出这样一句话,定是会被仇少白骂个狗血淋头的,可此时他却是不语,只皱着眉坐回到了沙发上去。
高天磊看了看他,道:“这东板久旬曾是日本最早的特务部的部长,向来是个说到做到的狠角色,他既然今天来说了狠话,那必是已经真做了准备,你是怕一旦惹怒了他,他不敢对你下手,初阳与小年便会被推到危险的境地?”
仇少白将手中的茶盏一下子拂到了地上去,切齿拊心,道:“至少,我不能让自己的女人跟孩子因为我而受到伤害。”
唐汉生明白过来,便赶紧道:“那白爷可是想要趁着拖延的这几日把夫人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