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妈妈在旁一急,也顾不得什么,走到大太太跟前,就伸出手指轻柔合宜的给大太太按摩了起来:“好些了吗?你也是,急什么,一急这头风的毛病就要出来也不是不知道。”
大太太轻嗯一声,缓缓闭上眼睛,享受着按摩带来的舒愉。
六娘不依不饶,继续说:“我倒是听说,玉堂姐是找五姐是私谈的,连二姐都没惊动,也不知道五姐与玉堂姐的关系,可当真是好上天了。”
“只是寻常姐妹的寻常话,若是六妹要听信谗言,我也没办法。”话到此处,她早已看出,六娘如今眼中的气恼竟然是与上次见她亲迎太夫人而归是一样的,这让她不禁心寒,果然再好的姐妹,一旦关系不虞过,再想缝合,缝好了,始终也有条间隙,这个地方隐晦幽深,平日无事,不痛不痒,可一旦触及,便足矣致命。
“五姐说的话可真奇怪,倒是成了我误听谗言了?只是如今长公主、小公爷都在府里头,若是有人想做什么小动作,这可是关乎到袁府的门楣上头,即便只是几句寻常话,也势必该回示母亲才对,以等母亲发落。”
“发落”都出来的,看来六娘果然气得不轻。
大太太听了这么多,也大概知道原委了。在乍听到五娘与玉娘私谈时,她也愣了一下,又见五娘如此坦荡面对,心里的狐疑不禁反而淡消了些。毕竟她还是记得五娘的好的,之前若不是她,整个正院儿或许都会因为那七姨娘一事,被大老爷处置。
她挥开郑妈妈,轻喝了一声:“都是自家姐妹说话也不好太难听了,六娘,你说说,你都听到了什么?”
六娘眉心一喜,就说道:“今日我本在房间绣花,可却发现绣品不见了,回头才知道是二姐院子里的小丫头问我房里的夏诗借去了,说是要拿去当个说事儿。我好奇就让夏诗去打听,才知道那小丫头,就是二姐借给玉堂姐的小梅,小梅生性率直,没什么心思,又与夏诗交好,只是问了问,便问出了缘由,说是玉堂姐格外吩咐她,让她将五姐与粉憧叫去后,就想个法子将粉憧支开,好让两人私谈,小梅听主子的命,自然主子说什么,就做什么了……”
大太太冷眼瞥了五娘一眼:“可是真的?”
五娘下椅,福了个身,仍旧目光坦然,背脊挺直:“母亲还能不知道我?虽说如今时局是敏感了些,可我午睡起身玉堂姐就差人来邀,我初看那丫头眼熟,她说是鹣澜的人,我还想着是二姐要见我,急急的就赶去了,一去才发现是玉堂姐,可也不能立刻就走人。是,玉堂姐是派人支开了粉憧,我也是无奈与她独聊。况且玉堂姐也并没说什么多的话,只是向我打听了些三姐的喜好,可母亲知道,我与三姐关系不太亲厚,也就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因此,也就只说了两句,就走了。”
话到此处,候在门外的雪婵听了,就朝粉憧使了个眼色,粉憧颔首了然,转头就对晨如说:“晨如姐姐上次的桂花酿,可真是醇香无比,也是太太赏识姐姐,这么稀罕的东西,可足足赏了你一坛子。”
提到这件事,晨如也就笑了起来:“是太太心慈,对身边的人都顶好的,虽说赐的我,可也吩咐了,让我对一屋的姐妹好些,意思就是不许我吃独食,我自然就得分散给各位姐妹都尝鲜不是。”
“是姐姐慷慨。湘亭姐姐,黛绒姐姐,你们说是吧?”粉憧连带的将屋外侯立的另外两个一等丫头也拉过来。
湘亭与晨如关系一直亲厚,情同姐妹,这会儿听到这些话,自然也忍不住附和两句:“那是自然的,晨如就是这份稳重大方,才得太太不知道多少欢心,咱们是学都学不来的。”
黛绒也跟着说:“上次的桂花酿,我这会儿还觉得齿颊留香呢。”
四人上次这么说话,好像已经是粉憧没入西稍院儿之前的事儿了,可以前就算粉憧在西稍院儿,也向来与湘亭、黛绒没多少好交情,只是与晨如念在同乡情分,关系最好。这会儿想来,四人竟都有些怀念。
尤其晨如为最,她一向心性柔腻,见到粉憧去西稍院儿后竟比以前在正院儿更尽心了,心里其实是为她高兴的,毕竟新主子不好跟,跟好了往后做丫头的,自是脸头也有体面,若是跟不好,那可就等同一下子从一等丫头,降成三等丫头了。
趁着粉憧支开晨如她们时,雪婵捂着肚子,说是腹痛,悄悄的就绕出了院子,紧跟上玉娘没走多远的脚步。
房间里,六娘见五娘这番托词,冷笑一记:“如今玉堂姐不在,五姐说什么都没人知道对错。”
五娘深嗔的看她一眼:“若是六妹不信,这会儿去将玉堂姐叫回来就是,才刚走一会儿,现在大概才刚进千叶园呢。”
“你……”
“好了,自家的事儿,自家吵闹还不够丢脸,还要叫来别家的人?你们倒是有出息?”
大姨娘见这会儿场面也僵了,只好站起身说道:“刚才来我这儿的时候,五娘倒是也同我说了玉娘找她一事,想来她既然愿意同我交代,回屋后自然也会向太太交代,只是六娘先行一步说出这个,就显得五娘故意隐瞒了。”
六娘愤愤的咬了咬唇,怨嗔的瞪了大姨娘一眼,静香潭的人喜欢五娘,这府里谁不知道?
大太太也挑了挑眉:“她倒是先告诉你了。”
虽说大姨娘是大太太的人,可出了事儿第一个告诉大姨娘总归有些不合规矩。大姨娘笑了笑,拿出已经准备好的一番说辞:“前几日这丫头就闹着四姨娘,想跟着学针线,说是以前大好的机会,是自己粗笨,怎么也学不会。今日她早早的也通人来传过话了,说是去二娘那里一趟,回头就顺路过我这边来,还说会分线了,金丝绣线和粉绒线,什么适合什么样,她都知道,看起来像是要来我这边显摆显摆。”边说还边轻笑出声:“后头这丫头过来我这边,随口说到鹣澜的事,那时这丫头根本还根本没意识到这事的严重性,也不知道,会被不知趣的下人添油加醋也说成这番德行。”
这话间接的又是指责六娘听信谗言了,六娘心里本不服,可刚才听大姨娘说,五娘也是近日才学会分线的,那她说自己那副绣样上的线不对,恐怕她也只是随口说说,恰好,瞎猫碰到了死耗子罢了,这样看来,她就不是真的绣工精湛了?
这么想着,六娘的脸色缓和了许多。今日她来,本就是为了绣事不服,并不是针对什么“私谈”,因此这会儿疑消打破,她自然轻松了许多。
只见她沉吟一会儿,竟就抿了抿唇,不好意思的说:“既然大姨娘都说没事儿了,恐怕真是府里的丫头舌根子越来越长了。”
大太太看六娘一会儿一个样,又见她听了大姨娘说什么“分线”后就面色柔和。果然,她的原意就不是为五娘、玉娘一事而来的,恐怕只是借事打事罢了。
“六娘聪明。”大姨娘笑看六娘一眼,六娘也回笑一记,笑中有些尴尬。
自己是怒火冲天,才冲动行事,如今知道五娘并没对不起她什么,六娘之前的郁气,自然也就全消了。再看五娘看她的目光很是受伤,反倒有些愧疚了,果然冲动真的会坏事。若是事先打探清楚前因后果,也不至于落下这么一顿不讨好。
想到这里,她咬咬牙,匆匆说了句:“母亲身子不适,女儿就不打扰了。”转身便走了。
大太太没管她,六娘此人向来没什么野心,与她娘一样,只求安生立命,事事都不愿牵扯其中,此次也定是五娘招她,她才发怒至此,只是如今既然事情已过,那她也不愿多问什么再生枝节,毕竟眼下,没什么事儿比三娘的事重要了。
大太太吐了口气,看着五娘就说:“下人的舌头长,纵然是她们管教不好,可也要你这个当事人身子正直,俗话说,身正不怕影子斜,若是没做错什么,别人也断不会捕风捉影到什么。”
五娘急忙躬了个全礼:“是女儿设想不周,才让丫头们引出口舌之事,女儿知错,还请母亲恕罪。”
毕竟五娘当真是与玉娘私谈了一会儿,至于究竟谈的什么,大太太自然也会弄清楚明白。她的眼神若有似无的瞟了郑妈妈一眼,郑妈妈颔首应后,就出了屋子。
“好了,起身吧,也别行这么大的礼了,以后掂量着点就是了,你大姨娘特地过来给你解围,你倒是不谢谢她?”
大姨娘笑了起来:“太太眼厉,这丫头跟我说了玉娘一事,不慎随口说了两句‘分线’的事儿,我听就觉得不对,也怕事儿传到六娘耳朵里,六娘不高兴,倒看,六娘果然是气得不轻了。”
大太太这就叹了口气:“六娘那孩子,平日里都置身事外,什么事都不愿沾边,只是对于这绣事上的功夫,可是触不得的礁,沾惹了她这个死穴,可就等着她万年的置气吧。”
五娘心有余悸,虽说六娘表面看起来势力最小,可到底她的亲母,可是太夫人屋里头出去的人,太夫人护食,就像大太太护大姨娘、四姨娘一样,是她大意不得的。
大姨娘见场面有些沉闷,就转移话题道:“今日看来,长公主倒是对三娘上心得紧,看来这事儿,十有八九了。”
大太太面上虽喜,只是眉宇仍是有些暗淡:“上心又怎么样?三姨娘那边盯得紧,我听说晚间时候,老爷邀约长公主到紫苇滩用膳。”若是三姨娘邀的也就算了,还偏偏是老爷出面开的口,这不明摆着当面的打大太太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