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娘连忙解释:“不是不是,小五绝没有不信妈妈的意思,只是小五初来正院儿,很多事……也不敢妄动。请妈妈体谅小五的心意,小五只想遵循母亲的吩咐,母亲说一步,才动一步。”看她说得可怜兮兮的,郑妈妈也不忍得再为难她。
叹了口气,又继续往前走。五娘在后面紧跟脚的随着,雪婵走在最后,小小的拳头在袖子里捏得满满的。以前在西偏门,虽说穷苦,倒是没让五娘一位小姐受过这些下奴的气,果然正院儿的狗都比人强,就算这郑妈妈是大太太身边最体面的妈妈,也不该对五娘这般过分说话,许是一位小姐还真要看她的眼色不成?
三人到了西稍间,房间挺大,自然是怎么看都比西偏门的好。里间是金描银镂空雕花嵌宝的厢式小姐床,比上西偏门的正塌床,自是高贵多了,床的上梁刻了吉祥如意的多重图志,看上去自是另有一派精致。
“这里原是三娘的房间,自打二娘搬到鹣澜后,她就搬到了东稍间,这儿就空腾了出来。”一听郑妈妈这主动的解释,五娘就笑了起来。
想着郑妈妈也算原谅了她刚才的冲撞,这下心里头有什么想法,也好再说了。
“郑妈妈,母亲让我一会子不要去元序厅,可有些个东西,我也想自己个儿去拿,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倒也是喜欢的绣物,怕雪婵没个眼力见儿给弄脏污了。”虽说她与五姨娘的母女情分不算多少,可到底也是她十月怀胎,将她带出这个世界的,多少也想见见她最后一面。
加上回头不管大老爷怎么处置,她作为晚辈,又是怕忌讳的小孩,是万万没有机会再见到五姨娘的尸首的。
本以为算上她的可怜之处,郑妈妈也是会同意的,可未曾想她竟然扳起了脸,一脸不虞的说:“刚才听五娘说要按照太太的编排,好好过日子,怎么一回头又自打嘴巴了呢?”
五娘一愣,噎住了半晌。
郑妈妈声色多了三分清冷:“以为五娘真能看透这份规矩呢,却原来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啊。即是如此,那五娘刚才就不该这么应允着太太,自说你想再见见五姨娘不就得了?”
五娘只好笑着仰起头:“妈妈笑话了,什么见不见的,也不是一品二品的绣物,雪婵一会儿小心着点就是了。”说着就回头去继续新奇的观看各色摆置了。
郑妈妈摇了摇头,想她毕竟孩子心境,只是丑话说在前头是没错的。虽然大太太平日是和气的,可她服侍太太几十年,还能不了解太太心底的心性?五娘能不能在正院儿住下,过了第一关,后头可还有第二关,第三关。这么快就松懈了,还露出本性,这样的“单纯”的人,大太太可是不收的。
招呼了四乔与雪婵去了西偏门,她看了看天色,快是摆膳的时辰了,随意知会了两个二品丫头过来照应,她就匆匆走了。
到了晚上,大老爷来了。先是经过七姨娘进门的事,又是经过三姨娘找来商州钱家麻烦的事,这还是这小半个月来,大老爷第一次进彩幽氽的门呢。
“老爷过来用膳也不早些时候说,我好派人去张罗点清肠胃的。只是幸好,我的晚膳了本也定了些白粥。”大太太边说,边亲自走到大老爷身边,为他接下身上的裘子。
大老爷走到火炉边烤了烤手,待坐到了椅子上,才随口的问:“备清肠胃的做什么?”
大太太就笑得一脸贤德,走过去挂好裘子,又支派丫头们将火炉移到大老爷身边,才说:“前些日子听孙斌家的说,老爷最近有些湿热,看着脸色不太好,就想若是老爷哪天来了,就给老爷熬点清淡的,也好养养肠胃。”
大太太说得一股温柔,脸上虽笑着,可也掩盖不住嘴角的苦涩。
说来可不是吗,自己的丈夫,择了多少天,还要巴望巴望着,才肯过来见妻子一面,这是何等的心酸。
大老爷见大太太如此,也有些动容。脸上的神色也舒缓了些:“商州钱家的事,我都打发了,云莲也与我解释了,都怪她一时口无遮拦,与自家的亲妹子多说了点自家屋里得体的小姐的事,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就让妹妹钻了空子。回到渝州没多久也收到了妹妹的来信,说是与一方夫人们聊天时不小心提到的,钱家的大夫人听了,可是忙不迭的高兴得不得了,也不询问询问,三两下的就派人来问了礼。也是听我后来一说,才知道二娘已经许了婆家的。”
大太太面上虽仍旧笑得亲和,可心里早已愤得滴血了,说了这么久还不就是在袒护着三姨娘?“三妹出去走门子,还能提到我家的二娘,也算是二娘给她的印象深了,自然是做母亲的教导得好。我也有光荣。今日难得老爷过来,既然事情都解决了,先好好吃饭吧,不谈这些扫兴的了。”
大老爷就随之入了餐桌,丫头端了净盆来,净了手,他边擦边又说:“我听说五房去了。”
大太太手指一顿,复又恢复如常,面上带着忧色:“今早去的,三姨娘查的原因,吃了安眠的药,半夜本就是不醒的效力,可照料的丫头躲了懒,怠忽了主子。一夜下来,竟然就这么活生生的给没了。”说到这里,还是满脸的惋惜。
“什么奴才?连主子也能怠忽吗?”大老爷一向注重规矩,听了这话,自然容不得这种连起码规矩都忽视的恶奴。
大太太为大老爷拂拂胸口,劝道:“人也都送官究治了,不要气了。只是这人走得太过仓促,也给往后留下了不便。”说着,又不禁面露愁色。
大老爷拧眉:“此话和解?”
大太太就放拿起勺子,一边为大老爷乘着粥,一边说:“眼看也快过年关了,遇上这事儿本就是不是吉利,我本是想着二娘的婚事会不会受影响,再后一算看,二娘是明年中旬出嫁,大崇的规矩,家里出了灾,除非添丁冲解,别的什么喜事都不能办,否则办了也要受晦气。这不是幸好吗?二娘刚好就在半年后才办事,一掐一算正好躲过了灾劫的日子。”
听大太太这么一说完,大老爷的脸顿时黑了。只听他“咚”的一声突然重拍桌子,吓得大太太手上的粥都差点洒了。
“哼。”他冷哼一声,眼里像灌了火似的瞪向大太太。“你倒是算好了时辰,也怕是对五房的事,你不忧反还喜吧?”
大太太被吓了一跳,却也尽快恢复,递上盛好的粥,满脸笑容:“老爷你说什么呢?我可是真真的可惜五房这大好的年纪呢。”
大老爷霍然站起身,挥开停在半空中的粥,生烫的粥水就这么直直的洒在了大太太身上。
旁边的伺候的丫头吓得花容失色,连嘴的喊着:“快来人,净帕,凉水,快快快。”
外面人听了,连忙急急忙忙的拿了每餐前都要备好以免意外发生的盘子,盘子里就放着大量的净帕与一整盆的凉水。
大老爷看了一眼自己的杰作,却没有半分消气,仍是一脸的不快。
大太太也来了怒气,挥开晨如、湘亭几个丫头,站起来就与他对视:“这算什么个意思?你倒是说说看。”
“你自己的心思,你自己清楚。”大老爷喝道。
大太太是万万没料到大老爷的反应会这般激动,她脸也垮了下来,一股由心底散发出来的委屈饱满了双眼,她看着大老爷,哽咽了鼻气,难受的说:“现在府里可是死了个人,虽说你对五房已经不待见多少年了,可在这时候当口的,你还满心满意的惦念着你未过门的七姨娘,你说你还有点良心吗?”
其实对大崇国的男人来说,良心又算个什么?只是俗话说,宁被认知,莫被人说。说出来了,就不好颜面了。
大太太迅速转头看了晨如旁边的湘亭一眼,湘亭也是个灵巧的人,一见吩咐下来了,连忙出了堂屋,小跑着就往厨房正手把手熬着大老爷补身汤的郑妈妈而去。
郑妈妈看湘亭慌慌张张的,也紧张起来,果然,一过来湘亭就忙忙的说:“老爷与太太吵起来了,老爷一怒之下还将热粥洒在了太太身上,这会儿还吵得凶,妈妈你看……”
还不等湘亭说完,郑妈妈就将手中的火炉扇子塞进湘亭怀里,叮嘱着:“这汤好好的顾着火,回头老爷还要用呢。”
湘亭一脸焦急:“都吵到这个份上了,还用个什么呢。”
“小丫头,别管这么多,放心好了,太太自是准备好了的,不会让事儿真的闹得不可开交。”说完,也不管湘亭还是一脸的愣然,自个儿就匆匆跑向西稍间去了。
到了西稍间,四乔与雪婵正张露着收拾东西,虽说五娘的东西少,可在西偏门住了八年了,多少也还是有些。看到郑妈妈心急火燎的来了,四乔就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好奇的迎上去问:“妈妈,出什么事了?”
郑妈妈东张西望一番,直接问:“五娘呢?还没用膳吧?”
五娘本在里间拾到五姨娘生前的绣品,听到郑妈妈的声音,连忙放下手边的东西,出到门外一看,就见郑妈妈一身围裙竟然都没解下。当即她也紧张起来,会是什么事,能让郑妈妈这么匆匆忙忙的?
看她出来了,郑妈妈就勉强扬起笑,拉过她的手说:“五娘,太太说,今日难得老爷过来,你也一块儿去吃。”
五娘一愣,还没反应过来,郑妈妈已经拉着她往堂屋跑去了。
一路小跑,郑妈妈还不忘叮嘱:“五娘你也是个聪明人,一会儿该做什么,多少你也明白。若是你不明白……”她突然停下脚步,严肃的转头看着她:“回头恐怕你的东西,就又要搬回西偏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