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后,宣泊阁院门外,粉憧提着一篓子的账目,左右不安的徘徊走动着,却就是不敢进院儿门。
丫头绿绸刚在院墙边的井里打了水,一回头就看到粉憧站在拱门外一脸阴郁却不进来,她好奇的眨眨眼睛,刚想上前询问时,她却远远的一闪眼,看到了粉憧手里的账目篓子,绿绸脸色登时一变,忙端着水盆,权当什么也没看见的一路奔进东正间。
在院外犹豫够了,粉憧终于深吸一口气,壮着胆子走进院内,再一路走到了东正间门口……
房间里丫头们都忙里忙外的服侍着两位主子起床,粉憧站在屋外小心翼翼的看了里头一眼,心里还是胆怯着不敢进去。
丫头红缎眼尖,一眼就看到了门外躲躲闪闪,跟做贼似的粉憧,她张口就喊:“粉憧姐姐今个儿这么早就回了?怎么不……”话音未落,红缎的眼睛就瞥到到粉憧手里的账目篓子上,她心头一惊,连忙闭嘴,颤颤巍巍的缩到一边去不再吭声。
内间的心蕊听到红缎的声音,扬声就唤:“粉憧回来了吗?进来吧。”
粉憧怨岔的瞪了红缎一眼,才叹着气,带着一脸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壮,抱着账目篓子慢吞吞的走了进去。
她刚打了薄帘子踏进内间,就见心蕊一脸明媚的转过头来,笑嘻嘻的看着她道:“刚才晴天带了新抄的诗过来,你看看,他的字越来越……”话未说完,心蕊便看到粉憧怀里的篓子,她眸光一闪,下意识的问:“你抱的是什么?”
粉憧吞了口唾沫,往后一缩,小心翼翼的道:“今个儿一早去太太房里送账,结果……太太不在,所以……所以……”所以晴儿、雨儿几个臭丫头就联合起来将账目塞进了小篓子,然后扔给她之后就各自逃之夭夭了。因此,因此……她也就只能带回来了……她也不是故意的啊……
心蕊本还心情不错,这下什么好情绪都没了,她忿然的转头,冲着净房内的晏天皓吼道:“娘又去了别院,相公,你说怎么办?”
净房内先是一阵水声,过了一会儿,才见一袭蓝袍的晏天皓撩了帘子出来,他一出来就撞到娇妻满目愤怒的眸子,他忍不住噗嗤一笑,俊逸的脸庞悠悠扬起,却故作无奈的摇摇头:“那有什么法子?当初也是你教娘这个‘离家出走’的法子的,你自是该负责任的。”
心蕊小脸皱得紧紧的,霍的从梳妆椅上站起来,冲着他反驳:“可我哪知道娘玩了五六年了还玩不腻呢?如今父亲已是万般的宽宠她了,她倒是越发的使性子难为父亲了,这会儿我倒是觉得父亲才可怜得紧。”
晏天皓一笑,上前挽住她的腰,刮了下她小巧的鼻尖,看着她气呼呼的样子,笑哼道:“是是是,什么话都是你对,以前说要惩治父亲的是你,今个儿说他可怜的也是你,好坏都让你一个人说完了?”
心蕊嘟着嘴瞪他:“你这是怪我了?我也是想让娘开心一点,有尊严一点。反正我不管,这账目我不看,要看你看。”
晏天皓知道她的脾气,只笑了一下,就哄道:“要我看不是不行,只是今日要操练兵马,只怕不到傍晚我是回不来了,若是能等,那就……”
“你是故意的。”他话还没说完,心蕊便抿着唇,满脸青黑:“今天都三十了,明日就要发饷了,等你傍晚回来,哪里够时辰一一阅看?娘也真是的,自己走就是了,怎么把赵姨娘也带走了?还有原姨娘,修摩提已经将环君带回天竺去治病了,原姨娘这么日日的往天善寺跑能有什么作用?每日就是吃斋念佛,说了环君没事,她偏就不信,弄得现在府里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这些账目每个月都堆我院子来,迟早累死我算了。”
看她说得气愤难当,晏天皓不觉失笑,捏着她的鼻子好笑的道:“两位嫂嫂和两位弟妹可不都帮了忙的,你也别随随便便就抹灭了她们的功劳。”
说到这里心蕊更是一肚子气:“你不说还好,一说我就来气,我以为大嫂成熟,主事肯定绰绰有余,结果不想她的心思却只挂在大哥身上,每日盯紧的就是大哥身边的莺莺燕燕,一点念头没放在内院儿的管理上,二嫂更别说了,她性子软弱,下头的婆子大些的,都能爬到她头上去了,四弟妹更是让我头痛,当初天锲娶她的时候我还高兴了好一阵子,想着到底是商州钱家的人,谁不知道钱家可是商贾世家啊,她从小耳濡目染,定然懂得管账管事,可不巧的竟是硕大的钱家几十位小姐少爷中,唯一一个不懂账的,她那性子,跟天锲一样,成日就想着往外去玩,去跑。只有五弟妹是个内敛谦和的,可她就是太谦和了,万事不多言,不多语,毫无存在感,你说,这些账目我能指望她们谁?最后还是落到我一个人头上。”说到这里,她更是恶狠狠的瞪了粉憧一眼,那目光,活像要在她身上剜出个坑似的。
粉憧一缩脖子,怯怯的不敢吭声,她也知道小姐一定会很生气,可是她有什么办法,小姐也说了,晏府里一个有主事才能的人都没有,明日就是发饷日了,她不将账目带回来,那明日不是全府几百口人都没得工钱?要是她碍了全府人发饷,那她不就是千古罪人了吗。
晏天皓看娇妻将矛头指向了无辜的粉憧,他失笑摇头,再朝粉憧吩咐:“你先出去。”
粉憧如蒙大赦,立刻丢下账目篓子就蹿出内间。内间伺候的欢萍、菊萍也立刻匀着身跟着退了出去,待屋内只剩下夫妻二人了,才见晏天皓一把抱住心蕊纤柔的身子,将她拥在怀里,近在咫尺的看着她,笑得温润,声带宠溺的道:“母亲敢这么放心大胆的随便乱走,也就是知道这府里有你给撑着,她如此看重你,也是对你的信任,不好吗?”
心蕊嘟了嘟嘴,脸庞红红的,垂下眸子躲开他的视线,眼睛盯着他胸前的衣襟子,喃喃的道:“不是好不好的问题……”她一张小脸垮了下来。不是好不好的问题,而是她期待的幸福美满只是一家人简简单单,和和美美的,没有想过在幸福的定义上,却还走不出豪门大宅的漩涡,但凡的代主母,虽说有权,却不好为人,所谓有利有弊,与府中各人的对待相处,不能不公,可什么是公?各说各话,顺得哥情就容易失了嫂意,最后往往是劳累着自己,所以不到必要关头,她真的只希望能多享受几年舒服惬意的家人生活,她根本不想管事。
成亲六年,即便算是老夫老妻了,可心蕊还是忍不住脸红,她一双灵动的眸子转了转,怯怯的看着他,小心翼翼的道:“不过如果你肯说那三个字给我听,我或许会觉得一整日关在屋里打着算盘,核算着所有的账目,也是值得的。”
“三个字?”他蹙眉看着她。
心蕊忙如小鸡啄米般猛点头:“就是那三个字啊,上次父亲对娘说的那三个字,你知道的。”上个月,不知越国公又怎么气了长公主,惹了长公主回别院,为了哄回妻子,越国公一把年纪了,竟然敢红着脸到别院门口大声往里嚷“我爱你”,就这句话,把长公主乐得心花怒放,立刻原谅了他。一想到越国公那铁铮刚硬的性子,也能说这么风花雪月的三个字,心蕊看晏天皓的目光更多了些期待。
晏天皓薄唇一勾,有些了然,却还是故意装傻问:“父亲对娘说过很多话,你说的到底是什么?”
心蕊一把一推开他,扳着脸哼道:“不说算了,哼,嫁给你六年了,好听的甜话,你一次也没说给我听,你根本就不在乎我,早知道当初我就不该嫁给你,不嫁给你也不用疼的要死要活的生下晴天,现在更不用累死累活的替你家管账,这全都是你做的孽,现在只是让你句我想听的话,你不说就不说,像谁求你似的……”
听着她密密麻麻的数落抱怨,天皓皱了皱眉,却还是继续装傻:“好好好,是我做的孽,可是你到底想听什么?你不说明白,我怎么知道?”
“你……”心蕊拿眼瞪他,气得头顶都要冒烟了。
恰好这会儿内帘子又被撩开了,只见一脸胆怯的纯儿悄悄走近来,她偷看了屋内两人一眼,才谨慎的报道:“少爷,外头催了,说是上朝时辰该晚了。”
一听这个,心蕊又是一阵心堵,她走到榻边一屁股坐下,别过脸不看他。
晏天皓挥挥手示意纯儿先出去,才慢条斯理的走到她面前,一脸似笑非笑的垂眸看着她,道:“我……”
一听这个“我”字,心蕊就跟打了鸡血似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她满眼灼灼的仰头看着他,期待着他后面的话。
晏天皓看她这变脸似的表情,忍不住噗嗤一笑,又躬身在她唇上印了一下,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以如此近的距离,声色沙哑的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