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歇下一口气,摇摇头,脸色红过之后就是一阵发白:“不用了,吃了也是浪费,我这身子,能撑到月底眼看着念汝上了红妆,进了花轿,我也就满足了。”
唐妈妈叹了口气:“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怎么表小姐生表少爷您就不等了?您的身子好得很,回头奴婢就将灵芝炖了,该吃的就得吃。”
太夫人笑了一下,不再说话,没过一会儿女大夫就到了,她一进屋看太夫人脸色发青,就急忙探脉,可越探,她的脸色越重,太夫人见她面露深沉,心中也有了底,只和气道:“你就直说吧,我的身子我还能不清楚?”
女大夫叹了口气,悠悠的问:“上次给您开的药,都吃了?”
唐妈妈急忙点头,代为回答:“吃了,都是按分量,按时辰吃的。”
女大夫脸色又沉了沉,敛眉黯然说:“即是吃了,却不见效,那只怕就……”说了一半,她便起了身子,对着唐妈妈道:“这几日就好生照料着你家老夫人吧,该吃什么,该喝什么都不用忌讳了……”
唐妈妈一听,眼泪登时就出来了,她忙解下手上的白玉镯子,塞到女大夫手中,百般哀求着:“求大夫妙手施医,救救我家老夫人吧。”
女大夫推拒的将镯子塞回去,摇摇头叹息道:“医者父母心,若是能医我会不医吗?只是老夫人的身子当真是……哎,老夫人虽说常年身子骨也算康健,可到底人到了岁数什么毛病都是一股脑的来,加之刚入冬时老夫人又受了寒,如今寒气入体,自然就……回天乏术了。”
最后一句回天乏术一说完,女大夫急忙告辞,匆匆如逃命般的出了屋子,可刚撩开帘子,却看屋外一身粉裳的妙龄女子正一脸怔忡的站着,女大夫微微躬身,行了个半礼:“表小姐。”招呼完,也等对方说话,便急忙回了出了院子。
念汝傻愣愣的站在门帘外,听着里头唐妈妈的哭泣声,她一颗心就像是被揪住了似的,她打起帘子,走了进去,一张小脸上不知何时已经沾满了泪水。
见她去而复返,唐妈妈愣了一下,就连床上虚弱得像是随时都要去了的太夫人都愣住了,随即看她满脸泪痕,太夫人眼神柔了下来,乏气的挥挥手,道:“过来。”
念汝乖巧的跑上去,蹲在床边,一张小脸埋在床褥子里,声声抽噎:“外祖母,你不会有事的,这个大夫不好,咱们换一个,换一个……”
太夫人笑得苦涩,摸着念汝的头,虚弱道:“我的身子骨我还不知道,傻丫头,哭什么,只要能看到你嫁个好夫家,外祖母,死也瞑目了……”
念汝抽着鼻子,拼命摇头:“不要,我不要外祖母死,我不要……”
太夫人一脸心痛,泪也跟着流了出来,一屋子的下人也都像受了这悲伤的气氛,一个个都忍不住湿了眼睫。
念汝埋在太夫人怀里,心里把自己骂了不知道几十遍,她去而复返,是因为走了一半,她突然下定决心,想回来劝太夫人提书向尚家退亲,可若不是回来一趟,她也不知道外祖母的身子已经到了这步田地,外祖母一生的愿望就是希望她能嫁得好好的,往后幸幸福福的,可她却不争气,还想重蹈她娘的覆彻,这不是上赶的伤外祖母的心吗?
这么想着,念汝的心里又起了决定,紫儿……不,他不是紫儿,不过不管他是谁,她的的身边都没有他的立足之地了,压下心底那酸楚不忍的感觉,她努力让自己的心清明起来。
回到南稍院儿时念汝的眼睛还是红红的,紫琅远远的就看到她那魂都快掉了的摸样,忍不住上前轻问:“怎么了?”
念汝抬头看了他一眼,突然一把推开他,朝着他怒吼:“你还在这儿干什么?我以为你已经自觉离开了,你是要我亲自赶你吗?”
紫琅一楞,眼睛看向旁边还在洒扫的丫头们,脸上一阵发白,他压低声音,又靠近了些,眉宇间却满是寒意:“你发什么疯?我问你怎么了?”
念汝却看也不看他,只冷笑一声,旋身进了屋子。
紫琅自然也跟着进去,却不料一进屋,竟见念汝往他的耳房走去,他眉心深蹙,上前拉住她,又问:“你到底怎么了?去一趟你外祖母那儿,人就疯了?”
念汝想挣脱他的钳制,可他手劲大,她怎么挣扎都没办法挣脱,她心里一急,眼眶又红了,最后索性张嘴一口咬下他的手腕……
紫琅手上吃痛,却不动分毫,就是不放。
念汝忍着心酸,更加大力的咬,直咬到嘴里都含了血腥味,他的手才慢慢松开,他怒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倒是说啊。”
念汝从他手中逃脱,再一把推开他,继续朝耳房走去,她吸吸鼻子,直接在他房里翻箱倒柜的搬腾着东西,紫琅捂着流血的手,站在门外冷冷的看着她移动不停的小身影,眉宇深黑。
过了一会儿,念汝已经收拾出了一个包袱,她将包袱一把递给门口的某人,脸色不善,眉宇清冷的道:“晚上我会带你出府,出了府,你永远也别回来了。”
紫琅一楞,扔开包袱,一双寒目瞪着她,眼神说不出的惊讶:“你要赶我走?”
念汝笑了一下,偏过头去:“你不走,莫非跟我一同嫁过去?我的夫君可没有断袖之癖。”
“你……”紫琅目光寒了几分,盯着眼前的小人儿,像是不认识她似的:“你再说一遍。”
念汝深吸一口气,她心底对这人是有惯性的恐惧的,可一想到奄奄一息的太夫人,她又狠了心,咬着牙道:“说几遍都一样,以前我不知道你的身份,做了什么事都说无心之失,可若你还念在我对尚算不错的份上,就不要连累我了,若让夫家的人知道我未婚之前便于男子同床共寝,你要我怎么办?被人浸河处死吗?”
紫琅眸色微动,一脸认真的突然道:“那你跟我一起走,你也说你与我已经同床共寝了,按照规矩,你也该是我的……”
“少做白日梦了……”他的话还没说完,她已经目露轻蔑,斜睨着他一字一顿的道:“我要嫁的可是太子太傅家的二公子,你是哪根葱?跟你走?走哪儿去?过清苦贫瘠的日子去?我可是千金小姐,怎能过那样贫困的生活?若是你还有点自知之明,如今就去拾到拾到你自个儿的东西,今晚子时后庭门见。”说完,她推开他就往门外走去。
他却一把拦住她,盯着她的眼睛,咬牙切齿,青筋暴跳的道:“死丫头,我的容忍可是有限度的。”
念汝知道他怒了,虽然心痛,可她也只能强忍着酸楚,故意哼了一声:“你百般不想走,莫非是想从我这儿得什么好处?这也对,你千方百计的混到我身边,也该是有所图谋的,那你说吧,想要多少银子,若是合理,我给你便是了,权当打发叫花子。”
见他不出声,念汝微微侧目,迎视的便是他那双红得如血洗过的眼珠子,她心底颤了一下,不再吭声,急忙出了屋子,到了外面,寒风彻骨,她的心也跟着冷了个彻底。眼角忍不住划出了泪珠,一颗一颗,跟断了线的珠子滑落个不停。
屋里的人如今心情如何,她不用猜也知道了,可还能怎么办呢?若是再纠缠下去,她怕自己会更加舍不得,她不能重蹈她娘的覆辙,她不能让外祖母伤心,所以……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她吸了吸鼻子,抹了把脸,再咽下剩下的眼泪,冷静的出了南稍院儿,再直往东正间而去,她会在有限的时间好好服侍在外祖母身边,至少让老人家日日都能看到她,直到她上轿出嫁的那日。
屋内,紫琅虽是气得发狂,可他却没半点动作,只不知在门边站了多久,听着外头一丁点声音都没了,他才撩开帘子,看着寂静清冷的庭院,他心底发寒,那丫头……当真如此看他?觉得他是别有目的?觉得他是个叫花子?
可恶——
心里说不出是酸还是苦,只是,他从未尝过这种感觉,这种心脏像是别人重重打了一拳的感觉,痛得他想杀人。
夜晚,子时。
紫琅很准时的到了后庭门,他想再对她解释一下,虽然有些没有尊严,可他还想为自己争取一个机会,只是站在夜晚的寒风中,他左等右等,却始终等不到那抹熟悉的身影,眼看离约定时间都过了半个时辰,他回过神来,想着她今日如此反常,莫非是有人逼她?这么想着,他像是看到希望的曙光,转身就想往回走。
可一转头,却见迎面而来一个小厮,那小厮低着头,加之天黑,紫琅不看不清他的样子,只是那小厮见了他,便匆匆跑过来,塞了封信给他,便从他身边擦身而过。
紫琅想叫他,可一回头,那小厮已经跑没影儿,紫琅打开手中的纸条,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后庭门卫已疏通,尽快离开,永远别让我见到你。”
永远不相见?
紫琅一把捏紧纸条,眸色一厉,心中的怒气让他刚才升出的解释之心全部作废,他一赌气,步履沉重的转身步出拱门,往前走几步就是后庭了,再过去一点点就是袁府后门了,而两道最后防线,如今果然是没有半人守卫。
他冷哼一声,打开后门,满脸寒气的走出去。出了后门,看着眼前狭窄的巷道,他却没有重获自由的满足感,心底的怒气更甚,哼,那个臭丫头,要嫁人是吧?没了新郎官,看她嫁给谁……
寂静的黑夜里,念汝躲在后庭拱门旁的大石下,一身小厮的衣裳让她好像变了个人。她盯着被打开的后门,鼻头一酸,眼泪忍不住掉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