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对于五石散的祛病延年这个功效，我们要分开来理解。如果对症下药，五石散的确有治疗伤寒等病症的功效，孙思邈《千金翼方》就说五石护命散“百病皆治”，“久服则气力强壮，延年益寿”。但是，话又说回来，如果是个病就吃“五石散”，以至于长期服用而形成依赖，则势必像吸毒一样，有百害而无一利。至于延年益寿的说法，纯粹是“花钱赚吆喝”，自欺欺人罢了。从效果上看，什么“更生”啊、“护命”啊，怎么听怎么像是说反话。因为服用这种药的，很少有真正长寿的。特别是如果你得了其它病，而偏要靠“五石散”来治病，那恐怕就等于“饮鸩止渴”、“慢性自杀”了。
事实上，正如世上没有救世主，世上也从来没有不死药。孔子说：“老而不死是为贼。”如果大家都赖在这世界上不走，我们的子孙后代住房条件岂不要更紧张？
济欲壮阳
“五石散”的第二个功效是什么呢？让我们再来重温一下何晏说的那句广告词：
“服五石散，非唯治病，亦觉神明开朗。”
何晏说的很明白，五石散还是能治病的。何晏治的什么病呢？余嘉锡先生考证的结论是：
盖晏非有他病，正坐酒色过度耳。故晏所服之五石更生散，医家以治五劳七伤。劳伤之病，虽不尽关于酒色，而酒色可以致劳伤。观张仲景所举七伤中有“房室伤”，可以见矣。
这里的“五劳七伤”有多种说法，总的来说是指人的身体极度虚弱劳累。原来，何晏所得不是其他病，而是贪恋酒色，纵欲过度导致的“难言之隐”。
但是，我们研究一个问题，不能仅凭一个材料就下结论，所谓“孤证不立”。余嘉锡先生是20世纪的人，我们不能仅凭他几句话就给这件事定案。说何晏好色，还有更早的文献可以作为佐证材料吗？当然有。成书于三国时期的鱼豢所撰的《魏略》一书，就有一则材料，说何晏：
“尚主，又好色，故黄初时无所仕。”
尚主就是娶了公主，公主是谁呢？就是曹操的女儿金乡公主。有的文献说金乡公主是何晏的同母妹，显然不可信。因为何晏的母亲是尹氏，而金乡公主的母亲则是沛王太妃杜夫人，根本不是一个人，不能张冠李戴。说何晏娶了同母所生的妹妹，不就等于说他“乱伦”吗？何晏再轻狂，也不至于如此。再说了，就是他想要如此，那曹操、曹丕能答应吗？
为什么会有这种“妖魔化”何晏的记载呢？鲁迅先生说：“因为他是曹氏一派的人，司马氏很讨厌他，所以他们的记载对何晏大不满。”
这是很有道理的。
尽管如此，何晏这个人生性好色，纵欲无度却是事实。金乡公主实在看不过去，有一次，就跑到母亲那里告状，说：“他这样为所欲为，怎么养生保身呢？”有人以为，金乡公主说这话，是有感于当时的政治险恶，为何晏的政治前途担心。我以为这是皮相之见。因为紧接着杜夫人说了一句话，恰好证明这件事属于闺房之私，与国家大事政治前途无关。杜夫人笑着讽刺女儿说：“你恐怕是因为何晏的行为而嫉妒吧？”公主嫉妒什么呢？大概是嫉妒何晏纵情声色，眠花卧柳，却老让自己独守空房吧。
那么，何晏好色和“五石散”有什么关系呢？当然有关系。最早将何晏服五石散和他“耽声好色”联系起来的，就是西晋那位深受“五石散”毒害的皇甫谧。他在《寒食散论》中说：
寒食药者……近世尚书何晏，耽声好色，始服此药。心加开朗，体力转强。京师翕然，传以相授，历岁之困，皆不终朝而愈。（隋巢元方《诸病源候论》卷六《寒食散发候》引）
这里说到了服用“五石散”的效果和影响。本来形弱体虚的阴柔美男何晏服散之后，竟然“体力转强”，于是引起天下效尤，争相服用。“历岁之困，皆不终朝而愈”云云，很像是“难言之隐，一吃了之”的意思。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这第二大功效甚至比第一大功效更有吸引力，所以才会“大行于世，服者相寻”。
这种服药的风气直到唐代依然流行，孙思邈《备急千金要方》开篇云：“有贪饵五石，以求房中之乐。”祛病延年的遮羞布干脆被扯掉了，只剩下四个字——及时行乐。到了宋代，服食者仍未绝迹。苏轼《东坡志林》称：“世有食钟乳、乌喙而纵酒色以求长年者，盖始于何晏。晏少而富贵，故服寒食散以济其欲，无足怪者。”
这些材料说明，五石散这种药的确有着滋阴壮阳、增强性功能的作用，有些民间学者甚至直接把五石散叫做“春药”，称之为“古代伟哥”，尽管有耸人听闻的意思，也并非全无道理。
养颜美容
第三个“功效”也可以从何晏的话里一窥端倪。何晏说，吃了五石散，不仅能治病，“亦觉神明开朗”。“神明”在这里，是指人的精神，“神明开朗”有两个方面的含义：一是精神舒畅爽朗，大有“神超形越”之感，我估计，这可能是服食之后生理或心理上所产生的短暂幻觉。二是容光焕发，风神美好。这就与我们上一讲所说的美容之风联系在一起了。也就是说，服用“五石散”的第三个功效就是养颜美容。我甚至怀疑服食“五石散”会使人变得更白，何晏就是个最好的例子。何晏的“面至白”，大概是服药之后的严重贫血状况，但由于迎合了当时的一种对于男性美的欣赏标准，于是贵族公子都开始服食此药，成为一种让我们觉得不可思议的时尚。魏晋着名的美男夏侯玄、王衍、裴秀、王恭等人都有服用“五石散”的经历。魏晋出现了那么多肤白如玉的美男帅哥，大概和服药的风气不无关系。
一种风气一旦成为时尚，哪怕它会危及到人的身心健康，人们也会乐此不疲。这是人类的从众心理和劣根性所致。就魏晋服药之风而言，有多少人深陷其中而不能自拔，最终成了时尚的牺牲品。从这个角度上说，时尚可以说是一种不易觉察的“软暴力”，好比一把“温柔地杀人”的软刀子，让你在神魂颠倒中不知不觉地“过把瘾就死”。
所以，一个清醒而又理性的人，最好对一切时尚保持距离，否则，你就难免不被时尚绑架而失去自我。人在这世界上，什么都可以失去，就是不能失去自我。自我一失，其它也都不足道了。
并发症与后遗症
任何药久服之后难免会有“并发症”或“后遗症”，“五石散”也不例外。不过，世界上恐怕没有一种毒品的后遗症，会像“五石散”那样对文化和生活产生那么大的影响。服用五石散的“生理并发症”和“文化后遗症”，大概有以下几种：
第一，视力严重下降，双眼红肿疼痛。我们前面说的那位行散时弃官不做的名士殷觊，就因为长期服用五石散，以至于生了重病，一个显着的症状就是“看人政见半面”，就是看人只能看见半边脸。这是服用五石散后，热气冲击肝脏，影响到眼睛到导致的“幻视”症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