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昔避贼初①，北走经险艰。
夜深彭衙道②，月照白水山③。
尽室久徒步，逢人多厚颜④。
参差谷鸟鸣，不见游子还⑤。
痴女饥咬我，啼畏虎狼闻。
怀中掩其口，反侧声愈嗔⑥。
小儿强解事，故索苦李餐⑦。
一旬半雷雨，泥泞相牵攀⑧。
既无御雨备⑨，径滑衣又寒。
有时经契阔，竟日数里间⑩。
野果充糇粮，卑枝成屋椽。
早行石上水，暮宿天边烟。
少留同家洼，欲出芦子关。
故人有孙宰，高义薄曾云。
延客已曛黑，张灯启重门。
暖汤濯我足，剪纸招我魂。
从此出妻孥，相视涕阑干。
众雏烂熳睡，唤起沾盘飧。
誓将与夫子，永结为弟昆。
遂空所坐堂，安居奉我欢。
谁肯艰难际，豁达露心肝？
别来岁月周，胡羯仍构患。
何当有翅翎，飞去堕尔前？
【注释】
①“忆昔”句：指去年六月避兵乱事。通篇都是追述往事，只末六句是作者的感慨，故用“忆昔”领起。②彭衙：地名，故址在今陕西白水东北六十里。③白水山：白水境内的山。④“尽室”二句：是说全家人长途跋涉，非常狼狈，逢人难免厚颜求食，窘迫异常。尽室：全家。厚颜：感到惭愧。⑤“参差”二句：写谷鸟啼鸣，一路荒凉，少有人还。参差：杂乱，不整齐。此指鸟儿上下翻飞。游子：指逃难外出的人。⑥“痴女”四句：写小女儿饿得直咬人，大人因怕哭声被虎狼听到，在怀里捂住她的嘴不让出声，但小孩因感到不舒服，哭得更厉害了。反侧：挣扎。嗔：怒哭声。⑦强解事：稍懂事。强：稍微。故：故意。苦李：一种野生李子。二句是说小儿们稍微懂点事，故意要苦李吃，借以转移小妹妹的注意力，使她止哭。⑧“一句”二句：十天里有一半是雷雨天，全家在泥泞里相互牵扶着行走。⑨御雨备：指雨具。⑩“有时”二句：谓有时候经过难走的地方，一整天只能走几里路。经契阔：是说碰到特别难走处。竟日：整天。“野果”二句：谓以野果充饥，在树下露宿。糇（hóu）粮：干粮。卑枝：低树枝。椽：屋顶上的圆木。“早行”二句：写全家旅途苦况。因多雷雨天，故老在水里走；因露宿山中，故多伴山间雾气。少留：短期逗留。同家洼：孙宰所居村庄，当在白水境内。芦子关：关隘名，是陕北关防要地。见前《塞芦子》。故人：老朋友。孙宰：生平不详。薄曾云：形容义气之高。薄：迫近。曾：同“层”。高义薄曾云：语袭《宋书·谢灵运传论》：“高义薄云天。”延：邀请。已曛黑：已经是日落昏黑。启重门：打开层层门户。暖汤：热水。濯：洗。剪纸招魂：是古代民俗，表示给途中备受惊险的诗人一家压惊。从此：接着。出妻孥：又唤出家人。涕阑干：涕泪纵横的样子。“众雏”二句：写孩子们已经疲惫地睡着了，又把他们叫起来吃饭。烂熳睡：睡得十分香甜的样子。沾盘飧（sūn）：吃晚饭。飧：晚饭。“誓将”二句：是孙宰对杜甫说的话，要永远结为兄弟。夫子：对杜甫的尊称。弟昆：兄弟。“遂空”二句：写孙宰把房间腾出来，安排作者一家安然住下。“谁肯”二句：总结以上十四句，进一步表示自己的感激。豁达：待人宽厚。露心肝：推心置腹，极言坦诚相待。岁月周：已满一年。胡羯：指安史叛军。构患：制造灾祸。何当：怎能。翅翎：翅膀。堕：落下。尔：指孙宰。
【评析】
至德元年（756）六月，安史叛军攻陷潼关，杜甫携家从白水逃往鄜州，路经同家洼（在彭衙北），受到友人孙宰的盛情接待，一直铭记不忘。至德二年闰八月，杜甫由凤翔回鄜州，途经彭衙，忆及往事，但不能绕道相访，故作此诗以志感。诗的绝大篇幅忆及去年逃难遇孙宰时受到的热情招待，表现了故人间的深挚友谊，真实感人，明白如话，充分显示了诗人写实的才能和坦荡的胸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