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散去。
慕容老侯爷刚要下白玉阶,斜后方传来太监的声音:“侯爷,请留步,宫中有人想与您见一面。”
慕容老侯爷脚步一停。
太监是凤藻宫的人。
莫非是蒋皇后?
太监看出老侯爷脸上的疑窦,笑:“随奴才来即可。”
御花园,九香亭内。
一道倩影安静坐在亭内。
不是皇后蒋氏,是她身边最得力最受信赖的二品令人——女官白秀惠。
白秀惠二十三四的年龄,发髻上插一柄流云璎珞点翠钗,身着暗绿雨丝锦对襟女官服饰,显得纤秀婀娜,气势却异常沉稳,一看便是在贵人身边当差了许久。
“白令人?”慕容老侯爷一疑,她是后宫的人,与自己八竿子扯不到,找自己干什么?
白秀惠伸出纤臂,做了个邀请的动作,声音从容,又含着婉约笑意:“侯爷请坐。”
二人面对面坐下后,宫女来斟了茶水,是名贵稀少的大红袍。
慕容老侯爷扫一眼案上的精美糕点,再看凤藻宫的太监与宫女伺候得这么周全,花白的眉毛一扬,早听说白令人受宠,却没料到果真是蒋皇后眼皮下的第一红人,道:“白令人有什么事,直接跟老夫说吧。”
白秀惠嘴角弯起:“老侯爷快人快语,果然是军功起家的老英雄。那我就不绕弯子了,我在宫外有个同胞亲姐,嫁给了兵部左侍郎云玄昶,正是侍郎府的填房妻室,二人膝下现如今只有一个女儿,就是我的外甥女儿,名唤菀霏。”
慕容老侯爷明白她与自己见面的意思了。
“霏儿年少痴情,与侯爷家的二少是一对,可惜了,年轻人嘛,总会不小心犯些错,那日寿宴,叫侯府失了面子,可老侯爷不能因为如此,便拆散一对鸳鸯。我那外甥女,如今心心念着还是二少,迄今因为二少,被我那宫外的姐夫关在府上,我今儿便是想劝两句,看老侯爷能否卖我一个人情,两人既然情投意合,便尽快成亲算了。”白秀惠缓缓道。
慕容老侯爷放下杯子,想不到那云家竟搬出了皇后身边的人,笑中掺着冷意,直话直说了:“白令人,令甥做出大失妇德的事,婚前私定终身也就算了,还闹得人尽皆知,在拙荆寿宴当日,与阿泰……行苟且之事,叫那么多公子哥儿看到,说得难听一点,就算娶个青楼女子,都不见得这么丢脸!老夫若是同意她当孙媳妇儿,日后见到那些儿子看过她身子的同僚,还怎么抬得起头?老夫岂不是被天下人嗤笑!”
白秀惠听她将外甥女比作青楼女子还不如,心中泛起一股冷狠之意,却笑得面如繁花开:“老侯爷,你的意思是,侯府没法娶霏儿了?”
“这种女子,绝对不能进归德侯府当少夫人!除非老夫不在了!”语气坚决。
白秀惠笑意刹住,语气却十分的温和,整张脸,看起来有种不协调的瘆人:“老侯爷这是说的什么话……不过,老侯爷连失两子,如今只有两名孙儿,是慕容家唯二的香火,看得珍贵无比吧。”
“白令人这是什么意思?”慕容老侯爷砰的一声,磕下茶盅。
“侯府是军功起家,就跟老侯爷一样,两位少爷也是在军营里就职,听闻大少爷慕容安已经有了军职,作为副都统,刚奉了皇上的命,随部队在北方互市,处理蒙奴国最近侵扰我朝互市的事儿。”白秀惠轻抚杯盖,慢慢反插着手,滑进袖口。
突然提起前去督军的孙子?慕容老侯爷眼神一洌,心头突突一蹦。
白秀惠的手从袖子里出来,多了个小小的香囊。
打开,指间夹着一颗泛着珍珠白的小东西,像个小石子儿似的,亮在老侯爷眼前。
慕容老侯爷眼球瞪大,是一颗圆乎乎的后槽齿,人牙!白森森的人牙,还沾着一两点斑驳的干涸血迹!
牙齿没有特殊标记,可他却清楚预感,这是他长孙阿安的牙齿!
“呼啦”一声站起来,慕容老侯爷手脚颤抖,低叱:“白令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白秀惠淡笑,笑意在这颗可怖人牙的映衬下危险十足:“老侯爷,前线和沙场上,有多危险,您比我更清楚,大少爷受伤甚至殒命,再正常不过了,值得这么惊奇吗?哦,对,听说侯爷还在极力培养二少,二少经常去军营操练,也快有官职了。二兄弟随时能上阵立功,赚取功名了。可老侯爷最清楚了,阵上的事,真的说不准,一只冷箭不小心飞过来,一把刀冷不丁砍过来,可能随时没命,就算两人一天内同时遭难,呵呵,应该也不会有任何人怀疑,更不可能有人去细查,到底是遭了敌手,还是——有心人所为。”
“我家阿安到底怎么样了!”若不是森严深宫,慕容老侯爷几乎咆哮出来,这是在赤裸裸的威胁。
白秀惠身后是蒋皇后,皇后是什么人?如今大宣,除了皇上,就属她最大!虽然女子在后宫,不参于朝政,可身为后妃,怎么可能在朝廷中没有心腹和党羽?
想当年那崔氏一夜失火灭门惨剧,虽无人敢提,可许多人,都知道蒋皇后的份儿。
若是她一纸暗旨发出去,叫人混进军队干掉慕容安,只怕还有人抢着干!
白秀惠将牙齿磕在案上:“侯爷放心,这次只是慕容大少爷在营帐里练习搏斗时,不小心被人打落了牙齿,没什么大事,可下次……呵,就不知道了。”
慕容老侯爷舒了一口气,可若被人威胁迎娶云菀霏,仍是不甘愿,死死不松口:“我乃堂堂的归德侯爷,你算什么?再得宠,无非也就是宫中的一个奴才!我就不信皇后真的那般宠你,容你为非作歹,哼,老夫这就去凤藻宫,亲自拜见皇后,红口白牙说个清楚!呵呵,若不行,老夫直接找皇上!”
“老侯爷,”三个字从银牙中迸出,如刀刃扑来,寒风阵阵,白秀惠美目一眯,脸上已经是一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的神色,双袖一摆,脊背挺得极直,“奴才也是分等级的,我在天下最大的女人身边当奴才,也算是天下最大的奴才,我既混到了皇后身边,受皇后信任,你认为,皇后会不会帮我达成这个心愿?侯爷确定要去试一试,看皇后到底帮谁?”阴沉沉地一笑,她语气一转:“还有,侯爷还真的要将这事儿捅到皇上那里?呵,别怪我没提醒你,一旦捅到皇上那头,归德侯府,很难再有安宁的一日……侯爷的一双儿子已死在了前线,可不要做一些叫自己后悔的事,让剩下的两个命根子继续断送性命!自己好生考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