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姨娘少说一句罢,那边不是传了话么,说大姑娘已经回了。”是蕙兰打圆场的声音。
厢房里,下人打了帘子,朝里头禀了一声:“大姑娘来了。”
方姨娘这才赶紧吞了话,噤了声,当真是憋屈啊,背后说得再欢,因为卖身契的缘故,当着面,对这小妮子却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童氏穿着孔雀绿开襟袄子,外面套着个缠枝卷纹长比甲,盘腿儿坐在临窗的炕床上,炕下烧着火,衬得屋子里暖烘烘的,可此刻脸色却不怎么好,不像以往见着孙女儿时的和蔼表情。
能不垮着脸么?就算没什么,被方姨娘这头老鼠在耳边叽叽咋咋一通,也会多想。云菀沁朝祖母走过去,眼光扫过方姨娘,看似清淡,实则凛厉,方姨娘看得一个激灵,垂下头去,嘴巴里却是不服气地咕噜一声。
走到童氏面前,云菀沁捻裙轻轻一福,与往日一般的娇娇俏俏,顺其自然,并没因为晚归而紧张,只甜笑道:“看祖母去了一趟古寺便容光焕发,一定是见着那高僧了,就算没见着,也肯定求了什么好签。”那么早就出门了,肯定见着了,而且这么一大家子的女眷都去了,总有个人能求上上签!
童氏就算这会儿再埋怨孙女儿,一听这话,脸色好转了,没告诉她,她居然也知道自己见到高僧和求到了上上签,一想起今儿的上上签,心情都缓解了许多,脾气也发不出来了,却仍是蹙眉,语气带着斥责:“今儿叫你陪奶奶去佛寺,你不去,倒是一个人跑到外面现在才回来,我听莫管家说过,是那老二生病,叫丫鬟回来求白氏去看,你去就算了,可看完人,怎么到了天都黑了才回来,你啊你。”说着,目色中充满着失望。
云菀沁前些日子暗中去香盈袖都是白天去白天回,而且也是避开人,从没像今天这么晚,也难怪童氏不喜。
方姨娘见着云菀沁要被训斥,心里舒服多了,却见云菀沁扬着一张芙蓉俏脸,对着童氏:“就如奶奶说的,二妹病重,叫丫鬟前来哭哭啼啼地拜求,母亲在佛室,不适宜出来,当时家中没有一个长辈和女眷,若沁儿不去,只怕会被人说爹爹和云家人情冷薄呢,爹爹如今刚升尚书,沁儿又有皇家的婚事,怎么能禁得起被人说,这才叫莫管家安排了车子,去走这一趟。”
儿子的前途和官运永远是老太太的软肋,外加一个皇家的婚事,童氏哪里还有什么话,眉头松了许多,又听云菀沁继续:“出来后,沁儿想,既然要大婚了,干脆亲自去舅舅府上一趟,虽然爹爹派人去知会过,下了帖子,可到底抵不过我这当外甥女的亲自去一次。奶奶知道,舅舅与爹因为我娘的事儿,心结未解,这些年都不怎么来往,我一去,舅舅对爹的心结都会清减一些,我母舅家虽不是什么高官名宦,但也是经常与皇宫贵人们打交道的皇商,在贵人们面前有时候说一句,指不定还比一般的官吏强呢,若舅舅与爹爹走得亲近,到底对云家还是有好处的呢。这不,沁儿在舅舅家,嘴皮子都说干了。”
童氏怎么会不知道那许家的财力和能耐,听得频频点头:“没错,没错,是这个道理,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敌人多堵墙,何况本来就是自家人呢!趁着你这次大婚的机会,叫云许两家拉近关系,叫你舅舅和你爹爹重修旧好,亲热些,倒也是个好事儿!沁姐儿你做的没错,一心为云家和你爹爹考虑,处事得体,倒比活了几十岁的大人还要考虑周到,哎,怪我糊涂了,问都没问清楚便责怪你……”
“奶奶这是说的什么话,折煞沁儿了,”云菀沁打断祖母自责,亲亲热热坐到炕床上,倚着童氏,眼光若有似无地瞟了下首的方姨娘一眼,“怎么能怪奶奶呢,要怪,就怪那些话都没传清楚,还在奶奶旁边嚼舌根儿,唯恐天下不乱的人。”
方姨娘头压得低低,仍接受到了大姑娘这一记眼刀子,默默嘀咕了两句,只当这丫头逃不过被骂一次,这一回总能叫自己看场好戏,消一消心头恨了吧,没想到她一来,随便几句话,又将局势给调转过来,老太太非但不怪她,反倒还自责起来了,这丫头,到底哪儿来的妖精!
童氏见孙女儿盯着方姨娘,知道是给自己台阶下,也真的有些恼恨这姨娘嘴巴碎,斥道:“你嘴巴里又在嘀咕个什么?不是你在那儿叽叽咋咋像个麻雀似的,我怎么会话只听了半截儿,险些误会了沁姐儿?你有什么用?不识字儿,不通道理,叫打理家务你打理不了,生个女儿也不会养,有了点儿地位就翻脸不认人,一点儿都不大气,回个门还要甩脸子给咱们看!现在连老爷都不叫你伺候了,你就开始只知道闲言碎语!背后损人!上次也是,明明大婚的大喜事儿,也被你阴阳怪气说得我心情不好!我跟你说,今后在我跟前安静些,我问你,你再开口,你就当个活哑巴,不想听你讲话!”越说越气,到最后,童氏竟是顺手抬起拐杖,一下子敲到方姨娘的头上。
每一句说出来,就像个重锤,将方姨娘狠敲一下,全都是她提不得的糗事儿,被打击得脸色又紫又红,如今再被一敲,更是吓得捂住脑袋,忙跪了下来,再看满屋子的婢子嬷嬷、怜娘、蕙兰和黄四姑或嘲笑,或同情,或鄙夷地望着自己,忍气吞声:“今后一定循规蹈矩,再不多说半句了。”
怜娘默默见着童氏将方姨娘狠狠训完,这才倾身上前,柔道:“老太太不要生气了,气坏了身子不合算,方姨娘应该已经知道错了。”
等自个儿被骂完了,又被打了一记,才说好话?装什么好人?!方姨娘瞪了怜娘一眼。
不过童氏这一打一骂总算是消了气,也挽回了自己的面子,斥道:“还不起来,躲一边儿去!”方姨娘连忙揉着脑袋,站到角落。
云菀沁见祖母对怜娘的态度似是比早上出门前更好了一些,有些疑惑,果然,童氏看了一眼怜娘,望向孙女儿,笑道:“沁姐儿,你这福气嘴儿果真是没猜错,咱们早上一去,就正碰上那寺庙云游的高僧悟德大师,求签后叫大师帮忙解,你道怎么样?一块儿去的四名年轻女眷啊,就只有怜娘抽了个上上签,悟德大师解说,抽得此签的人,近期有孕事,若是新媳妇儿,只怕明年开春之前就会怀胎,三年抱俩不成问题,而且啊,还天生是个生儿子的命,满肚子的儿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