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就是这样：我们本来想耍观众一把，可是，现在我们倒被观众耍了一把！”
张总摆了摆手，不让说了：“好了，你去吧。”
上官燕出去了。
看到报纸上连篇累牍对电影《直冲云霄》的批评之词，曹星星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他问经纪人：“龙马公司怎么这么笨，连投资都没挣回来？”
经纪人说：“管他们呢，反正电影上映前后我们的书又卖了十多万册！我们依然是赚的！”
曹星星却摇了摇头，说：“他们的电影没收回投资，说明什么？说明电影不好！电影不好，潜在的意思是什么？是我们的原著不好！我们也被他们给耍了一把！……”
经纪人拍了拍曹星星的肩膀，说：“别想这么多了。你趁着这个高曝光率，抓紧写下一部作品，抓紧出版。”
曹星星苦恼地说：“上部《直冲云霄》就是胡编乱造的，我现在连胡编乱造的能力都没有了，还写什么？”
紧张
江里戴着墨镜和鸭舌帽，上了一辆公交车。
这里是二十三路公交车的终点站——新川市职业技术学院，这辆车将穿过这座城市，开向火车站。江里是从住宿的宾馆门前那个站台坐上这路公交车到这里的，因为从这里再往西走一公里，就是郊区。他在郊区转了半天，看蔚蓝的天空，看一望无际的庄稼，看路边那些不知名的花草。现在，他要返回宾馆去。
江里是一名当红的歌手。他是从首都北京“逃”到这个三线城市的，他逃离京城，关闭手机，是想暂时躲开那些讨厌的纷扰，让自己的内心静一静。可是，他实在太红了，这个三线城市的大街小巷里，也播着他最著名的那首歌——《你的冬天冷不冷》。
他上了车，坐到了最后一排最右侧的那个座位。车要开时，又上来了一男两女三个大学生，他们是职业技术学院的学生。这三个人也坐到了最后一排，最后一排正好是四个座位。他害怕被他们认出来，身子往外侧了侧。
车开了，这三个学生叽叽喳喳聊起天来。不知怎么，他们从最近上映的一部电影聊到了流行音乐，并很快聊到了他——江里的音乐。
那个瘦高个女生不屑地说：“我不喜欢江里！一个月前媒体就揭露说，他在成名前一个月把自己的老婆给甩了！真是良心丧尽的当代陈世美！哼！”
江里听了，心里一疼。事实是这样的吗？当然不是！
一年前，他还只是一个国有企业的普通工人，工资不高。但是他特别热爱音乐，常常把自己的歌放到网上去。面对着物价的不断上涨，面对着婚后他总是“混”完工作就沉浸在音乐中不去想法多挣一些钱，七个月前，他那个凶悍的老婆再也忍无可忍，断然地和他离了婚，三岁的女儿也给夺走了。可是，谁都没有想到，他离婚一个月后，他自己谱曲、演唱的《你的冬天冷不冷》突然在网上蹿红了……
这时，那个男生说：“我也不太喜欢他。不过，我不认为他离婚有什么大不了的，两个人没有感情了，离婚未必是一件坏事。我讨厌他，是原因他成名太快了，发财也太快了！他凭什么这么迅速就成了名？他有什么呀？不就是会唱两首歌吗！现在贫富差距越拉越大，有钱的更有钱，穷人更穷！都是他们这些人把社会的优质资源给占去了！我们还有一个月就毕业了，可到现在都没有找到工作！社会公平何在？”
江里理解这个男生的唠叨，但是他心里还是感到很不快。他是凭自己的实力，而不是靠“官老子”或“富爸爸”成功的。在他成名前，他遭遇了多少痛苦，还被妻子甩了！
另外一个丰满一些的女生说：“我就是喜欢他！他虽然现场演唱有时会跑调，但他那种忧郁感很迷人。”
那个瘦高个女生和那个男生一起善意地嗤笑她，说：“你呀，太浅薄啦！”
那个丰满的女生笑说：“嘿嘿，那又怎么样？”
这番对话，让江里很汗颜。他在网上红起来后，一些音乐公司纷纷找上门来，要和他签约。最后，他和实力最强的一家音乐公司签了约，不久即发行了第一张专辑，销量迅速就蹿到了排行榜前五名。同时他也开始了商业演出。可是，他成名太突然了，他觉得自己好像还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因此，每次上台他都会不由自主地感到很紧张，不由自主地就跑了调。更可怕的是，一些娱乐媒体开始对他进行各种指责和污蔑，而这些指责和污蔑大都是捕风捉影甚至是恶意造谣，让他在舞台上更加紧张，有时候紧张得想逃离舞台。半个月前的那次演出，他刚上了舞台，就紧张得浑身发抖，最后只得狼狈地退了下去。他不得不跟公司老板说：“我紧张得忍受不了了！我要请一个月假，休息休息！”老板看着他精神萎靡的样子，知道这样下去不行，就同意了。
到了第六站，这三个大学生下了车。江里透过车窗，看着他们越走越远，泪水无声地从眼眶中滑了出来……
他异常难受！他难受的不是自己无法克服紧张，而是外界对他的批评。他不惧怕批评，他惧怕的是外界对他的批评不是对他的歌，而是对歌之外的东西，更可怕的是那些东西大多都是不实的！不喜欢他的那两个大学生，不喜欢的理由不是因为他的歌，而是不实的传言！而喜欢他的那个女生，喜欢的也不是他的歌，而是他的忧郁！
“我是一个歌手，你喜欢我的歌，你就听；你不喜欢我的歌，你就不听。对不对？可是，现实为什么不是这样？”他下了车，还是没有想明白。
精品
贾老本来是不想参加“陈新意长篇小说《开花不结果》作品研讨会”的，可是，主办方已提前将礼品和红包预付了，不来实在不合适；他本来也是要坚决拒绝礼品和红包的，可是礼品和红包加在一起价值不菲，又让他实在无法抗拒。
研讨会上，这个大都市文学界的名流几乎都到场了，从京城里还来了几位大腕级人物。这让贾老稍稍感到了一丝心安。贾老其实不算老，离六十退休还有两年，去年才退居二线改任非领导职务。
贾老起初不愿与会，是因为他粗略地翻了翻陈新意的这部长篇小说，发现写的很差，故事和主题就是“门不当，户不对”婚姻的痛苦和婚外情，毫无意思；更重要的是，文字很差，不仅语句拉杂，居然还有明显的病句！然而，陈新意身份特别，他不仅是一个热爱写作的“作家”，还是一个大企业的老总。他陈新意凭什么想开研讨会就开研讨会？就因为有几个臭钱？自己从一个农村公社记分员开始，用了几十年才成为这个大都市的知名作家，其间经历了多少艰苦和磨难，自己才开过几次作品研讨会？
研讨会上，与会者都心照不宣地给予陈新意长篇小说《开花不结果》较高评价，即使有个别说到缺点的，也都是蜻蜓点水式的，不痛不痒。
终于轮到贾老发言了！他本没有什么准备，他一时多少有点儿手足无措。但他毕竟经过不少类似的场合，很快就把别人赞美的话重新组织了一番，说了出来。可是说到后来，他内心却又觉得十分难受，自己年龄这么大了，怎么信口雌黄这么溜？不由地，他说起了国内长篇小说的整个现状来：“最新资料显示，去年我国长篇小说出版达两千余部。但事实上，只有不到一半能进入市场流通，另外一半，说好听点叫自娱自乐，说不好听就是迅速变成了垃圾。作为一名老作家，我很痛心！我们应当努力去创作精品，这才对得起读者的期待……”
全场立即变得鸦雀无声。
主持人看情形不对，忙打断说：“贾老说的话，属一家之言，仅供大家参考。今天与会的专家很多，按照安排，每人发言不超过五分钟，下面请青年评论家李运雨发言，大家欢迎！”
热烈的掌声响起来，贾老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不该说的话，可是，主持人打断他的话却让他十分愤懑，但他又不好再说什么。
研讨会和宴会结束后，他回到家，老伴正在浇花。
老伴见他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便问其故。
贾老叹了一声，骂道：“陈新意的《开花不结果》，也是垃圾！还开什么研讨会，真是他妈的不像话！……”
老伴忙劝他消消气：“你看你，都这么大年纪了，还为这些无聊的事生气？值得吗？”
老伴硬拽着他到公园去溜达溜达，散散心……
晚饭后，老伴打开电视，要拉他一起看韩剧。他却非要去书房，说：“我还要写我的长篇小说《味道好极了》呢！……”
老伴就松了手，看着他走进书房，长叹了一口气：“写写写！前几年写的两部长篇小说都还锁在柜子里呢，眼看要发霉成垃圾了！还写！……你不让人家看陈新意的书，你的书谁看呀？”
榜样
白迷糊心眼好是公认的：邻里有矛盾，他都挺身而出前去调解，矛盾双方见他来了，便都自动熄火灭焰，和好如初；邻居家的小猫小狗丢了，他也帮着去找；看别人打牌下棋，他也从来不语——当然，是因为他看不懂……因此，白迷糊深受大家的好评和推崇，很多社区里的公共事物，都让他当“代表”参与。
这个夏天的晚上，社区里许多人都在楼下乘凉、下棋，白迷糊在一旁看。这些人边下棋，边天南地北地瞎聊。有人就感叹地说，我们这些小民，为了省点电钱，只得出来混时光，电厂的人可都是开着门窗用空调，因为用电不要钱！接着就有人扯起来，说一些高垄断行业里的职工过的日子如何如何，像神仙一般快活，感叹人与人之间是多么不公平、不公正……
白迷糊是一个公司的仓库保安，工作认真负责、任劳任怨，还被评过“优秀员工”。此前，他觉得自己有饭吃、有衣穿、有房住、有亲亲热热的一家人，挺满足的，对大家说的这些问题他还真不甚了了，这时不禁惊出一身汗，怀疑道：有这事？大伙笑他：你还真是“迷糊”！他说：这哪行？我得找他们论理去！大伙都当是说笑，起哄说：我们都推荐你当代表，去问问他们为什么工资那么高、福利那么好？
第二天大家都上班去了，没人想到，轮休的白迷糊真的去了市里那家属于高垄断行业、福利待遇最“不像话”的单位。
白迷糊进了这家单位的大院，看见里面停满了各式车辆，每个人都衣着光鲜、精神抖擞、喜气洋洋，像过节一样。在富丽堂皇、中央空调开放的办公大楼三楼，白迷糊找到了“总经理室”。一位女秘书问他找谁，他说找总经理反映点儿事。正闲极无聊的总经理在里屋听到有人找，忙热情迎出来，让女秘书上咖啡、递烟。白迷糊想：大家说的果然不错，这里真像天堂啊！
总经理平易近人地问白迷糊：“白先生，你有什么事？能解决的我一定立即给解决。我天天坐在这，没正经事儿，都不好意思了。”
白迷糊说：“没有什么大事，我就是想问几个问题。”
“请说。”
“听说，咱们公司的职工工资很高，是社会平均工资的好多倍？”
“对。我们垄断企业嘛，利润高。要依靠职工办企业，全心全意为职工服务嘛。”
“听说，你们的保洁工年工资就近十万，每天都开着高级轿车上班？”
“这是胡扯！保洁工年薪仅四万元！……不过，我们经常在春节、清明、中秋及国际环境日、儿童节、护士节、圣诞节等等几乎所有的中外节日——一年大概也就二百多个吧，都给大家发一些过节费和一些烟酒水果。这样算下来，一年大概也有近十万元的收入吧。至于每天开着高级轿车上班则完全是造谣，他们开的是最便宜的那种普通家庭轿车。其实这也不算啥，我们几乎每个职工都有车。”
白迷糊瞪大了眼：“护士节、儿童节……你们也发过节费？”
“要构建和谐社会，不重视这些节日行吗？怎么能让大家每到这些节日，都想起他们呢？只有发过节费，不然都爱忘呀。”
白迷糊想了想，觉得确实是这么个理，又问：“那，每个职工都有自己的车，你们为什么还有‘上班专车’？”
“那是因为有两个吝啬的职工坚持不买车，非要像以前一样坐‘上班专车’！”
“两个人，还用大客车接送？”
“你的意见提得很好，确实很浪费！我们也正准备买辆轿车接送他们，与时俱进嘛。”
“这还是浪费呀！”
“这是传统的福利，不给不行啊，他们会闹的！再说了，现在不都在讲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吗？‘上班专车’也是我们单位的传统非物质文化，亟待保护。”
“我还听说，你们每个职工每年都要组织公费在国内旅游一次、去国外旅游一次？”
“是呀。开阔职工眼界，工作才能干得更好嘛。”
白迷糊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可想着自己单位并没有这些，实在太不公平了，憋屈地责问：“为什么你们是工作，我们也是劳动，工资、福利却这么低？”
总经理叹口气，说：“谁让你们单位效益没有我们好呢！更重要的是，你们领导没有依靠职工办企业、全心全意为职工服务的理念！有时我也为你们叫屈：为什么他们的心这么黑呢？！……”
白迷糊非常生气：“那，你们也不应该这么乱发钱！这些钱都是国家的，怎么都成了你们部门的了？”
总经理依然和颜悦色，说：“你还不明白？”
“我明白什么？”
“我们是你们的榜样啊！”
“你们是我们的榜样？”白迷糊气咻咻地反问。
“你看你，还被蒙在鼓里呢！世界是怎么进步的？手机是怎么普及的？电脑是怎么普及的？……是一部分人先用，之后才普及的。你得明白：现在我们的高工资高福利，使我们的生活水平走在了社会前面，甚至可以不谦虚地说我们的工作环境和生活都很奢侈。但，没有我们先过上这种好生活，没有‘典型示范’，你们的领导怎么会改变观念，认识到工人也应该过好生活呢？怎么会给你们提高工资福利待遇呢？所以说，我们是你们的榜样啊！”
白迷糊醍醐灌顶，突然豁然开朗：总经理的话句句在理啊！白迷糊明白过来，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一个劲儿地道歉：“我真是迷啊，错怪你们了！”
总经理大度地一笑，说：“明白了就好嘛。”
中午，总经理执意挽留白迷糊在本市一家高档大酒店吃饭，并找了十多人陪酒。出酒店时，白迷糊握着总经理的手，说：“谢谢啊！”总经理不禁脱口而出说：“缘分啊！”
白迷糊喝高了，但心里却仍亮堂堂的，回家的路上，一直都感叹：他们是多好的人啊！他们是我们的好榜样啊！
底气
孔光生在农村，父母都是“修地球”的，虽然大学毕业后幸运地找了一个城里妻子，然而妻家也是贫民家庭。三十大几了，和他一起进公司的，要么高升了，要么跳槽另谋高就了，只有他还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公司职员，做任何事都小心翼翼、战战兢兢，讨论问题时也不敢发表自己的意见，生怕有个闪失，被老板打发“回家转”。有时候老板说话声音大了，他都忍不住浑身发颤。见了邻居，他也总是低着头，不敢主动说话，一副自惭形秽的样子。有时候他想着自己，觉得一点儿前途都没有，活得越来越窝囊。
但有时候，他又希冀着自己能突然飞黄腾达。想来想去，很多路都行不通，只有买彩票还有一点儿希望。但静下心来再一想，世界上经商办企业发财的都比买彩票发财的多，他又没有了信心。因此，彩票他只是偶尔买一回。当然，中的时候极少。
这天，他又买了一张彩票，但当晚的开奖直播他没看。第二天早上，他出门上班时，正巧碰到送《晨报》的来，于是就翻开报纸翻到彩票那版，看中奖号码。他一看，不觉一惊，报纸上登的号码很眼熟。当对照完最后一个数字，他差点儿晕了过去：完全一样！他中了五百万大奖！
妻子送儿子上学走过了，他想立即给妻子打手机，叫她回来，但又怕她一激动，当着很多人的面把这个消息泄漏出去。他定定神，决定等中午妻子回来再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