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边抓过呼吸器猛吸几口,一边提防着游荡在我们四周的触角鬼头,回头一看半跪着的大背头,却见他在碎坛子堆里扒拉出一个圆形的八卦石。其实我也不敢确定那东西到底是不是八卦,其形状大致为一个圆,被一条“S”形的细缝分成了两半,按理说这金代女真族的古墓中,是不可能出现这种极富道教特色图案的。那上面刻着些龙飞凤舞的兽禽,天上飞的,水里游的都有,身姿细长扭曲,极为怪异。
我心中默算了下,入这水潭底已经十多分钟了,倘若再继续待下去,超强的水压促使体内的氮气渗透进关节的话,那样就完了。当下心急如焚,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大背头有何动作,心想他娘的我再撑个一分钟,要是你还没搞定,别怪我不听指挥脚底抹油。反正我是给你当临时工的,性命攸关的事情,可容不得我再替你卖命了。
但好在此时大背头似乎又打定了主意,我见他从身上摸出两根水雷管,塞进那八卦图上的两个小孔中。就朝我们头上指了指,意思是让我们赶快回到水面上,可还没等我回过神来,他便麻利而又快速地扯掉了那两根雷管上面的燃绳,两点橙黄色的火光一下子在水中亮起,雷管已经被他引燃了!
我们这才傻不拉几地弄明白,他是要炸开这东西,大骇之下忙一把将呼吸器塞进口中,游出囚笼后,张开臂膀使劲地划水往上面浮去,雷管引爆的时间差较短,要是再耽搁一时半会儿,弄不好把自个儿给炸着。黄毛,牛二跟大背头上浮的速度很快,那个瘦子更是滑溜得跟条鱼一样,在水中几个动作不见,便游上去了四五米。唯独我做什么事都慢半拍有点跟不上节奏,情急之中忙不迭地使劲蹬水,避之不及地逃离那间囚笼,想着快些浮到水面上去好缓口气。
五个人各游各的,刚上浮了十多米,便三三两两地游着,之间隔着一段距离,不知不觉散开了。大背头的灯光,照射到也不知什么地方去了,我眼前更是漆黑一片,在水中只能凭着感觉上浮。过程中,忽然感觉到有个人骑到我脖子上,两只手搭在我天灵盖上面,死命地企图将我往摁向潭底!
那双手力道出奇的大,紧紧地箍着我脑门,死死地扣住我不让上浮,我登时便感觉的事态之怪异,是谁竟这般欲置之我于死地?脑海里闪过无数的人,却又惊又怕,只得在水中一个翻转,打算将那人踹开,不想那人就跟一狗皮膏药似的,贴在我背上。我一下子感到惊恐万状,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耳门都开始隐隐作痛了,在这水潭底呆的时间太长了,我必须得赶快上浮到水面上去。但事情远远没我想的这般轻松,那人抱着我面罩死不撒手,我的脑袋根本挣脱不开,只能任他摆布。好在突然身旁一束灯光亮起,可能是大背头发现我这边出现了情况,借着这束光线,我才终于发现,趴在我脑袋上的,竟然是一只不人不鬼的怪物。
我发誓见到了比吊在槐树上的斜眼三,还要恶心好几倍的东西,那人竟然是在我们之前掉入水潭的寸头!他的脸,已经肿胀得像一颗猪头,上面全是溃疡出来黄豆般大小的脓疮,一截肠子从他嘴里伸出来,恰好圈在我的脖子上,越勒越紧。整个人像只枯猴子,背高高地拱起,趴在我脑袋上,一张看不清本来面目的脸,从我额头上探了下来。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遭搞得想哭都哭不出来,心说寸头兄弟,冤有头债有主,你在后边那个水潭子里中招后,还是我把你拖出水面的。咱哥俩的关系是好,可你去走奈何桥也犯不着把我给拉上啊,这么多人你不去纠缠,怎么就这么倒霉让我给撞上了。念此我又心惊肉跳地往潭底一看,不禁心底一沉,感到大事不妙。不知不觉中,我已经被寸头给往下带去了十多米,而那两颗水雷管火光都已经燃进去了,不消几秒钟的时间,便立马会爆炸。
大背头他们还算是有点良心,不知道是顾惜我这个暂时充当的“狗头军师”,还是惦记我怀里的那卷羊皮纸。几个人纷纷游到了我身前,却并不忙着将那八爪鱼一样粘附在我身上的寸头掰开,而是一人揪着一处我身上的衣服,使劲地踩着水,想要将我带到上面去。
然而时间毕竟耽搁了太久,一切都迟了,就在这个时候,一团火光在潭底陡然炸响。随即我便感到一股巨大的威力,像是一把巨伞般地将我们弹开,背后就好似被人狠狠地擂了一拳,紧接着我便感到耳膜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的疼,脑袋嗡了一声,身体就开始不听使唤了,人也开始迷糊起来。
但凡见识过的人都知道,一旦有东西在水中爆炸的时候,其威力是十分可怕的,你会感觉到整个地皮都在颤抖。一些渔民用来炸鱼的时候,爆炸的范围虽然很小,但其震波却能使大面积的鱼翻掉。同样的,深潭之中的我们,谁也没料到半人半鬼的寸头居然找上了麻烦。
一阵天昏地暗后,我感到脸部一阵冰冷,冻得人一激灵神智似乎清醒了点,眼睛一睁,发现在慌乱中,寸头已经不知道飘到什么地方去了,脸上的潜水面罩也脱离,顿时喝了好几口臭水。也顾不上恶心了,自从大背头用雷管炸开潭底那块八卦形的石板后,水潭里的一切都翻转起来,在水中没有护目镜什么都看不清,只感觉自己像是被放进了水泥车的搅拌桶里,身体在水中不由自主地打着旋儿,分不清东南西北。大背头跟黄毛他们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只模模糊糊在水中看见一条光柱,完全无规则可循地四下乱闪,那是大背头的防水矿灯,可能他们几个到现在也是自身难保了。
既然他们几个都自顾不暇,我立即意识到这个时候就只能靠自个儿了,脑子里一片混乱,也想不出什么法子来,就感觉到自己的头突然撞在一块石壁上边,顿时眼前一黑,疼得我差点没晕过去。其实人在危机之中时,尽管在身体受到了重创的条件下,都会竭力地保持清醒,这是一种身体自我本能保护的现象。我极力地睁开眼睛,借着时有时无的灯光,赫然看见青石板陈铺的水潭底,那间囚笼已经被炸得扭曲变形,而在原先圆形八卦图的地方,崩出来一个圆桌一样大的洞口,正形成一个黑色的漩涡,仿佛一张怪兽的巨嘴,正大张着将一切的东西往里边吸进去。
潭底洞口产生的巨大吸力,是十分惊人的,在水中本就抓不着什么东西,无法借力,只得随之越凑越近。转眼之间,就已然到了潭底那洞口旁,好在我这时看见还有几根囚笼的细桩子,急中生智就一把抓到手,死死抱住,咬牙坚持着。
强劲的水流不停地冲刷着我身体,身上的衣服差点都没给扯了去,一些锋利的碎石子划破了我的脸颊,更是疼得我龇牙咧嘴。这个时候我憋气已经到达极限了,左右一看,发现大背头也下来了,拽着不远处的一个石墩死不松手。还有黄毛,跟那个瘦子,都朝洞口这边过来了,显然都是在这股强大的吸引力之下穷于应付,身不由己,我想下一刻搞不好咱们这伙人就都被吸进去了。
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可能坚持不了多久,却还是不甘心就这么放弃,憋得快要窒息时一抬头,发现牛二惊慌失措地朝洞口过来了,在水中不住地乱抓却无济于事,不停地旋转着。不想牛二被吸到我跟前的时候,倒霉透顶的是,他那肥大的屁股一下坐在我脸上,本来我就快抓不住了,这下我便更吃不住力,手一松开就被身后那个黑漆漆的洞口给吸进去了。
接下来的事情,我想我就不必赘述了,整个人已渐渐失去知觉,脑海里一片空白,心想我这个大好青年算是交代在这儿了。喝了也不知道多少口水,被石头片儿划了多少道口子,就这样磕磕撞撞跌得浑身都麻木了,终于还是坚持不住晕了过去。
我想我已经死了,但事实上我还活着,命大的并不只有我,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我到了一个无法用语言表达的地方。大家都还活着,大背头拿着矿灯走来走去,黄毛在其一旁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可能在出谋划策,但我听来却像是隔着一层膜,不是很清楚。牛二在一旁拧衣服里边的水,那个瘦子则靠墙坐着,我坐起身来,发现他居然在盯着我发呆,看见我醒了以后便立即将视线转移到了别处。
肚皮险些被撑爆,胃里一阵上涌,吐出来的全是水,并伴随着全身都开始隐隐作痛,人也有点晕眩起来。刚缓和了点,又感觉到人中穴一热,一摸全是从鼻子里流出来的血,耳朵也疼得厉害,但幸运的是还能听到声音,不知道出去了后会不会聋掉。刚才在潭底的时候,呆了半个多小时,这么强的水压,身体肯定承受不了的,我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现象,过一会儿就好。
浑身哪儿都疼,感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随着身体机能的渐渐复苏,我感觉呼吸起来肺也没有刚才的那么疼了。便强撑着站起,两条腿像是面筋做的,肉里边没长骨头的一样,连站都有些站不稳。这时一不小心眼角的余光,却突然瞥见离我不远的地上,躺着一个高度腐烂的人!竟是寸头,我当下自是好奇不已,搞不明白他是怎么和我们一起掉下来的。
我又开始感觉有些头晕,便摇摇晃晃地走到墙边上,手掌撑在上面勉强支住身体。打起精神又歇了会儿,四肢才开始慢慢地有知觉,手指触摸着的墙壁,感觉十分粗糙,我抬头一看,那是一堵石墙。其上全是用钎子敲打出来的纹路,一条一条全是石道子,密密麻麻的整堵墙都是,像是在一块几十吨重的石料中凿出来的这么一个空间。
这是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地方,我想困惑的不仅是我一个人,大背头他们几个也不见得能说出点寅卯来。我只能形容,这是一间彻头彻地的石室,不是四四方方的,我们就像是呆在一只大头皮鞋内的感觉,我知道我这个表述可能有点抽象,但是确实是如此。这么奇怪的石室一反常态,完全无规则可循,没有身临其境的人,是怎么都揣摩不出来我现在看到的这地方是个什么样的场景。我转了转,觉得此处空间不是很大,踮起脚都能够摸到顶,在上边还能看见一个圆形的洞口,开口处很是圆滑,并不时地从上面滴水下来。
寸头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这个时候身上已经发出一股腥臭味,也不知道死了没有。我闭眼回想了片刻,刚才那些如梦幻般的经历才总算想起,我们是被潭底一个拥有巨大吸引力的水洞给吸进来的。按常理来讲,我们早就应该在水道里边淹死了,但不知道怎么搞的,我们却到了这么一个地方。
想起在上边水潭底发生的林林总总,不由得我心生疑窦,心中总感觉好像被人在牵着鼻子走,而自己则完全没有主动权。这几个人中,我想和我有这想法的不在少处,大背头显然是早就发现了水潭底下的囚笼里有端倪,故意瞒着我们不说。我见他还在黄毛谈论着什么,声音压得很低,便好奇地走过去,隔着几步一听,好像是在商议着怎么逃出去。
我厚着脸皮,挤出一个笑来,凑到他们跟前,知道大背头姓谢,便称呼道:“胡老板,依你看,我们这是到哪儿来了?这墓室不像墓室,甬道不像甬道的,但却是修筑这座地宫的工匠开凿出来的。你把我们都弄到此处,应该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吧?你给说说。”
事情到这步田地,憋着问题也难受,干脆就和他阐述明了,大背头听后哪知却苦笑了一下,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不是我瞒你,事实上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鬼地方。”
我心说拉倒吧你,既然心中没有盘算好,就带着我们往不知深浅的地方闯?你这大哥当的也不见得有多运筹帷幄,尽学会糊弄人了。现在你从香港带来的三个死士已经挂掉了俩,剩下的两个伙计就牛二和瘦子,我暂且不提,大树底下好乘凉,没你这位大哥的庇佑咱出不去。牛二村是里的,看着虽老实巴交,但真要碰上给你卖命的时候,指不定临阵脱逃也是有可能的。而那个瘦子就更别提了,话不多,但做起事来极具章法,铁定是个人精,这种人才是最可怕的,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他在想些啥。
黄毛是大背头忠实不二的跟班,见我有此一问,便语气缓和地劝我道:“我说兄弟,这不还没到最坏的时候嘛!”他拍了拍胸脯,“大哥龙潭虎穴闯了不知道多少个来回,这次也能出得去,我们这不合计着,几个人一起商量总会有办法的。”
他冲我讲完,便把牛二和瘦子叫了过来,五个人坐着围成了一个圈,出着注意下一步该怎么打算。但要想出去,首先一个问题就浮现出我头脑里,我考虑了下说:“依我看啊,最重要的就是得弄清楚这是个什么地方。”
牛二连忙称是,想也没想就问大背头,“胡老板,我们掉进这鬼地方是有点抽冷子(出其不备),你当初下潭的时候难道没预料到?”
经此一问,大背头浓眉一皱,似乎在冥想什么事情,过了一会儿他才说:“这个嘛,也可以说是始料未及的,我知道水潭底下有东西,但压根不知道这下面的别有洞天。”
我将大背头一路上的动作行为在脑海里走了一遍,心想我们几个都不知道水潭下边有什么,全是你一人带我们下来的,现在都这步田地了你还来个一问三不知,便又问他:“胡老板,你当初是怎么知道水潭底下有东西的?还有那个八卦图,我想不通你炸开是有什么用,我们帮你做事,这本不该我问的,可你也不能什么事都瞒着啊。”
大背头摇头,说:“不是我瞒着你,是你们没能看出来其中的门道。”
我一愣,“这话怎么说?”
他朝我胸前指了指,示意我把那张羊皮纸掏出来。“我指给你们看就都知道了。”
这玩意儿我一直贴身揣着,掏出来都还是热乎的,还好没被弄损坏掉,我将其平铺在地上。看着里边错综复杂的构图,以及那让人眼花缭乱的标识,心想我都没能看破这其中的玄机,我不信你大背头能看出来,就对他说道:“这图上边可没指名水潭之下有这么一处空间。”
我言毕,大背头轻蔑地一笑,咂咂嘴,吸了口气再徐徐吐出,颇有卖弄之色:“这上边的字我是不及你认得多,但是你忽略了一点!”他低侧着头,将地上那张羊皮纸缓缓揭起,“但凡事物都有两面性,不能只局限于一个层次,你看这张羊皮纸的背面上是什么?”
他将羊皮纸翻成背面朝上,我一看就忽然明白了他指的意思,将脑袋几乎是贴着那图纸的看了个仔细,却还是不解其意,这上边压根就什么都没有,无图无真相的。
黄毛也趴在地上,左右瞧了个遍,抬起头一脸茫然地看着大背头,“大哥,这上边真的啥裘也没有。”
“你们再细细看看,”大背头两手交叉于胸前,“不能光关注于纸上有没有图。”
我和黄毛登时傻了眼,怎么看都感觉他就是一张黄卡卡的纸,没啥特别的。直到这时,一直没有响动的瘦子,却最先从那羊皮纸的背面上看出东西来了,他指着上边的四个角说:“问题在这儿。”
羊皮纸四四方方的,成矩形,我顺着他的意思去看,似乎终于明白点了,但也说不太上来。瘦子这时将图纸的四个角逐一揭起,呈“田”字的形状折叠,等到四只角汇聚到一点之后,我惊讶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因为居然被他拼凑出了另外的一张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