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笑开大了
黄非红
小祁不抽不喝不跳不搓，还不爱瞎掰闲侃，所以在单位里跟老同事不亲，跟年轻同事也不近，蔫来蔫往的属于黄花鱼那类的溜边儿一族。可是这天下班后，小祁却意外地把同科同事们一个不落地请到饭店，足吃足喝了一顿，然后又请大家唱歌跳舞，这一晚把一月工资消费进去了还不够。
小祁的举动虽然十分反常，可大家认定他是有求于人，所以谁也不问原由，只管心安理得地尽情享乐。
谁知直到尽欢而散之际，仍不见小祁开口。科长以为年轻人不好意思开口求人，就拍着他的肩膀主动说：“有什么事尽管说，能帮的忙一定帮！”小祁却摇摇头，轻描淡写地说啥事儿没有，就是请大家乐和乐和。
这话谁信，这年头谁肯提供免费的晚餐？小祁越不说，大家越是刨根问底，可追问半天，小祁仍是咬定一句话：啥事没有。大家有些纳闷儿又有些不安。
“呦，小祁不是抓彩票中大奖了吧？”老赵开了句玩笑。
谁知这句玩笑却让大家豁然开朗—小祁确实经常买彩票！于是大家眼中放着光，纷纷上前询问小祁是不是真的中了奖，中了多少。小祁却是笑而不答。
第二天，小祁买彩票中大奖的消息就旋风般地在单位传了个遍，一时间单位也掀起了买彩热。而单位一枝花钱香香则一反常态，向平时不屑一顾的小祁频送秋波，发动了猛烈的爱情攻势。小祁抵御不住美丽诱惑，不久就与钱香香确定了恋爱关系。
可小祁却依旧小气古板，与钱香香去吃饭总找大排档，买衣服首饰总挑廉价的，不管钱香香怎么委屈抱怨，他也不肯多为心上人付出一些。至于到底中了多大的奖、得了多少奖金，无论钱香香怎么软硬兼施地套问，小祁还是守口如瓶不漏一丝口风。
在钱香香积极主动的筹备下，她和小祁很快确定了婚期。可是小祁坚决不肯购买钱香香看中的别墅式豪宅，而只是租了套普通的二居室，为此钱香香跟小祁吵闹了几场，可最终她想，等结婚后把小祁的奖金攥到手，还不是由着她的性子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么！
可是在结婚前一天，小祁忽然良心发现地跟钱香香说了实话：“咱俩就要成为夫妻了，我觉得有件事得跟你说清楚了—其实我根本没有中奖，我只是开了玩笑，可大家竟当了真……”
听完这番话，钱香香惊了、愣了、傻了。好半晌，她愤怒地尖叫一声骗子，抬手狠狠抽了小祁一个嘴巴，然后又对他啐了一口，便恨恨而去。
因为新娘退出，小祁和钱香香的姻缘还没开始就提前结束了。而同样觉得受了欺骗愚弄的同事也对小祁极为不满，大家指责小祁品格低下、道德败坏，为了骗取美丽姑娘的爱情，竟然谎称中奖—就他那模样的，半点福相都不带，做梦中奖娶老婆去吧！小祁一任别人怎么说，一句也不去辩解。
不久，单位减员增效，小祁的名字排在了分流人员名单榜首。
单位的打字员小郝不是很漂亮的姑娘，但她的心地很好，她觉得小祁连番遭到了两次重大打击，不管他做错过什么事，都应该从人道主义出发，对他给予同情和安慰。于是小郝买上些水果去看望小祁。
出乎小郝意料之外的是，小祁情绪很好，一点也没有伤心难过的样子。小郝判断小祁这是强做出硬汉模样给她看的，她也就不去说破他，而且还把临来时准备好的安慰话封存在心里，临时改口说：“小祁，我想补习英语，你英语水平高，能不能帮我个忙？”
小祁想想，答应了。
小郝真的利用业余时间跟小祁学开了英语，在小祁的热心帮助下，小郝的英语水平也很快有了明显提高。通过接触，小郝发现自己以前的担心是多余的，小祁是个很坚强很自信又很有主见的男孩，而且也是个很热情的人，只是这一点大家平常没有发现而已。同时，小郝还在小祁身上发掘出了许多平时看不见的优点……
又过了半年，小祁原单位的同事们接到了小郝的结婚请柬。婚礼举行之日，来宾们很有些意外地发现新郎竟是小祁。
小祁依旧是那样平平淡淡。可是在婚礼达到高潮之际，他忽然心血来潮地把一件礼物当众送给了新娘—那是一个存折。小郝打开存折一看，上边户头写着她的名字，再一看存款数额，她还以为是看花了眼……待到小郝瞪大眼睛看了几遍终于把那笔巨额存款看清后，她吃惊得差点晕过去。
“这么多钱，你、你是怎么弄来的？”半晌小郝方才心惊胆战地问出一句。
小祁轻松地笑着说：“放心吧，我这既不是偷的也不是抢的，而是买彩票得的奖金！我这人笨，不知这么多钱怎么花，现在我把这任务交给你了！”
小祁以前的同事们面面相觑，几乎以为这是在梦里。也来参加婚礼的钱香香追悔莫及地当场号啕起来，她边哭边指责小祁骗了她，甩了她。小祁也带着惋惜的口气说：“我也有些后悔—那天我本来是跟你开了个玩笑，谁知你竟当了真……”
半瓶营养快线
吴芳芳
张春阳一家被困在高速公路上已经好几天了，几乎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要不是他妻子临上车时硬往车上塞了一件方便面，估计这会儿，他们一家三口就得饿肚子了。
天上的雪还在一个劲地下，到处都是白蒙蒙的。“妈的，这鬼天气！”张春阳狠狠地咒骂了一句，又把头缩了回去，现在的气温估计在零下十几度。
虽然天冷得厉害，可张春阳却不敢把小车里的暖气打开，要是把油耗完了，那就真麻烦了。
四岁的儿子亮亮一个劲地喊冷，嚷得张春阳心烦。他粗暴地吼了一声：“别喊了，缩到你妈怀里去！”亮亮就一头钻进了妈妈地怀抱，可还是一个劲地说冷。张春阳正准备再骂他两句，他妻子突然说：“春阳，不对劲，亮亮的头怎么这么烫啊？别是冻感冒了吧？”
张春阳闻言一惊，伸出手一摸儿子的头，果然烫得厉害。他顿时着了急，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上哪给儿子看病去啊？他妻子也慌了神，在车上翻东翻西的。她突然记起自己的背包里还有几片“白加黑”感冒片，就催着张春阳去找水。
一听找水，张春阳的脑袋都大了，在这种恶劣的天气下，水可是比黄金还要金贵呀！
上哪去找水呢？虽然明知道这个任务很艰巨，可儿子的性命也不能不管，张春阳只好一咬牙钻出了车厢。
他缩着身子来到后面的一辆货车前，用手敲了敲车窗玻璃，从里面钻出一个络腮胡子来。他皱着眉头问：“啥事？”张春阳忙赔着笑脸递上一根中华烟说：“师傅，车上有没有矿泉水什么的，卖给我一瓶，我孩子病了，要用水吃药。”络腮胡子用舌头舔了舔干裂嘴唇说：“水？我都两天没喝水了？要是有卖水的，再贵老子也要买一瓶。”说完，就把脑袋缩了回去。张春阳失望地说了声：“对不起啊，打扰你了，我再到后面问问去。”
张春阳又往后走了几步，来到了一个红色的桑塔纳车前，这辆车上坐的是一对年轻的夫妻，那个少妇模样的女人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孩子。张春阳又点头哈腰地问：“请问你们有没有水啊？卖给我一瓶，我儿子病了，想喝点水。”那个年轻人苦笑着说：“车上哪有水啊？我们都是喝的雪水。”那个女人也一脸同情地说：“真对不起，我们也有一天没喝水了。你再到后面问问吧，孩子的病可不能耽搁。”张春阳点了点头，又往后面走去。
张春阳走到下一辆车前，得到的还是摇头与无奈的眼神。一连跑了好几里路，问了几十辆车，还是没能找到一滴水。张春阳失望地回到车上，夫妻俩的眼泪都快急出来了，怎么办？这荒山野岭的，上哪去找救命的水啊？到村里去吧，细一打听，从这里到有人烟的村庄，最少也得有几十里，只怕跑到天明也跑不到。
万般无奈之下，张春阳只得跟妻子商量：“要不，咱也弄点雪水给儿子喝吧？”妻子却坚持反对：“雪水可脏了，里面净是细菌，孩子本来就有病，再让他喝这种水，恐怕会加重病情的。”
那怎么办？张春阳急得直搓手。正在这时，外面有人敲他们的车窗。张春阳急忙打开车门一看，外面站着刚才那个少妇。她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们车上真的没有水，可还有小半瓶营养快线呢，刚才我一时没想起来……”张春阳接过营养快线，从身上掏出一百块钱要给那个少妇，可那个少妇早就扭头跑远了。
张春阳就用那小半瓶营养快线让儿子把感冒药给吃了。吃完药，亮亮突然说：“这瓶营养快线过期了吧？一点也不甜。”张春阳一愣，过期的饮料可不能喝呀！张春阳仔细一看商标，是今年十二月刚生产的，就狐疑地说：“不过期呀！”他妻子接过那瓶营养快线用舌头尝了尝，眼睛立刻湿润了，她哽咽着对张春阳说：“这哪里是营养快线啊？这是女人的乳汁！”
张春阳的心猛地一抽，这个铁打的汉子也流泪了，他的嘴里不住地喃喃着说：“天下还是好人多啊！”
沉塘
江岸
四月温煦的阳光照彻黄泥湾，万物生长，大地回春，整个村庄被葱茏的树木和葳蕤的花草掩映着，呈现一片勃勃生机。
天气不冷不热，蜷缩了一冬的人们开始舒展筋骨，都觉得特别精神，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虽然忙罢了地里忙家里，忙罢了老人忙孩子，忙罢了人忙牲口，双脚陀螺一样不停旋转，二嫂夜晚还是睡不着。
她老是想她家的那个死鬼吴二狗。砍头的吴二狗过年又没有回家，三年了，没有见到他的人影。他隔一段时间打一个电话回来，打电话顶屁用。好不容易睡着了，她就开始做梦，梦见二狗躲在油菜花地里，跟她藏猫猫。油菜花一片金黄，二狗也一片金黄，晃花了她的眼，她分不清哪是油菜花哪是二狗了。
白天，站在地头，哪一片油菜花都开得极其灿烂，都像梦里和二狗藏猫猫的地方。溜溜的风吹过她的身体，她多想和天上的白云一样被风吹起来，在天上飘啊飘，一直飘到二狗打工的城市。
他二嫂，到这里等我啊。堂叔吴德贵在她身后呵呵地笑着说。
老头胡子一大把，早就当爷爷的人了，却依然好说好笑，不知道天天哪有那么多高兴的事儿。他经常和村里的老少娘儿们开类似的半荤半素的玩笑，谁也不当真，谁也不恼。心情好的时候，女人们准会这样骂他，老不死的，饿坏了吧，又来找奶吃啊。心情不好时，捡起一块土坷垃砸他，吓得他落荒而逃。
但是，这一次，二嫂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甚至连头都没有回。
老头转到她面前，看到了她发红的眼睛里饱含着两汪泪。
怎么了？想你家老二了？
二嫂不理他，泪珠却一颗一颗滚出来。
老头伸手替她抹眼泪，眼泪却泉水似的越抹越多。二嫂多想一巴掌扇开他的爪子，她怎么能让一个老头在自己的脸上肆意地摸来摸去呢？她的胳膊却发软抬不起来，好像不是自己的了。沉默间，老头得寸进尺，双手捏住她发面馍馍一样酥软的胸脯。她想推开他，但身体更软，整个人几乎要倒下来……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们还是被人发现了。二狗的爹挥舞着铁锹咋咋呼呼地冲进树林的时候，吴德贵早已提着裤子跑掉了。
怎么办？二狗的爹让人把儿媳捆成一个粽子，丢进牛圈，怒气冲冲地找族长。
族长和二狗的爹都是六十多岁，但长了一辈，他是吴姓人的主心骨。他慢条斯理地说，要是搁旧社会，这事儿好办。现在新社会，能怎么办？再说，猪走草，猫叫春，牛马畜生一年还发一次情呢，她是个活生生的人啊，三年了，你家老二都没有回来过，老二媳妇正当年，不是守活寡吗？
她再怎么的，也不能跟这个老鬼啊，他比我小几岁呀，丢死人了。
村里还有年轻人吗？就一个傻根年轻，还不如这个老骚货呢。
我不管，一定要惩罚她。
怎么惩罚？
你是族长，你说了算。
按照族规，女人不守妇道，就得沉塘。
沉塘？二狗的爹不由得一愣。
对，沉塘。族长的回答斩钉截铁。
那……还有别的法子吗？
没有了，只有沉塘。
那样怕公家不答应吧？
呵呵，你以为真的把她淹死啊，咱们只沉一半，让她脑袋留在水面上，淹不死她，冻冻她吓吓她也好。
好，这样好。
村前就有池塘，水大概一米来深，正好将二嫂浸进去。一村人拥出来，跟在五花大绑的二嫂身后。两个半大小子抬着一个平时装草的大竹篓。
来到池塘边，有人试试水，水依然冰冷刺骨，好家伙，真够二嫂喝一壶的。
按照族长的指令，大家七手八脚地把二嫂装进大竹篓，抬起来，正要往水里放去，后面突然传来一声大喊：住手！
大家一齐回过头来，看见了一个风尘仆仆飞奔而来的人。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三年没有回家的吴二狗。
好了，这下好了，不必按照族规惩罚二嫂，他男人回来了，交给她男人就是了。她这样伤风败俗，二狗扒她的皮抽她的筋都不为过，不把她打个皮开肉绽屁滚尿流才怪呢。
放了，把她放了。族长嚷道。
二嫂被人从篓子里抬出来，解开身上的绳索。她木木地站在二狗面前，漠然的眼光从二狗头顶看过去，仿佛没有看见二狗。
这下有好戏看了—
二狗扶着二嫂的胳膊，轻轻地说，咱回家吧。
二狗的爹愣了。
族长楞了。
一村人都愣了。
夜晚，二狗陪爹和族长喝酒。酒至半酣，二狗说，爹，小爷，不是二狗没血性，我心里憋屈啊。我们在外面打工，城市人不拿我们当人，我们必须拿自己当人啊。
停了停，二狗又说，我在外面，也找过女人，我老是愧得慌，觉得对不起她。这下，我和她扯平了。
心中的佛
何一飞
尘世里的人说，做了宝光寺的方丈，梦里都会欢喜死。
宝光寺是座大寺，僧众二百多人，得道高僧也不少。别说尘世里的俗人，就是宝光寺的僧人也说，能做上方丈，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和缘分。
但宝光寺的僧众都知道，下一任方丈就是三十二代弟子不悟。不悟一岁进的宝光寺，是被宝光寺的佛音养大的，二十年来心无旁骛，潜心佛学，参禅解佛，通幽入微。年纪轻轻，已是宝光寺藏经阁的主事，深得方丈苦空大师的喜爱。有了大香客，苦空大师往往是携了不悟亲自作陪。
寺是大寺，香火就盛。进香的善男信女整日络绎不绝，就像寺前愚溪的水，长年没个断的时候。
乐极楼的小红唇进香来了。小红唇是经常来进香的，有人就想，小红唇一个妓女，烧的什么香拜的什么佛呢？
水镇的人在外面喜欢问别人：“去过水镇吗？”
被问的人摇摇头说：“没去过。”
水镇的人就一脸的遗憾说：“可惜呀可惜，水镇都没去过，那不白活了吗？”
对方心痒痒的，就问：“水镇有什么呢？”
水镇的人于是自豪地说：“水镇有乐极楼，乐极楼有小红唇。”
名满五府十八县的小红唇是男人的梦想与欲望。
小红唇是宝光寺的大香客，香火钱每次都是一张二百两的银票。
方丈苦空请小红唇用茶，不悟在下首作陪。小红唇看着不悟浅浅地笑，不悟低了头，觉得自己有了魔障。
小红唇离开宝光寺时，被高高的门槛绊了一下，身后送行的不悟扶住了她。小红唇笑了，银铃般格格的笑声撕破了宝光寺肃穆的天空。
“罪过，罪过。”不悟在心里说。不悟扶住了小红唇胸前丰腴而绵软的欲望。
小红唇进香更勤了，来了就“不悟、不悟”地叫，叫得不悟心如鹿跳。不悟在禅房诵佛的时间更长了，不悟觉得只有在庄严的佛号声中才找得到宁静和平和。
“不悟，你是一只鸟，在我心里筑了巢呢。”小红唇说。
“不悟，你还了俗娶我吧。”小红唇追着不悟说。
“不悟，我是一朵花呢，我把我的美丽绽放给你。”小红唇拉着不悟的袈裟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