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遇到阿lee后,我决定坚持骑下去。和他一样,一路骑到宏村。
我们简单地商量了下同行计划,然后又向周围人打听了去往下一站的路途距离。得知昌化离龙岗只有15公里左右时,决定再坚持一把,骑到龙岗住宿。
待我们重新上路时才发现,大自然总会预留一份特定的惊喜给那些勤劳而坚持亲近它的人。这时雨也停了,临近黄昏的天空,是一片红色的彩霞,这是特属于在路上的人们才能观赏到的美景。
我也在这段黄昏中,重新拾起了那份初发心。离开这儿,继续往前走,我的眼里依然还有倔强。
日落之后,我的天空染上色彩
我永远得不到足够的热量,所以我燃烧,因冷而烧成灰烬。
——卡夫卡
结束是另一种开始
落日金色的光线搭配着红色的云朵,映衬在每个人的身上。
我和阿lee一路在黄昏的红色彩霞中向龙岗奔去。太阳已掉落到快要与公路平行,远远望去像是前方树上结着的一个成熟金瓜。日常生活中的我们往往荒废了大自然赋予的这份神秘。
至少,我是第一次这样正视日落。
中途太过迷恋这样的景色,两次停下来拍照。并且它让我想起了印度诗人泰戈尔的诗句:他日飘进我生命的浮云,不再带来雨滴或暴风雨。而只会为我落日的天空染上色彩。
我又暂时忘掉了身体上的疼痛,新的期待正在灌注我全身。阿lee比我骑行经验更丰富,上坡路段常常比我骑得快,但他明白驴友同行其实是路途中的一种相互帮助,并不是一切以自我为中心,只顾自己前行,也不是盲目地比拼速度。
我感动于他的真诚和友好,但我坚决不能让自己成为别人的累赘。
世间万物,无论制造得多么完美,它都会慢慢离开我们。
彩霞被渐渐黑暗的天色淹没,落日彻底不见了。忘却的疼痛只是暂时的,每遇一个坡点都在唤醒身体的劳累。而且一整天的骑行,让我仅用最后的一点新鲜感支撑着赶路。对意志力的探索,引领我回归对身体劳累的重视与观察。
真的走不动了。
公路周围的狗叫声击起我的恐惧感,生怕它们会不经意地从哪个黑暗中蹦出来追赶我。直到终于抵达了龙岗镇街道,心才松懈了下来。
总算看到了一天结束的希望。这时天早已彻底黑了,偏僻的小镇街道上并没有什么人。偶尔的几家酒店都被去浙西大峡谷的旅行团给占满了,不过我们还是快速在一个很不显眼的街道角落找到一家有空房间的小旅馆,70块一个房间。
当然,对小城镇的住宿条件不能有太多的挑剔,而且穷游也要懂得适应一切环境。
我们将背包、自行车等行李放在简陋的旅馆。脱掉骑行服和帽子,顿时感觉到一种解脱。本以为至少可以有热水冲个澡,最后也失望了,只能强挺着用冷水冲洗沾满汗液的身体。阿lee不但用冷水洗完澡,还用冷水洗衣服,一看就是个勤劳持家型的男人。我早已懒得动,躺在旅馆的床上一遍一遍翻看相机里的沿途记录。待他忙活结束,我们相约着去街上吃宵夜。走到楼梯口,又碰到旅馆住进来两个看上去很稚嫩的骑行者。
老板将他们的自行车和我们的放在一起。
随意地问候了几句,得知他们是来自杭州下沙大学城的大二学生,准备骑车去浙西大峡谷。按当天出发点来算,他们至少比我们多骑行了20公里。我在感叹他们青春勇气的同时,想到了自己那遥远的大二时期。一个自卑、孤独而迷惘的成长期,一个躲在自己的世界与世隔绝的时期,一个靠收音机和足球陪伴自己的时期。
我本想请这两个大学生和我们一起去吃宵夜,但转眼就不见了他们的身影。每次在外旅行,只要遇上同行的有学生群体一起吃饭,我都不会让他们分摊任何费用,并不是因为富有,而是和他们比起来,我至少花的是自己的钱。
夜晚的龙岗街道很冷清。走遍了整条街才寻找到一家饭店,并且我们是唯一的一桌顾客。常年在外旅行被宰的经历让我无论在做什么时总是很谨慎。哪怕老板给出的菜单上明码标价,还是先详细地向老板再三确认了才敢下单。
阿lee满腔热情地点了个鱼火锅,以及几个炒肉和一盘花生米。
我不好意思拒绝,于是就随他了。其实私底下,我是不吃鱼或海鲜类食物的,而且我曾经做过很长时间的素食者,后来因为身体上的种种原因没能延续下去。
未来,我还是可能会选择素食。
那天,阿lee喝了很多酒。他说,从来没有这么爽快过,平时都是为了交际或应酬,只有那天才纯粹是因为酒和自己本身,也只有在路上时他才能这样放松。
回到旅馆,这一天的行程就这样结束了。算上从家里去找艺术家朋友,以及骑出城区的距离,我第一天骑行了140多公里。但这不是终点,新的历程又在等待着我们。
落日每天都在发生,我们也每天需要新的出发,和升起新的感知。
属于年轻的公路之歌
在龙岗旅馆的那一晚,即使隔壁房间麻将声吵翻天,我依然睡得很安详,甚至劳累得连梦都懒得做。
醒来时,阳光已从窗外照射到旅馆并不干净的墙上。迟迟地不愿起床,一直到八九点,我才站起身,透过旅馆窗外的阳光,看到白色的云朵和绿色的大山。它们相互干净着不干扰彼此。
又是一个晴空万里,瞬间精神饱满地撕开了新的一天。
这时,我才发现阿lee早已收拾好行李,随时等待着出发。而且他还一边不停地翻看着手机里的沿途相片,一边得意地说:“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虽然很辛苦,若等到六十岁再来回忆,会充满敬畏和感动。”
我坐在床沿系着那双早已有些残破的球鞋,使劲地点着头。
出旅馆,取自行车时听老板说“昨晚那两个大学生骑行者清晨六点就出发了”。我暗自赞叹他们的坚持与毅力。所以说,艰苦的旅行是最能培养人内在自觉的方式。在旅馆楼下,我们吃过早餐,买了备用水背上,跨上自行车走了。
一路上,不断地有背包客和徒步者经过。我们彼此微笑着点下头,再不说过多的话。语言成了多余,大家都心知肚明,彼此理解对方的世界。
蓝色的卡车停在街道两旁,高大的梧桐树在公路上印下深深的阴影。我逆向着它们飞奔而过。将相机藏了起来,想更多地用眼睛去观察大地。少了一份刻意记录,让一切只在体验里。从出发时,我就大把大把地吃进阳光和新鲜空气,并且将阿lee远远地甩在了身后,想就这样一路孤独地前行下去。
我还是时常会不自觉地热爱自闭和孤僻。
幸好自己年轻的身体总是能从一夜安睡中恢复如初,犹如我那充了一夜电的MP3。路过一段像从岩山缝隙中劈开的公路,我远远地看到落在后面的阿lee停在那里拍照。
我没有停下来等他,而是一意孤行着向前,并对着大山再次喊唱着各种歌曲。开始后悔没有背上一把吉他和一个手鼓。要不然,随便找个路口就可以叫上一群徒步的户外客,一起歌唱真正属于年轻的公路之歌。
去他妈的盲目追赶速度,去他妈的为了减轻重量而轻装出发。
如果可以,我要带上所有的家当在路上。而我们真正需要减轻的,是心理上的负重,并非物质上的简单割舍。
有句网络流行语叫:“如果不阅读,行万里路也不过是个邮差。”同样,在骑行中,如果不能将当下心境与即刻自然风景融合起来,并用心去感知它、向往它。那骑万里路,也不过是磨坏几条轮胎。
至少,我不想放弃路过的每一片金黄色的稻田、每一片山川、每一个有缘之人、每一声热诚的招呼、每一种鸟叫、每一条溪流中奔流着的瀑布、每一片云朵漫过山头……它们都能在我心底击起某种轻微的回响,这是我与大自然之间的元次共鸣。
它不在相机里。它,在路上,在灵魂深处。
每当那成熟的稻谷清香飘到我的身前,我都会为它们而驻足停下。像《关于莉莉周的一切》中那个拿着CD唱机的少年一样,孤独地站在稻穗中间听着音乐,让自己心灵深处那些最软弱最自卑的懦性,找到一个属于它们的安全角落存放着。
阿lee也时而像个孩子般惊叫着,并热爱在稻田边拍照。
他说小时候他也曾在稻田里长大,那时要帮父母们插秧,光着脚卷起裤腿站在水里,总渴望着早日插完,但每到天黑还看不到田间的尽头。
也许,每个人的记忆里都填满了各种成长,都有着那些翻越不过去的少年感伤。只是在他如今的脸上,似乎已看不到那些过去。
因为他明白,自己早已成为男人,身上有着新的责任和担当。
两个男人的同行,沉默是大多数。即使在相同的轨迹行进,脑海里却装着各自的大千世界。流水不知道船的心事。我们就这样在一会他上前一会我上前的交叉行进中,骑过一座又一座山。想赶在日落之前,那些为了粮食的奔波就让它掉落在路上吧,做一个真正的净身。
年轻的人们都向往远方
我们要做的只是让自己在路上,至于路上会碰到什么好玩的事情,就要看老天爷了。
——凯鲁亚克
遇到别人的故事和经历
从临安往西,要路过无数个小镇。我最讨厌路过小乡镇,人杂车乱,还家家户户放养条狗在公路上。有时,那些狗会一路狂叫着追赶自行车跑很久,让我们将未知的恐惧感一直背负在身上,常常不自觉地回头观察身后,甚至会在心里产生恐慌联想。
但穿过清凉峰镇后,这一切不复存在。唯一可做的就是一直在村庄或森林中穿行,不停地上坡再下坡。有时是宽敞的坦途,有时是狭窄的村庄,有时是陡峭的上坡,有时是破旧的桥洞。它们极端地耗费着每一个骑手的体能,和勾引内在的怨恨心。
骑行的途中,我总期待着下坡路段,延伸着的潜在需求是一种对享受的渴望。其实,有下坡就意味着有上坡,它们总是相对成立的关系。如同我们生活中的苦与甜、黑与光。它们从来不会单独地存在于某一面。
清凉峰镇是临安市境内最后一个小镇,地处浙皖交界处。我们飞快地穿过镇街道,在各种三轮车和载满客的巴士间穿梭。转过两个90度的弯道,我停在一家由孤寡老人照看的小商铺前买饮料。临走前,看那老者较可怜,还刻意多给了她五块钱。
走出商店,看到两个年轻骑行者从身前的公路上飒然飘过。本欲向他们打听下骑行路线,可待我反应过来时,只能远远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和驮在自行车后架上的大帐篷袋。
我开始追赶他们。
就在我以极限的速度踩着脚踏板时,脑海中浮现的却始终是第一天在路上的所有画面——那些不断与我打着招呼的所有热情的面孔。他们像胶片般地从我眼前一张张闪过,变得清晰,再定格。这种强迫性记忆复新,是由身体的某个动作不经意间唤醒的大脑印象。
印象最深的是,在我暗自将目标定在青山湖并成功抵达后犹豫着要不要继续时,用他的旅行观感染着我前进并同行了一段的那个舟山骑友——我正升起了想要放弃的念头时,他从身后追赶了上来。当时他穿着一件白色的骑行服,在还离我很远的地方就热情而大声地打着招呼。似乎他也独自骑行了太久,遇见我这么一个同是独自骑行的人,瞬间看到了不再孤独的希望。
他说,他是辞职出来骑行的。每年他都至少要出去长途骑行两次,土耳其、西班牙、巴西、印度、尼泊尔等国家,以及非洲大陆、欧洲都去过,即几乎跑遍了世界各地。然后边打工边骑行,体验不同的人类文化和生活方式。
我问他最大的梦想是什么。
他说,是开一家全球性的青年旅社,然后成立一个旅行基金,专门用来资助那些在旅途中受困的人。同时,待他在陆地上骑行完各大洲以后,他还想开着一艘小船环海岸线旅行,就从舟山开始。
这在很多人看来是多么不切实际的一个梦想,可他正在一步一个脚印地走着。也许,这种走着本身就是一种梦想。
“当你一个人身处异地时,你看到的一切,和你在熟识的群体中看到的视角完全不同。那时,你是另一张面孔。人生就是用来体验和感知世界赋予我们的一切。”和舟山骑友同行的那一段,我成了一个纯粹的倾听者。
他继续说着:“工作时,你仅仅是一个人,但骑行时,你就是整个世界。你不停地遇到各种人,遇到他们的故事和经历,并试着融入和接纳他们。在这个过程中,你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改变自己、剥夺自己旧有的世界观和认识。只有这样,你才能接收新的一切。所以,那句话是对的,骑行时你不仅重新认识了自己,也重新认识了大地。”
我想,他一定是个生活阅历和感知世界丰富的人。在他那并不成熟的面孔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波折的内心故事呢?
与我不同的是,他成了一个开阔性的游历者,我成了一个沉默着走自己路的人。一切只写在时间和心里。后来,因为不同路而分开。一直到分开的岔路口,他还似乎有很多话没有说完:
“骑行,好像每个人的生活哲学。有的人在意马拉松式的长途奔跑,有人的在意速度型的短暂燃烧。你选择什么样的方式去面对,完全在于你自己。”
直视我们所惧怕的事物
在我的奋力追赶下,并没有用太久的时间就追上了那两个年轻骑行者。
一看他们就是负载过重。背着大大的行囊、相机、水壶和帐篷等。穿着早已湿透的T恤、迷彩裤和户外徒步鞋。两辆自行车在他们行李架上堆满的各种杂物映衬下显得格外破旧。
他们同样是两名大学生,宁波人。其中一个学摄影专业,背着一个大大的尼康单反相机。这已经是他们长途骑行的第三天。第一天从宁波骑到嘉兴,第二天骑到了太阳镇,第三天还未知,天黑时能骑到哪就准备在哪扎帐篷住下。三天的骑行已经到了他们体力和耐性能忍受的极限,所以他们沿途想得最多的就是放弃。
他们也不明白这样骑行下去到底有何意义,最初的出发只是想打探一下新鲜好奇。可真正上路后,感觉一路都是强迫性地让自己向前,无从逃避地面对自己的懦弱,给“自在”套上了一层枷锁。
从他们稚嫩的脸上很容易就看到了浓重抱怨情绪和孩子式的性格。我追赶上他俩时,他们相互之间还在吵架,原因仅仅是其中一个嫌弃另一个走得太慢,拖了他的后腿。
据说,他们就是在这种争吵中一路走过来的,有时甚至想将自行车停在路边相互打一架。
好在彼此都不记恨,总是三分钟热度,争吵完依然继续同行。
我在关怀他们的同时,又不免为这种青春式的纯真感到好笑。
也许若干年以后,当他们各奔东西在各自的生活里打拼,偶尔回想起曾一路争吵着同行的那个兄弟时,也会为年轻时的行为感到好笑并充满怀念吧。
遇上这两个宁波学生后,我们开始了四个人的同行。队伍似乎越来越庞大,浩浩荡荡地路过每一个村庄和人群。
以一个群体前进时,会莫名地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这样会减轻身体上的劳累感受。同时也会失去一部分自我,懂得接受别人的意见。
那两个宁波学生根本走不动,恨不得在每一个上坡点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