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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斗争哲学(3)

“小敏,我不是在唱,我是从心中赞美。赞美这旋律,赞美这歌词。赞美这优美旋律和确切的歌词所反映出的中国人民的心声。你看,共产党,象太阳,照到哪里哪里亮。比喻得有多贴切,多形象啊?现今的中国,只要共产党打到哪里,哪里的黑暗就一扫而光,人民马上就脱离暗无天日的生活,获得新生。就象太阳把光明带给人间,把雨露撒向万物。太阳哺育万物,万物离不开太阳。为什么离不开?你知道吗?因为太阳对万物有引力,万物对太阳有依靠力,这是永恒不变的。”

陆远鹏说着,脸上展现出一种陆秀敏从来没有看到过的异样的神情。他像回到童年那样纯真,像躺在妈妈怀抱中那样幸福。

“爸爸,你们的部队已经溃败如山倒了,您怎么还有心思谈论这些对您没有任何作用的话题呢?”

“有用,爸爸在告诉你,今后对你有用。你留下来吧,留下来会比跟爸爸走幸福得多。”

“为什么?”

“因为共产党一切为了人民。”

“我这个国民党军官的女儿在他们的眼里也是人民?”

“我想也是。即使对你产生了什么误解,也会有搞明白纠正的那一天。”

“您对共产党评价这么高,为什么不脱下这身国民党军服,跟共产党走?”

“爸爸是军人,得服从命令。”

陆秀敏哭了,哭得非常非常的伤心。

在陆秀敏的心目中,总觉得爸爸和别的国民党军官不同。自从妈妈死后,陆秀敏一直和爸爸相依为命。多少人劝爸爸续娶都被他谢绝了。他总是说:“我哪能让小敏受后娘的气呀。”

爸爸广交朋友,待人和蔼可亲,从没见他和谁发过脾气。

别的军官进赌场,串柳巷,爸爸从不沾染那些毛病。有时间就在家教自己读书,陪自己聊天。

在陆秀敏的心目中,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所以爸爸对她说的话字字千钓,从来都规规矩矩照听照办。

但今天不一样,今天爸爸说的是生离死别的事,是在预示自己失去妈妈之后又要失去爸爸。她不能答应。所以她坚决地说:“爸爸,共产党再好我也是您的女儿不是他们的女儿,所以您去哪里,我就去哪里,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不要说爸爸今后漂泊受罪,就是让我陪爸爸去死我也会毫不犹豫的。我坚决跟您一起走。”

“孩子,听爸爸说。”陆远鹏抚摸着女儿的满头秀发,眼中流出了泪水。“不是爸爸不带你走,实在是前途凶险难测。你己经长大了,该试着独立生活了。再有,爸爸走了也不是没有人管你,爸爸把你托付给一个非常好的阿姨,你的学习生活她都会很好地安排照顾的。”

“不,爸爸,您不能这么残忍地把我丢下!妈妈死了,你再走了,我真的就没法儿活了。”

陆秀敏哭得天昏地暗。

陆远鹏默默无语。好一阵子才说:“小敏,这样吧,爸爸先走,待在什么地方稳住脚再想办法接你。”

“那我得等多长时间?”

“最多不过一个月吧。”

就这样陆秀敏被爸爸托付给一位药房的老板娘吴筠阿姨照顾,自己走了。

爸爸走后陆秀敏每天都郁郁不乐,盼望爸爸能早日来接她。

然而一个月过去了,陆秀敏不见爸爸的人影。等到第二个月的时候,却盼来了她意想不到的结果。

一天,陆秀敏正坐在卧室想念爸爸,吴筠阿姨走过来递给她一封信,信封上只写着收信人陆秀敏的名字,没有发信地址。

陆秀敏一看就是爸爸的笔迹。“爸爸,您在哪儿呀?是马上来接我吗?我可想死你了。”她兴奋异常,迫不及待地将信封拆开,取出信纸一口气看下去。随着目光的移动,陆秀敏的脸色也开始由红变白。

陆远鹏的信是这样写的:“秀敏吾儿,当你拆开这封信的时候,爸爸已经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了。扪心自问,爸爸实在对不起你。我同你说一个月后接你是对你违心的欺骗。这是爸爸万分不得己而为之事。也许你恨我,如果恨我就能解除你心中的痛苦,就恨吧,恨吧,永远地恨下去。扔下你独自离开己经是爸爸这一生难赦的大错了,但爸爸还得忍痛再铸一个大错,那就是为了你今后的生活和前程,不得不再做一件对你对我都非常残忍的事:从今天起,我们断绝父女关系。而且我已经在报纸上公开声明。你看到报纸后不要过度悲愤,要把它保存下来,一定的时候也许会有用的。你一定不理解爸爸为什么会这样冷酷无情,为什么在女儿本已受伤的心上再刺上一刀。也许将来你会理解,也许一辈子你都无法理解。恨爸爸吧!让爸爸在你的心中消失吧!中国大陆马上就要在共产党这颗太阳的照耀下获得光明了。新中国就要诞生了。愿你的心永远向着太阳,祝愿你在新中国成长。你不能原谅的爸爸,陆远鹏泪笔。”

简短的信后,附着一张某报刊发的陆远鹏和女儿陆秀敏断绝父女关系的声明。

天在旋,地在转,一张黑黑的大幕向陆秀敏压过来,她实在无法支持了,充满青春活力的秀美身躯软软地倒了下去。

陆秀敏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吴筠阿姨神情焦虑地坐在床边。见她睁开了眼睛,高兴得合不拢嘴,不停地说:“可醒过来了,可醒过来了。”

看着吴筠阿姨,陆秀敏悲声哇哇,又哭得天昏地暗。

好一阵子,她才拉住吴阿姨的手说:“我爸爸为什么这样狠心?他在我的心目中一直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爸爸呀!他说过一个月就来接我,我盼了二个月,盼来的却是封绝情的书信和断绝父女关系的声明,这是为什么?吴阿姨,您说,这是为什么呀?”

“小敏,别哭了,听吴阿姨说。你爸爸还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爸爸,他这么做,一定是有什么苦衷,一定会有什么道理,既然你爸爸临走时把你交给我,今后你就是我的亲女儿,有什么大事小情我都会给你做主的,你可千万要想开呀。”吴筠阿姨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劝着陆秀敏。

想开?话好说。可那么多年和自己相依为命,生死与共,视自己为掌上明珠,自己又十分敬佩而敬重的父亲,-下子那样狠心地扔下了亲生女儿走了,而且还发表声明和女儿断绝父女关系,这样的事情做女儿的能想得开吗?陆秀敏有一肚子的委屈要向爸爸述说。

陆秀敏有满腹怨气要向爸爸发泄。

但她己经无法见到爸爸了。

她拿起笔,在十分愤恨、忧伤而又想念爸爸的心境下,给爸爸写了一封信。

陆远鹏——我可恨的爸爸:

您的女儿陆秀敏,不,现在在您的心目中我已经不是您的女儿了,因为您的一纸断绝父女关系的声明已经把您的亲生骨肉,一个您曾经最疼爱的女儿推下了绝情的悬崖。她的感情已经被摔得粉身碎骨而不复存在了。但是,您不能忘记,即使她灰飞烟灭,尸骨无存,她所流出的鲜血和毁灭的身躯仍然来源于您这个可恶的父亲!这一点,即使到您自己粉身碎骨时也是抹不掉的事实,所以,您可以声明和我断绝父女关系,但断绝不了我是您亲生女儿的铁的事实。任千难万险,千阻万隔,谁也阻挡不了我还要喊您爸爸一一但您已经是我可恨的爸爸,而不再是让我亲、让我敬的爸爸了。

可恨的爸爸,我怎么也想不出您会为了躲避自己的劲敌而做出抛下女儿自己远走高飞的可恶之事。我怎么也想不通您既然自私地为自己而走,那么走则走了,为什么还要给我来个断绝父女关系的声明?您既然知道这是刺向我本已受伤的心脏上的又一刀,那为什么还要狠心地刺呢?您究竟是我的爸爸还是要残害我的恶魔?亏您还能嘱咐让我的心永远向着太阳。您知道吗?从幼年时起,在我和妈妈的心目中,您就是我们的太阳。我们娘俯在您的身上看到了我们的光明和希望。但是,现在您这颗太阳在我的——一曾经是您女儿的人的心中殒落了。它已经没有光明了。我今后的人生之路究竟是宽是窄,是明是暗,我将怎样去继续成长和生活下去,我已经没有心思去想它,也没有必要去想它,与您也没有什么关系了。

我可恨的爸爸一一陆远鹏,我知道我写完的信没有办法给您寄出去,但我要把它留存起来,留到见到您的那一天。我要把它当着众人的面对您宣读!让您为您对自己亲生的女儿所做出的绝情的事而感到汗颜。如果您死了,我将把它烧掉,让您在冥冥地下接到此信后也感到良心上的愧疚!

被您抛弃的女儿陆秀敏

写于公元1949年7月

从这以后吴筠阿姨的家成了陆秀敏的家。

城市解放后,吴筠阿姨当上了这个市的卫生局局长,她培养陆秀敏上了大学。

陆秀敏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了东北新洲市,从此她和吴筠阿姨天水相隔,除了书信往来以外,见面的机会少了。

陆秀敏虽然恨爸爸,可又几乎每天都在想念爸爸。她在自己的小钱夹里放着一张爸爸穿便装的照片,不时地拿出来看看。

随着年龄的增长,她也经常思考爸爸为什么和她断绝了关系。一开始她想不明白,但经过“镇压反革命”、“三反”、“五反”等几次运动,她似乎有所领悟:“爸爸深谋远虑,是在为自己解脱,是在忍受着失去亲人痛苦的情况下为女儿留的后路。”由于陆秀敏和反动的爸爸断绝了关系,又是被吴筠阿姨抚养,所以在几次运动中她都没有受到什么牵涉,顺利地渡了过来。

陆秀敏由对爸爸的恨,渐渐地转为对爸爸的爱和感激。也对爸爸的超前预测由衷地敬佩。于是她经常回忆爸爸对自己的祝愿和要求:心要永远向着太阳,在新中国成长。她知道爸爸说的太阳指的是中国共产党,爸爸是要求自己一生一世跟着共产党走。尽管她一直就不明白,爸爸作为一个国民党的军官,为什么却在被他的对立面逼得不得不和女儿断情,而又在写给女儿的断情信中对女儿提出那样的要求和希望呢?但她还是牢牢记住爸爸的话,对党忠心耿耿,在单位时不管组织上让她干什么工作,她都不怕脏、不怕累地去干好。因为她认为那是党的需要。尽管她不是党员,她也认为应该这样做。

听完了陆秀敏讲述的故事,村长嫂的棉祆前襟被眼泪打湿了一片。她非常不理解地说:“那以前的运动都因为你和你爸爸断绝了关系没摊上啥事,这回咋就不行了呢?”

老蔫村长瞪了媳妇一眼,心中说:“这老娘们儿,狗屁不懂,她咋断绝关系也是她爸的种啊。你说你断了,人家说你没断,你有啥辙?”口中却说:“老娘们儿家家,啥事也不明白,那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现在有人成心想整他们,可不啥事都勾起来了?要不咋能让他们一家子都上咱这穷山沟改造来呢?”

老蔫村长摸着小军的脑袋继续宽慰着陈卫华和陆秀敏:“我说大兄弟、大妹子,这天冷早晚有天热的时候,这冤屈早晚有整明白的时候。现在己经到这份儿上了,咱们咋地都得往开想。往后有啥为难遭窄的事,你们两口子尽管说;我和你嫂子能帮上的保证不含糊。帮不上的也一块儿想办法,反正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不过你们两口子不能太拗,尤其是卫华兄弟,跟闫大胡子服个软也不算咱们丢脸,就说今儿个下晌吧,他闫大胡子说啥,咱哼哈地听着,又少生气,又少受罪,把他糊弄走了不就得了?”

没等陈卫华和陆秀敏答话,村长嫂就接茬了:“我说老蔫呀,你再好好和闫大胡子说说,对卫华兄弟他们睁一支眼闭一支眼就算了,干啥非往狠里整?”

“唉——”老蔫村长叹息一声:“你没听他刚才说我左一个替右派说话,右一个划不清界限吗?他那个人我打土改时就认识,他要认为谁是阶级敌人,那整的狠着呢,谁说也不行。是全乡有名的立场坚定。要不人家升得那么快,当乡干部了?”

老蔫村长的话,对陈卫华有所触动。他想想自己自从被打成右派那天到现在半年多来多次批斗会上吃的苦头和挨整一次比一次狠的经过,觉得都和自己与他们硬顶硬碰有关,觉得为了今后减少更多的麻烦和少受些罪,也得听听妻子秀敏和村长的劝告,少犯些犟脾气了。

老蔫村长两口子要走了。陈卫华夫妇送他们到门外。村长嫂悄悄地趴在陆秀敏的耳边说:“大妹子,你有个当官的养母,干啥不把你们遭冤受屈的事和她说说,也许她能帮忙说个话儿呢。”

是呀,自从陈卫华被打成右派,陆秀敏就一直不敢给吴筠阿姨写信,怕她担心忧虑。现在经村长嫂一提醒,她也觉得应该给吴筠阿姨写封信诉诉委屈,请她和有关组织说句话,也许对解决卫华受陷害的问题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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