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头拉远，框进了他身边同样镇定自若的白茹，她与陆亦泽相视而笑了一下，继续道：“弥漫星云的弥漫，意思是朦胧，云雾。弥漫星云没有规则的形状，也没有明显的边界。但是，弥漫星云平均的直径大约达到了几十光年，平均密度10-100原子/cm3。大多数弥漫星云的质量在10个太阳质量左右……”
同样的表情，同样的动作，以及同样嘴唇张阖的幅度。
那该是多么默契啊。
黑暗里，易初妍掀开被子坐起来，忍不住“扑哧”笑了。
电影里男女主角那些充满喜感并令人不由拍手称快的镜头，大都是这样的吧。
滚烫的泪水刚在脸颊上开出一道渠，便止不住地顺流而下。
易初妍摸出手机，翻到陆亦泽的名字，在短信与通话界面摩挲切换了许久，又重新调回姓名簿，继续摩挲。
令人发指的黑暗与寂静里，短信的震音把易初妍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易初妍打开收件箱。
心跳尚未来得及平缓，就一下子被屏幕的荧光温暖起来。
是陆亦泽。
“明天开始可能不能去接你了，年级里迟到严打，班主任派我和白茹最早进教室，记录班上同学的出勤时间。”
易初妍飞快回他。
“知道了。”
知道了。
16
——因为知道你会跟在身后，我就放心大胆的一直往前走，根本不知道你是在什么时候驻足，转身，开始与我背道而驰的。总之，等我回头发现你不在的时候，你早已沿着与我相反的道路，走到我追也追不上的遥远地方去了。
17
关于“陆亦泽和白茹在一起了”这件事，易初妍知道得很晚，或许是只有陆亦泽一个朋友联系又越来越少的缘故。总之，易初妍为它惊讶地张嘴巴时，学校里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所以老天决定要回报我。
当撞见那件学校里无人知无人晓的事的时候，易初妍这样想。
学校封死的后门前有一片空地，碰巧路过的易初妍被争吵声打断了脚步，她判定那声音尽管破音连连依旧有些耳熟，便不由循声走了去。
“……周辰勋，我求求你，我为了躲你放着省城不住贵族学校不读我就差去死了，你还想怎样啊你？”
白茹哭得声嘶竭力花容失色，瓷白的肌肤泛着红，一向整洁且纤尘不染的衣裤布满褶皱。
钳住她的男生有好看且刚毅的眉眼，皮肤微黑，一副闯过社会的样子。耳钉染发文身等坏人招牌一件不缺，说起话来却不如看起来的坏：“想我们像以前一样……虽然暂时可能有点苦，可是我可以努力打工赚钱，让生活慢慢好……”
白茹冷笑了一声，薄凉的目光溢满了晶莹的泪。
“如果我当初选择继续扔下爸爸妈妈跟你私奔下去，我们现在就在学校门口起早贪黑卖煎饼；如果我当初把孩子生下来，她就会因为喝不起奶粉而活活饿死！”
白茹抓住已然哑口无言的周辰勋的衣角，扑通一声跪下来：“我求你了，我错了，你走吧，我过去是瞎了眼睛喜欢上你……我现在有真正喜欢的人了你再这样会害死我的！”
大片场面在眼前上演，躲在树后的易初妍紧张过度一个没站稳，踉跄的同时惊叫出声。
白茹看到她，脸色煞白地跑上来，抓住她小臂时纤纤手指还在栗栗颤抖。
“我还会去找你的，”不远处，周辰勋恶毒地死死盯住白茹，一字一顿，“我会找得所有人都不敢要你，让你最后只能回到我身边来。”
白茹啐了他一口，抓起易初妍跑了。
春意盎然。
学校周边的奶茶铺里，白茹搅拌着冰凉许久的奶茶，对易初妍讲起自己已然隐蔽不了的曾经。
白茹小的时候，爸爸从政累，妈妈经商忙，便把自己给姥姥带。周辰勋是姥姥邻居的儿子，两人打小一同玩耍，情窦初开的年纪一到便在一起了。
家人反对，白茹便跟着周辰勋私奔，可是，不同于周辰勋，她是养尊处优长大的孩子，完全无法承受生活拮据造成的苦。怀了孩子，没钱打没钱生更别提养，白茹终于毅然决然地回家了。父母盘算着必须换环境洗去这一切，正好逢上爸爸提干式下派，便跟着到了襄邯。
……
“我已经重生了，”白茹总结完自己的故事，放下茶杯摇摇易初妍的胳膊，恳求地望着她：“所以求求你，别告诉陆亦泽。”
易初妍用力甩开她的手，起身离开。
翌日上午第三节易初妍体育课的时候，是陆亦泽班上从不点名的微机课。
他曾经常用来陪自己打羽毛球或者帮自己买水的微机课。
“隔世般久远的”。
重新想起这些时，易初妍用了一个古典气息浓郁的词语修饰。
视线里布满了春意盎然的天空蓝与青草绿。
易初妍跑完800米，看到应邀等着自己的陆亦泽，正坐在远处草地上朝自己挥手。
跑过去坐在旁边，易初妍笑吟吟地问陆亦泽：“报告一下美好恋情的最新发展？”
“你什么时候也这么八卦了……”陆亦泽显然有些招架不住。
“分享一下有什么了不起，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笑意浮上陆亦泽的嘴角，在阳光的匍匐下泛起一道明媚的光泽。
“……我抱她下来的，”陆亦泽轻轻地开口：“上次月假学生会组织爬山，有一个陡坡她不敢下，我抱她下来的。她当时脸红得简直吓到我了，回头还逼我发誓以后再也不准在公共场合抱她……唉，她就是太纯洁了。”
“你不也一样纯洁么？”易初妍在心里偷偷笑他，然后像最初的时候一样，扑上去狠狠拧了下陆亦泽白皙依旧的脸颊，大笑开来。
被嘲笑的陆亦泽迅速还击，却被易初妍借起立灵巧地避开。
时光在一瞬间被抽去了整整五年，那些以成长为名的暧昧的疼痛的酸涩的甜蜜的过往，全都不复存在了。
人生若只如初见。
一定就是像现在这样，在草地上追打嬉闹，像头顶的白云正飘过蓝天。
——呐，你幸福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
——陆亦泽，你曾经守护我那么久，现在就让我回报你一次吧。
18
有意无意的，易初妍这些天来一直跟着陆亦泽和白茹。
食堂，小卖部，尤其是放学刚出校门的路。易初妍发现白茹总不自觉从这里开始左顾右盼，神情担忧且面色憔悴，身边的陆亦泽关切问起的时候，她便摇摇头捋捋头发，给他的“我没事”的灿烂笑容让她像风中一朵孤单却坚强摇曳的百合花，叫人心疼。
无论“担忧的”抑或“不幸的”，女孩子预感的准确度总是很惊人。
周辰勋在放学时期人头攒动的校门口拦住陆亦泽和白茹的瞬间，不远处的易初妍这样感叹。
“请问你有什么事？”尽管面前的周辰勋神情凶狠而愤怒，陆亦泽依旧很礼貌。
未待他张口说话，易初妍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在满眼疑惑的陆亦泽和脸色惨白的白茹以及熙熙嚷嚷的人群面前，给了周辰勋一个热情的大拥抱。
“他是来找我的。”圈住周辰勋脖子亲昵地吊了一会儿，易初妍站直身子，满脸灿烂地眨眨眼睛，“陆亦泽，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新男朋友……叫周辰勋，还不错吧？”
易初妍分明看到陆亦泽星辰般的眸子黯淡了一秒，可转眼他已微笑开来。
“你好。”
向周辰勋伸出手，陆亦泽还是那副亘古不变的优雅与礼貌。
白茹看了易初妍一眼，十分配合地笑开了。她大方夸赞了周辰勋几句，在一句挤着眼睛的“那不打搅你们咯”之后，挽起陆亦泽离开了。
临着校门的街道川流不息，陆亦泽直到从视线里消失也没有再回头，白茹恰到好处的可爱、从容甚至清纯都那么吸引与适合他。
死死圈住周辰勋的颈，易初妍呜呜的呜呜的，就哭了。
时间仿佛停止了，又好像一下子走过了几亿个光年。
石化咒语解除之后，周辰勋终于小心翼翼试探地开了口：
“你还好吧？”
“比你像人。”
甩下这样的句子，易初妍松手转身，送出了她自认为的人生最潇洒的背影。
一周后，周辰勋在火车候车厅里拥抱了一下易初妍，告诉她，如果他能用两年时间在北京站住脚，就在她高考结束之后回来找她。
然后，周辰勋拎起他的简易行李，还了易初妍一个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潇洒背影。
19
夏风拂面，树荫里，罅隙抖落出一地光斑。
一群女生站站坐坐，带着欢快又悲凉的表情唧唧喳喳。
高中三年快得像瀑布上飞流直下的水，水“刷”的下去后就不得不急匆匆奔向更为广阔湖泊甚至海洋，而无论何时转看身后，总有水正从瀑布上飞流直下。
那是一段相对静止的，也没有止尽的时光，就像“没有人永远17岁，但永远有人17岁”一样，唯一不同，是独属于你的那一段从此不再。
嘈杂中不知是谁说了句“听说大学时间会比高中更快呢”，立刻就吸去一众注意，获得不少“怎么可能啊”“完全无法想象嘛”之类尾音蜿蜒的回音。
班长喊了句“三（2）班过来照毕业照”，易初妍跟着众人稀稀拉拉朝班长走去。
周辰勋从北京回来找到易初妍的时候，正好赶上陆亦泽的谢师宴。
易初妍和周辰勋去得早，便被白茹拖着帮陆亦泽布置会场。
易初妍没记错的话，上一次来到这里，是在第一天认识陆亦泽时，被她妈妈牵着手进来的。
彼时，易初妍直起身子捶捶累得酸疼的腰，看到陆亦泽正坐在落地窗外洒满阳光的小园子里看书。
园子里扑面的阳光暖暖包裹住心脏，易初妍走到陆亦泽身边，叫了他一声。
少年却依然专注于着膝上的书，旁若无人似的啧啧感叹：“真准呐……”
“嗯？”
“星座解析书，白茹迷这个，我翻来看看的，”陆亦泽仰面把目光从书里移向易初妍，冲她皎洁一笑，“还真准。”
“什么啊？”易初妍莫名其妙。
“射手座的女性思想单纯，有些倔强，但内心充满阳光。她的心总是向往着纯真的、被理想化了的爱情。也正因为如此，射手座女孩常被人们认为非常花心。”
念着书，陆亦泽的神情先是担忧不已，一会儿又连眉眼都舒展开来：“在度过了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独身生活之后，一旦射手座女性建立了自己的家庭，她将会成为一个贤妻良母和家庭的中流砥柱。她会得到别人的尊重，她的工作会得到欣赏和好评，她既关心丈夫和孩子们的幸福，又懂得如何尊重他们各自的独立性。”
“成为贤妻良母和家庭的中流砥柱”。合上书，陆亦泽歪着头酌了酌这句话，又一次朝易初妍笑起来，“你会这么幸福的话我就放心了。”
便冲着大厅里招呼他的白茹点点头，进屋帮忙去了。
……你拿到星座书第一个想要了解、关心的人还是我。
……你拿到星座书第一个想要了解、关心的人还会是我多久呢？
这些细节，都已经不想，也不能再去计较了。
现在，易初妍只需要追上去，抓住他给他一个空前无比灿烂的笑容，大声对他说：
“陆亦泽，祝贺你金榜题名，考上了好大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