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只听老太太的一面之词。
必须尽快地见到大芹，这是寻求解决办法的最佳途径。可是大芹却不见了，所有与她有来往的人都不知道她的去向。
大芹干什么去了？我很是苦恼，更苦恼的还有队里的孙队长。开春了，会计却不见了，只有一张条子在那里放着，上面写着简短的几个字：等队里找到会计后，我会回来交账。没有原因，只有结果，这不是大芹做事的风格啊，往常情况下，她做事都是有始有终的，现在可好，不告而别。看来这里边不光有提亲的原因，或许还有更深层次的问题。
我好生痛苦，这个死妮子想得我心力衰竭，这简直就是色诱啊！这个春节过得毫无意义，贾红也好，大耳朵也罢，他们似乎都从我的视野中消失了，我的脑海里尽是大芹，她占据了我所有的空间。当一个人想入非非或者说误入歧途的时候，谁能够想到我的痛苦，我成了一个被人抛弃了的可怜虫！我不想被人可怜，可我哪里还有摆脱痛苦的能力。
这个时候，我的奶奶帮了我的大忙。别看奶奶没有多少学问，可她过的桥比我走的路都要多。当我愁眉不展，对未来失去信心的时候，我的奶奶骂上了：“婊子生的，多大的事啊，大芹走了有二芹呢。”
即使是骂人，奶奶骂得却是那样亲切。但不知我的老娘会作何感想，我若成了婊子生的，老娘成了啥。不过，奶奶骂我的时候，总体还是很讲究时间和地点，避开老娘，以免引起她的误解。
“奶奶，你不知道我对大芹的感情有多深啊。”我分辩着。
“那大芹咋就走了，放下你一声不吭？”奶奶毫不客气，一针见血地质问着。
“谁知道啊。”我无可奈何地还想争辩，却被奶奶打断了。
“可见大芹没把你当回事啊，她若对你有意，不早就对你说了。”
是啊，我奶奶说得太对了，谁知道大芹对我是不是真心的。她若对我真心，临走前起码会对我打声招呼的，这明显不近人情嘛。再说那天我去她家，说不定她就在家，可她就是不露面，让她的老娘尽情地耍我，这是不是对于爱情的亵渎？我这人真是傻透了，人家已经准备退却了，我还这里寸土必争，真够笨的。如果不是我奶奶的提醒，这阵地要坚守到何年何月啊！我必须振作起来，干出一个样子来给她看看，我就不信我会做得比她差。死妮子，咱们走着瞧吧，到头来你会彻底地后悔的。
我对大芹的热情一下子从沸点降到了零下。尽管如此，我对她还是恋恋不舍，因为我恨不起来。我无法把平日里大芹的言行与现在的大芹画上等号，这反差太大了。如果说她告诉了我原因离我而去，那还情有可原，问题是没有说法。大芹的走总得有人知道吧，难道她娘也不知道吗？她肯定知道她女儿的去向，或者说是她导演了她女儿的出走，她对此总得有个交代吧。
我在生产道上截住了大芹娘。
这是一个清冷的春日，夜间下了一场春雨，路上到处都是泥泞。大芹的娘可能是去自留地送尿呢，肩上的担杖还挑着两个皮尿桶，像一对不倒翁来回地晃着。话不投机，我几句话就直奔主题。
“大婶，大芹到底上哪里去了？”
“谁知道她上哪里去了，这死妮子临走也不说一声。”
“你真的不知道，还是知道不说？”我决定戳穿她的谎言，我已经对她失去耐心了。
“那你说她上哪里去了？”大芹娘不让了。
“我要是她的娘我就知道。”我振振有词，掷地有声。
“你这辈子也成不了她的娘，你也就永远无法知道我闺女的去向。”大芹娘的口气里火药味十足。
“我若是能知道呢？”我反问她。
“那你就成了她的娘。”真无赖啊，不从正头上来了。
“你知道我和大芹是什么关系吗？”我突然决定要吓一吓她。
“什么关系？”我看到大芹娘愣了一下。
“男女之间的那种关系，不信你问大芹。”我认真的程度让大芹娘目瞪口呆。
“这么说，你和大芹？”她话到嘴边又打住了。
“我们都那个了，可你却不同意。”没等她把话说完，我就抢过话头，她又不知道我说的是哪个，先震一震她再说，不然她就没有一点紧迫感。
“你说什么，你说你占了我闺女的便宜，你这流氓，我要告你去。”大芹娘突然爆发了，我本想吓她一下的，现在她却像头母狮子般向我猛扑过来。
我拔腿就跑，大芹娘的担杖抡得虎虎生风，尿桶也被抡掉了，我只有招架的份。我没想到，一句话就把她急疯了，坎坷的乡间小路上，到处都是我歪歪斜斜的脚印。我拼命地跑，不，是拼命地飞，那一刻我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下去，可大芹娘的担杖下哪里有我钻地的机会。我踉跄着逃离了她，要不是我年轻腿快，肯定要被她打折了双腿。幸运的是，坎坷的小路并没有让我倒下来，我一次次地冲在前面，跑掉了。
我十分得意，这下好了，我估计，用不了几天，大芹就会找我来了。你想想吧，大芹娘听到这些话，能不找她的女儿对证吗？依她的脾气，她会轻饶她的闺女？她那宝贝女儿要是听了这些对她不利的话，不打上门来拧我的耳朵才怪呢。哈哈！我就要见到我心爱的大芹了。在别人看来非常棘手的一件事，却在我的手里轻松地来了个乾坤大挪移，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啊！
大芹果真就来了。不过她来的这个时间稍微拖后了点。
那是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东南风刮白了太阳，田野里到处都弥漫着泥土的芬芳。大芹是回来交账的，我见到她的时候已经是快近中午了，趁别人吃午饭的时间，我在给菜园子浇水。已经好几天没有给菜园子浇水了，黄瓜的叶子都耷拉着，茄子更不用说，卧在地里就是不往上长。我得伺候它们，伺候不好，就别想吃到新鲜的蔬菜。我吃力地拧着辘轳，衣服都浸湿了。
这时候大芹进门了。
其实，我这新宅子并没有你想象的那种大门，我说的大门无非是把若干的木头钉在一起的栅栏。大芹自然是不敲自入的，我毫无防备，以至于她的一声大喝，吓得我猛然间松开了辘轳，把一罐水稀里哗啦地扔回了井里。那场面真吓人啊！大芹却笑得前仰后合。我一脸茫然，心想大芹这死妮子终于回来了，好多问题正等着她解答呢，她终于送上门了。看她笑得开心，我故作生气地斜她一眼，她不但不理睬，反而笑得更欢了。
“死妮子，欢儿的你。”我假装生气地呵斥她。
“我不欢儿还哭得给你看啊。”大芹早已笑弯了腰。
“我正要找你算账呢。”我一撤身子，冲着大芹跑了过来。
“算吧，我也正要找你呢，看看咱们到底谁算得过谁。”大芹毫不示弱，继续笑她的。
“你怎么就一声不响地走了呢？”我拿她没办法，骨子里突然有了一种怨艾。
“咱先别提这章行不行，你先说说你是怎么跟我娘闹的。”大芹不依不饶地说。
“我没闹啊，我到处找你，都找疯了，只有找你娘要人了。”我分辩着。
“你要得着吗？咱俩是什么关系呀？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咋就恬不知耻呢？”大芹质问着损我。
“这话说得好，我就是恬不知耻啊，不然的话，到现在我还不知你在哪里呢。”我干脆耍起了赖。
“我在哪里有那么重要吗？你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不但于事无补，反而起反作用。”大芹的一本正经把我说愣了。
“我就是想见你嘛，谁叫我想你想疯了呢。”我实话实说，老实人嘛。
“你有病啊，想疯了你就满大街地说你与我那个了？”大芹不高兴了。
“我没有满大街地去说，我只是想从你娘那里知道你的去向。”我继续分辩着，强调着我的理由。
“亏你想得出来，你这样做，我的名声还要不要？”
“要不要那是你的事，反正我要见你。”我笑着，紧盯着大芹的眼睛说。
“我这不来了，说吧，什么事？”
“结婚，我要结婚！”
“文天财，真有病啊，别是想结婚想疯了吧？你刚把我娘气得那样，现在又提出结婚，你觉得可能吗？”
“不可能怎么办，反正你答应我的。”我又耍起了赖。
“你啊，就是不长出息。”大芹恨铁不成钢地说。
“我是不长出息，有出息的人都跑了，剩下了我们这些没用的东西，你说怎么办？”
“别耍贫了，我这次回来是交账的，没有事我就走了。”大芹说着就往外走。
“哎，先别走啊，我还有事要跟你说呢。”我一把拉住了她，我知道今天她要是走了，不知哪年哪月才回来呢，可不能轻易地就放走她，我顺手把靠在墙上的自行车给锁了。
“我真的有事呢。”大芹笑着挣脱。我才不管她呢。
“你的事算事，我的事就不算事啦？”我说着拥着她来到了我那简陋的新房，大芹却始终不肯坐下来。
“怎么了，出去这几天变高贵了？”
“我高贵得起来吗？天财，这些天把我都给累坏了。”
“先说说吧，这些天你都干啥去了，还有大耳朵请客的那天，你早走去哪里了？”
“审犯人啊，天财，你就不会说点轻松的？”
“我的话题沉重吗，你想听啥入耳的？”
“我啥也不想听。”大芹干脆捂住了耳朵。
“那好吧。”说罢我突然伸手抱住了大芹，我的五脏六腑里这时有一种热流在涌动。
“死天财，勒死我了。”大芹的话我懒得理会，我感到自己变得强大起来，我的躯体正在与大芹融为一体。
一切都异常地静，呼吸声、脚步声，声声在耳。我顾不得许多了，我想到了大芹的娘，那生米还没有做成熟饭呢，只有做成了熟饭，老太太才会中招，才会甘愿做我的丈母娘。我俩一起倒在了宽大的木床上，这张床是前些日子我们自己做的，很结实，我和大芹躺在上面，根本就摸不着边。我吻了大芹，体内一种不可遏止的洪流正在形成，我开始去扯大芹的衣服，她却突然一下子坐了起来。
“死天财，门都没关呢。”
“我才不管呢。”我把大芹摁了下去，我想她此刻与我是同样的心情。我们都老大不小了，到了进一步发展下去的时候了，只是时间仓促了点。
我不得要领，但最后还是扯开了大芹的衣扣。就在这时，有人在大门口高声喊我：“天财，吃饭了。”
我知道这是我哥找我来了。可能是我老娘派来的，她见我过晌了不回去吃饭肯定要着急的，通常情况下，我哥就是我老娘的传令兵。
我顾不了这些，我的生米还没做成熟饭呢，我试图进入大芹的身体，可这时她却一下子推开了我。我不得不带着深深的遗憾打点行装出门来，却发现我哥已经走了。我拥着大芹重新回到屋里，然而这次却没有了刚才的激情。墙外已经有三三两两的人在说话，随时都有可能闯进门来，真是扫兴极了，我们不得不放弃这次难得的机会。
到这时你或许觉得我的新房子好像是冒出来的。其实是我忘了告诉你了，我们兄弟两人，本来房子就很紧张，我那当公社秘书的爹便开始运筹帷幄了。我爹做什么事情，从来都是雷厉风行，盖五间屋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小菜一碟，何况还有我奶奶助阵。准备了若干年的木料都快生虫子了，我爹动用了他的公社资源，于是村里就很快给我们家划了一块地皮。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五间大北屋就拔地而起，创造了我们村多项第一——第一个全砖瓦结构，用时最短，还有就是窗子特大，一米八的窗子从外面就可以看到里面的一切。
那段时间正是大芹突然失踪的时候，盖房子无疑从精神上帮了我的大忙，使我没有多少时间咀嚼她走后留给我的那些痛苦。我把所有精力都用在了盖房子上，我哥哥也是如此，我们兄弟二人几乎每个晚上都要加班到半夜。直到盖完了房子，大芹留给我的那些痛苦又重新回到我的身上。
这新宅子原本是安排我哥哥到这里住的，可他坚决不同意，他说弟弟小，尚未成家，应该把新房让给弟弟，有了新房，弟弟也好找媳妇。其实他严重低估了我的能力，如果我还仅仅局限在没有房子就找不到媳妇的层面上，是不是也太无能了，但我不能不体谅他的好意。哥哥大我八岁，长兄如父，从小到大我始终生活在他的关怀下；还有大嫂，那是一个特有同情心的知识女性。他们夫妻结婚六年，虽说没有生育，但两口子的关系却是常人难比。两人都做着小学民办教师，过着起早贪黑的日子，只有星期天才多少有点时间。大部分情况下，哥嫂的星期天也不属于自己，生活的各种琐事早已经把他们的时间都占去了。
哥嫂属于那种谨小慎微的人，从来不去招惹是非。即使到了现在，他们依然住着那一间小屋，也从来没有抱怨过房子小，这就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本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