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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魔鬼之足(2)

第一天早上的行动并没有什么大的进展。但还是有一件事值得一提,在我们刚开始着手调查时,有一件特别的事给我带来了最不吉利的印象。一条狭窄蜿蜒的乡村小巷通往那个发生悲剧的地点。就在我们向前面出发时,看见一辆马车快速向我们驶来,我们往路的一旁靠去,好让马车过去。马车与我们照面时,我从那扇关着的车窗看见了一张扭曲可怕的脸正在偷偷地望着我们,那睁得大大的眼睛以及紧咬着嘴唇的牙齿从我们面前一闪而过,一个可怕的幻影留在了我们的心头。

“那是我的兄弟们!”莫梯墨·特雷根尼斯叫道,嘴唇也开始发白了,“他们这是要把我的兄弟们送到赫尔斯顿去了。”

眼前的这辆黑色马车,让我们怀着恐惧的心理看着它远去。随后我们转身向那间发生不幸的凶宅走去。

这所住宅大而明亮,是一所类似于小别墅而不像是普通村屋的房子。院子里有一个很大的花园,在科尼什暖和的气候下,这里已经是满园春色了。窗子朝向花园的那个房间是起居室。据莫梯墨·特雷根尼斯说,那个像恶魔一样的东西就出现在这个花园里,然后在顷刻之间就把这两兄弟吓疯了。福尔摩斯沿着这个花园漫步沉思,沿着那条小路细细地巡视,又过了一段时间,我们走进了门廊。我还清楚地记得,当时他是多么专心致志,就连浇花的水壶都把他绊了一跤。我们的脚和花园小径都被翻倒的水壶里的水浸湿了,可他却浑然不觉。进了主屋,那位在一个小姑娘的协助下料理所有家务的科尼什的老管家波特太太被我们恰好遇见。对于福尔摩斯提出的问题,她都作了认真的回答。据她回忆,那个晚上,她确实没有听到任何动静。最近她的东家情绪都非常不错,但也很少像当晚那样高兴。因此今天早上,当她一进屋看到那三个人围在桌旁的可怖的样子时,她马上吓得晕倒了。等她悠悠转醒后,随即打开了窗子,把早上的空气放进来,然后跑到外面的小巷里,打发了一个村童去找医生。如果我们还打算看看那个死去女人的尸体,尽可以去楼上的床上去看。她找了四个身体强壮的男子把那兄弟二人丢进了精神病院的马车。这个屋里,她一天都不想多待,当天她就打算回圣伊弗斯的老家去。

我们上了楼,去看尸体。能看出来,虽然布伦达·特雷根尼斯小姐已近中年,但仍是一位相当标致的女郎。虽然死了,但她那张清秀的脸庞依然俊俏,只是那种惊恐的表情还遗留在脸上,而这也成了她死前最后的一个表情。我们很快就离开了她的卧室,下楼来到这起悲剧发生的起居室。炉栅里还残留着隔夜的炭灰,四支已经燃尽的蜡烛还在桌上放着,纸牌散了一桌子。椅子已经被挪到了墙壁边上,其他的一切仍与头天晚上无甚分别。福尔摩斯来回地在室内走动。三把椅子他都会坐上一坐,拖动一下椅子然后又把它们放回原处。他在计算着每个位置能看到的花园的范围,接着他又检查了地板、天花板以及壁炉。然而,我还没有发现他那种特有的两眼发亮、双唇紧闭的神情。只要这种神情一出现,我就会知道,这家伙已经看到了黑暗中的一丝光亮。

“生火干吗?”他忽然问道,“每个春天的夜晚,他们都会在这间小屋里生火吗?”

莫梯墨·特雷根尼斯随即解释说,那天夜里冷而潮湿,所以他来之后就把火生了起来。“您问这个干什么,福尔摩斯先生?”他接着问道。

我的朋友笑了一下,一只手按在我的胳膊上。“华生,我现在接受了你的指责,我想我应该继续研究你常常指责我的烟草中毒,”他继续说,“先生们,你们要是不介意,我们打算立即回到我们的住宅,我想这里已经没有什么新线索值得我们注意了。我要把今天遇到的情况好好捋一下,特雷根尼斯先生。如果有什么进展,我会通知你们的。好了,祝你们早安。”

回到度假的别墅没多久,福尔摩斯就不再生活在他那专一的沉默中了。他在靠椅里蜷缩着,烟草的青烟冒了出来,他那憔悴而又严肃的面孔就笼罩在烟里,两道浓眉深锁,两只眼睛看不到底。过了一会儿,他放下了烟斗,跳了起来。

“这样不行,华生!”他笑了起来,“我们还是沿着悬崖走走吧,寻找一些火石箭头。也许寻找火石箭头比寻找这问题的线索更加重要。材料不够却胡乱猜想,就像是一部空转的引擎,迟早要转成碎片。大海、空气、阳光,还有耐心,放心吧,华生,一切都会有的。”

“让我们静下心来仔细想想我们的境况吧,华生,”我们沿着悬崖向前走着,他对我说,“已经了解的情况我们要紧紧抓住,这样的话,一旦有了什么新的情况,我们马上就能和已了解的对上号。我想,我们都不会把这当成是魔鬼对世人的惊扰。这种想法应该被我们完全排斥掉,这样我们的工作才能继续下去。应该是这样的,三个人一定遭到了某种并不一定有意的人类动作的袭击。我能找到充分的根据。但是,这件事发生在什么时候呢?按照莫梯墨·特雷根尼斯先生说的情况,这应该是在他离开房间后不久就发生的。这一点十分关键。假设这件事发生在他走后的几分钟内,当时牌还在桌上,他们平时睡觉的时间已经过了,可他们却没有改变位置,椅子也没有被推到桌子下面。也就是说,这件事他前脚走后脚就发生了,不会晚于昨晚的十一点钟。

“那么,我们接下来的行动就该是想办法查一下莫梯墨·特雷根尼斯先生昨晚离开后都干了些什么。这没有什么困难的,而且相当可信。你应该知道我的方法,你还记得我笨手笨脚地把浇花水壶绊倒的样子吗?我通过这种方法得到了他的脚印,脚印就印在潮湿的沙土路上,真不错,昨天晚上的路也很潮湿,这个脚印的标本能让我们从别人的脚印中鉴别出他的,这样我们就能断定他的行动,这不难。看起来,他应该是快步朝着牧师住宅的方向走去的。

“当时莫梯墨·特雷根尼斯说他并不在现场,而是一个从外面来的人把玩牌的人惊动了,那么,这个从外面来的人我们又如何证实呢?那种恐怖的景象又是如何制造的呢?波特太太应该不会有什么关系,她是无辜的。难道有人特意爬到了花园的窗口上,然后制造了一些恐怖的效果,把那些看到的人都吓疯了,有这方面的证据吗?我们得到的唯一的这方面的想法就是莫梯墨·特雷根尼斯本人提出的。他哥哥看到花园里有动静也是他说的。这很奇怪,那天晚上下着雨,外面很黑。如果有人要吓唬他们这几个人,他只能在别人没发现他时就紧贴在他们的玻璃上,而且没有脚印的痕迹。我想象不出来的是,外面的人是如何让屋里的人产生那种极其恐怖的印象,而且这种相当麻烦的奇异举动的动机我们也毫不知情。你应该能知道我们此刻的困难吧,华生?”

“应该是再清楚不过了。”我直接回答说。

“不过,如果多一点儿材料,或许这些困难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无法排除,”福尔摩斯说,“华生,你那内容广泛的案卷派上用场了,你应该能找到一些差不多的案卷吧。现在,我们先不要管这个案子了,等到更加确切的材料出现了再说。这个早上还没过去,我们接下来就对新石器时代的人作一番追踪吧。”

或许我应该对福尔摩斯聚精会神思考问题时的毅力作一番谈论,但那个康沃尔春天的早上,整整两个钟头,他和我说的仅仅是石凿、箭头和碎瓷器,而且看起来轻松而愉快,好像等着他揭露的险恶的秘密根本就不存在似的,我对此惊奇不已。下午的时候我们回到了住所,才发现一位来访者已经在等着我们。我们的思路立刻被他带回到那件要办的事情上。我们两个人都知道这个来访者是谁。高大魁梧的身材,满是皱纹的严峻的脸镶嵌了一对凶狠的眼睛,鹰钩鼻子,花白的头发差不多都要擦到天花板上了,腮边还留着金黄色的胡子——带有烟斑的嘴唇附近的胡子是白的,这些特征,无论在伦敦,还是在非洲都一样为人们所熟知,因为这个高大的形象只有一个人具备,他就是伟大的猎狮人兼探险家列昂·斯特戴尔博士。

我们早就听说他来到了这一带,甚至有一两次我们还曾在乡间路上看到过他那高大的背影。他当然没有向我们接近,我们也没有走近他,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这个人喜欢隐居。在旅行的间歇期,他往往都会在布尚阿兰斯森林里的一间小房子里住着,只有书堆、地图堆和孤独陪伴着他,自顾自地满足他那极其简单的欲望,别人的事情他极少关注。因此,当他嘴里发出热情的声调,并询问福尔摩斯在那一神秘事件方面是否有进展时,我几乎愣住了。

“郡里的警察真是没用,”他说,“但是,经验丰富的你应该能作出一些可以想得到的解释了吧。我只希望你能把我当成知己,我常在这里来来往往,对特雷根尼斯一家十分熟悉——其实我母亲也是科尼什人,如果从我母亲算,他们还可能是我的远房亲戚。我为他们的不幸遭遇感到震惊。我本来的计划是要赶去非洲,我甚至已经到了普利茅斯。可今天早上就听到了这个消息,结果只好一路赶回来打听些情况。”

福尔摩斯把头抬了起来。

“这样就该把船期误了吧?”

“没关系,还有下一班。”

“哎哟!你可真是看重友情啊。”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们是远亲。”

“这样啊——你母亲的远亲。你的行李已经在船上了吧?”

“倒是有几样行李在船上了,不过主要的还在我住的旅馆里。”

“噢,这样,可是,《普利茅斯晨报》应该不会登这件事吧?”

“这倒没有,我是收到的电报。”

“请问这封电报是谁发来的?”

一丝阴影闪过了这位探险家那瘦削的脸。

“你可真有寻根究底的精神啊,福尔摩斯先生。”

“工作所需。”

斯特戴尔博士定了定神,马上又恢复了平静。

“不妨告诉你吧,”他说,“电报是牧师朗德黑先生发来的。”

“十分感谢,”福尔摩斯说,“也许我应该这样回答你提出的问题:这一案件的主干我还未能想清楚,不过,某种结论我还能够得出,但还无法给出更多的说明。”

“那么,你已经有了具体的怀疑对象了,那么这个结论想来你不至于不愿意透露一下吧?”

“不,这的确是很难回答的。”

“这样,看来我是浪费自己的时间了,那就告辞了。”这位着名的博士一脸扫兴地走出了我们的住宅。几分钟后,福尔摩斯就跟上了他。一直到晚上,福尔摩斯才步履拖沓,脸色憔悴地回来。一看即知,他的调查并没有取得更多进展。他看了看一封早就等着他的电报,然后把它扔进了壁炉。

“电报来自普利茅斯的一家旅馆,华生,”他解释说,“在牧师那里,我得知了这家旅馆的名字,于是我拍电报去,查了一下列昂·斯特戴尔博士是否说了实话。结果,他昨晚确实就在那个旅馆度过,而且已经把部分行李放在船上送到了非洲,自己则赶到这里了解情况。对这件事,你有什么想法,华生?”

“这事情应该和他有很大的利害关系。”

“利害关系——应该没错,我们还缺一条线索,这条线索很有可能让我们把这团乱麻理清。振作一点,华生,我们还没掌握全部材料,一旦掌握了,那困扰我们的问题就都会迎刃而解了。”

福尔摩斯的愿景多久才能看到,奇特而险恶的新发现将会为我们的调查打开一条怎样的崭新出路,这一切的一切,我都没有想过。第二天早上,我还在窗前剃胡子的时候,嗒嗒的马蹄声就从窗外传了进来。我抬头一看,一辆马车从远处奔驰过来,然后停在了门口。我和福尔摩斯共同的朋友——那位牧师——突然跳出了车子向花园跑来。此时福尔摩斯已经把衣服穿好,于是我们马上走过去迎接他。

我们的朋友已经激动得说不清话了。最后,他还是气喘吁吁地叙述出了那个可悲的故事。

“魔鬼把我们缠住了,福尔摩斯先生!魔鬼已经缠住了我这个可怜的教区!”他大喊着,“妖法是撒旦亲自施展的!我们谁都无法逃出他的魔掌了!”他手忙脚乱,十分激动。如果不是脸色苍白和眼神恐惧外,他的样子倒是十分滑稽。直到最后,他才说出了可怕的事情。

“昨天晚上,莫梯墨·特雷根尼斯先生也死了,和那三个人几乎没有区别。”

福尔摩斯顿时站了起来,神情有些紧张。

“你的马车能带上我们两个吗?”

“没问题。”

“华生,早餐我们没时间吃了。朗德黑先生,我们听你的话去执行。快走,赶在现场还没有遭到人破坏前到那儿。”

牧师的这位房客租用了他住宅的两个房间,上下楼各一间,两个房间都是在楼的一个角落里。楼下的这间是很大的起居室,楼上面的那间是卧室。无论是从哪间房望出去,都能看见一个打槌球的草地一直伸到窗前。我们赶到时,医生和警察还没有来,因此现场保持得相当完好,完全没有被人动过。这是三月多雾的一个早晨。请先让我仔细地描绘一下我们所看见的景象,这些印象让我永远也无法从脑海中抹去。

我们来到这间房里,顿时让人觉得气氛恐怖而阴沉,屋里十分闷热。那个先进屋的仆人去推开了窗子,让新鲜空气进来,不然这里更加令人无法再忍受下去了,房间正中的一张桌上还燃烧着一盏还冒烟的灯。死者就靠在桌旁,头靠在椅子上,那些胡子依然稀疏却竖立着,死者的眼镜这时已推到前额上,那黝黑而消瘦的脸看向窗口。他的脸因恐怖而扭曲得不成形了,这个死状与他死去的妹妹姿势一样。他也四肢痉挛,双手的十指紧紧握在一起,看起来是死于极度的恐惧。衣着还算完整,但是有一些迹象说明他是在慌乱中匆忙穿好衣服的。种种迹象让我们了解到,他当时已经上床休息了。他死亡的时间应该在凌晨。

看到福尔摩斯在走进那所住房那一刻发生的突然变化,你就会知道虽然他表面上很冷静,内心却充满活力了。这时候他看起来非常紧张而又十分谨慎,眼睛十分有神,面孔是那么严肃,身体因激动而有些颤抖。他一会儿到外面的草地上察看,一会儿又从窗口钻进屋子里,一会儿在房间四周细细巡查,一会儿又回到楼上的卧室,就像一只猎狗一样在寻找任何有关的线索。他快速地在卧室里看了一遍,然后走到窗子下拉开窗户。这一系列的动作之后,他好像又被什么新的事物所吸引,感觉非常兴奋,这时他向窗外探出身体,对着外面大声欢叫。然后,他来到楼下,从没关的窗口钻出去,躺在草地上,接着又站起来,回到屋里。他精力充沛的样子,就像猎人寻找到了他的猎物一样。屋里那盏灯很常见,他作了仔细检查,又量了灯盘的尺寸。还用放大镜把盖在烟囱顶上的云母挡板作了彻底的检查;烟囱顶端外壳上的灰尘被刮了下来,小心地装进信封,就夹在平时他的笔记本里。最后,当看到医生和警察在这里出现时,他喊牧师过来。来到了外面的草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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