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怜笙忍着气，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对不起，真的很抱歉，下回我一定会小心的。”
“好了，重新来。”导演一声令下，灯光和道具们立即各就各位。
这次余梦举起花瓶要砸的时候，顾怜笙冲上去将花瓶稳稳地拿在手中，下一步她应该是跪在地上哭喊着让雪妃冷静的。只是不等她双膝着地，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拌了一下身体失去平衡。
“啊——！”惊恐的尖叫破喉而出，这次她确实没有将花瓶摔在地上，不过却将它砸在导演的头上了。精准无比，血液飞溅，所有在场的人、包括余梦都呆住了。
余梦，量她有一百个胆也不敢伤害导演的，她只不过是想让顾怜笙摔一跤出丑，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心虚的她在大伙乱成一团的当儿，躲到角落里去了。
好在导演伤得不是很重，只有额头上被割伤流了些血，在工作人员的一翻包扎下已经止了血。
然而，导演的怒火却丝毫没有减少，一副恨不得杀了顾怜笙的样子，他酱紫着一张脸挥手嚷嚷：“换！给我另外换一个人演！”
一听说要换人，顾怜笙立马急了，冲上去拉住导演的衣角苦兮兮地哀求：“刘导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是她……是她绊了我一下，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她手指一挥，指住角落里正在补妆的余梦，余梦立马从椅子上跳起反击：“你说什么呢？自己演技不行伤了人赖在我头上，你怎么不说前两次也是我害你打碎花瓶的！”
“本来就是！”
“你……！”
“够了！”导演一声怒斥，随即转向一旁的助理：“没有人了吗？给我另外找一个过来。”
助理跑出去找人，导演再度开口：“先拍雪妃的哭戏，无关人员先出去。”
一些无关人员纷纷退出内殿，顾怜笙知道导演是铁了心要赶自己走人了，她一脸落寞地松开抓着人家衣角的双手，转身，却迟迟不舍得走出去。
殿外，蓝玉瞟了一眼吵吵嚷嚷的屋子，微微一笑道：“八成又是顾怜笙那丫头闯祸了。”
蓝玉身上穿着皇后戏服，高端贵气，双手轻轻地挽在穆思的臂弯里。她偷偷扭头瞟了穆思一眼，唇角微动，笑得有些僵硬：“要不要进去瞧瞧？”
“也好。”穆思冲她温柔一笑，挽着她走了进去。
两人走进去的时候，顾怜笙正被一位工作人员很不客气地推着往外走，看到穆思和蓝玉，工作人员怔了一下后即时停下脚步毕恭毕敬地唤了一声：“穆少。”
顾怜笙亦在微讶过后羞赧地低下头去，心下懊恼不已，为何自己总是以最狼狈的姿态出现在他的面前呢？
从开拍以来只要有蓝玉的戏穆思必定到场探班，今天也不例外，这感情好得……光是看着就让全剧组的人羡慕得嫉妒啊！顾怜笙一心想快点离开，奈何此二人毫不识趣，半点要让道给她离开的意思都没有。
蓝玉含笑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顾怜笙是非常讨厌蓝玉这副礼貌优雅的样子的，因为她永远忘不了当初她从穆思床上下来后对自己说的话和当时的语气。
发现穆思来了，导演立刻放下手中的活儿迎了上来，恭恭敬敬地招呼了一声：“穆少，您怎么过来了？”
穆思清浅一笑：“刚好路过，听到有吵闹声就停下了。”说话间打量起他额头上的伤口，打量完了又侧头看了懊悔的顾怜笙一眼，整个事情的大概已经了然，不过他还是耐心地听取了导演愤怒的责骂。
听完导演激动的叙述，穆思沉吟片刻，说：“顾小姐演技是很烂，不过毕竟是有合约的，不能就这么把她赶出剧组，这样吧……”他又是一翻装模作样的沉吟后才接着说：“我记得这部戏里不是有一位被关入冷宫后来疯掉的妃子么，让她演那个好了，简单。”
“让她演成妃？”
“怎么？不行？”
“呃……行，当然行，那就换角吧。”导演点头答应下来。
让她去演一个女疯子？如果不是看到穆思脸上不怀好意的邪笑，顾怜笙会觉得自己肯定是听错了。剧本中描述的成妃可是四十好几，疯疯癫癫，整场剧里出场不到二十多回的，让她去演这个？跟之前十六岁的小丫环一角反差也太大了吧？
她知道穆思一直在打压自己，不给自己成名的机会，可这王八蛋这么做也太无耻了吧？
顾怜笙恨恨地瞪着穆思，两人之间仅有一米远的距离，穆思自然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了她的仇恨。薄唇微掀，他笑笑地一耸肩膀：“抱歉，也只有这个角色最适合你了。”
“姓穆的，我跟你不共戴天！”
太可恨了！仗着自己有权有势三翻两次地欺负人，怕她红是吧？她就偏要利用成妃这个角色为自己铺垫成功之路，她偏要红！
就在两人仇恨对视的当儿，凌恒突然出现了，他没有越过二人走向内殿去探望余梦，而是来到顾怜笙跟前，一把抓过她的右手腕对她说：“怜笙，我们走。”
顾怜笙眨巴了一下因气愤和委屈而氤氲的双眸，目光转到凌恒身上，这个不该出现的男人出现了。如果换成是之前，顾怜笙一定会冷冷地甩开他的手离去，可是此时此刻她也有自己的骄傲，也要为狼狈的自己收场。为了在穆思面前走得潇洒，她没有甩开凌恒的手掌，任由着他拉着自己往影视城大门口的方向而去。
她的脚步刚迈出去，另一只手腕却被一股强劲的力道锁住，扭头，愤恨的目光再次对上穆思的双眸。
凌恒加大了拉扯的力度，穆思亦不示弱，一时间，顾怜笙成了两个男人互相抢夺的物品。讽刺的是……这两个“你还想怎么样？”她瞪着一脸淡漠的穆思问。
穆思与她僵持了好一会，才用清清冷冷的目光越过她，落在凌恒的身上，仅是一眼又回到她的脸上：“顾小姐，我好歹保住了你的饭碗，怎么连句谢谢都不说就要走了？”
“你去死！”顾怜笙奋力扭动双手，一把甩开他跟凌恒一起离开了。
注视着她离去的背影许久，掌间的空落使穆思心头异常烦躁，他恼怒地旋腿一踢，脚下的一只可乐罐子飞出去大老远。
他在恼怒什么？恼她连一句谢谢都不说就走掉吗？别自欺欺人了……
“不是说急着赶回公司么？”蓝玉扫了一眼顾怜笙和凌恒离开的方向，在他耳边轻声提醒。
穆思回神，脸上闪过一丝醒悟后的不自在。
该死，又在蓝玉面前失态了！
他抬起修长的手指在蓝玉的颊边轻抚掠过，插入她的秀发，轻轻地抱了她，温柔的笑容重新爬上眼底：“我明天再来。”
“不用了。”她道。
如果是换成以前穆思主动提出来陪她，她一定会欣喜若狂，可是今天却是这样淡然，淡然得连穆思都为之惊讶了。
似是怕他不高兴，她忙又开口说：“你刚进入公司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别把时间都浪费在这里了，且你来得太过频繁反而让我无法进入最佳拍摄状态。”
探班？美其名说来看她，全剧组的人也都认定穆思是来探她的班，是来看她的，可事实上穆思不过是借着她的名义过来探顾怜笙的班罢了。
他的人是在她身边了，可是他的心呢？他的目光呢？全都在顾怜笙身上！
所以，她宁愿他不来。
“穆少，顾小姐她怎么就看不到你的真心呢？”车上，吴义在倒视镜中看了后座的穆思一眼，笑呵呵的。
刚刚影视城内发生的一幕，只要稍加用心一点的人都能看出穆思这么做表面上是故意在为难顾怜笙，实际上却是在为她着想，帮她逃避余梦的刁难。
“一个没有心肝的女人。”穆思咬牙轻吸口气，她当初会选择从他身边离开，就别指望她对他能多有心。只要一想到顾怜笙跟凌恒牵手从自己跟前离开的情景，心里就莫名恼火。
吴义担心穆思反感不敢继续这个话题，改口问道：“穆总，您接下来打算去哪？”
沉吟片刻，穆思答非所问：“你相信她会重新爱上一个背叛过自己的人么？”
“……”
“反正我是不信。”
车子开出去不远，顾怜笙幽幽地吸了口气，侧头看了一眼驾驶座上的凌恒，有些担忧道：“你就这么跑出来，不怕余小姐会不高兴么？”
车速有所缓降，凌恒抿着唇，良久都是一言不发。
这样的凌恒是不多见的，顾怜笙忍不住多打量了他几眼，发现他在衣着上虽然还是一如即往的整齐，一丝不苟，脸上的胡渣也刮得干干净净，但仍然能够一眼就让有心人捕捉到眼底的丝丝憔悴。
看来他跟余梦发展得并不顺利，上次在宴会洗手间门口撞到他们的时候两人就已经挺不愉快的了。
“我已经跟她分手了。”他最终说。
预料中的事，却还是忍不住地讶然。顾怜笙看着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幸灾乐祸还是该同情他。
当初他让她当众无颜，他用狠心的方式改变了她的生活，促使她走上了这条并不宽敞的人生道路。她应该以此高兴的，不是么？
“噢。”她用轻快的声调应了声。
这样平静的她反让凌恒讶然了，受伤了，只有对自己毫不在乎的人才会有如此的反应！缓缓地将车子停在路边，他一把抓住顾怜笙的手掌，夜幕下，漂亮的眸子闪烁出一丝灼人的光芒。
凌恒跟穆思一样有双漂亮的眼睛，只是他的眸中永远比穆思多了一丝温暖柔和。第一次注视他的双眸听他表白时，她心想：就这样吧，此男总归要比穆思适合度过此生。
然而，还是她太天真了，太相信男人的承诺了。
在他欲言又止之时，顾怜笙稍稍使劲甩开他的大掌，注视着他一脸漠然道：“凌恒，我希望你不是打算对我说你后悔了，要跟我重新开始。在我还没有太看不起你的时候，这种电视剧里老掉牙的情节最好不要发生在你的身上，降低你的格调。”
“我和余梦……不过是人生道路上的一次歧途，希望你能原谅我的一次失误。”他挫败地重新抓过她的小手，却依旧被她一把挣脱。
“原谅？”顾怜笙气极失笑：“当初我有给过你选择，是你坚持了余梦，现在你发现自己错了就跑来跟我说这种话，你不觉得自己很无耻么？我告诉你凌恒！我这里不是公共汽车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她说完这些后一把推开车门，在迈出去的时候身后传来他淡冷的声音：“如果换成是穆思跟你说这些，你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投进他怀中吧？”
“你……！”感觉受辱的顾怜笙气结，扭头瞪住他。
“我允许你心里一直住着别人，为何你就不允许我出一次错？顾怜笙，咱们在一起快两年，你当真以为我看不透你的内心吗？”
气结改为惊愕，顾怜笙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来。
当初和他在一起时，她从未刻意掩饰过去，也在凌恒偶尔问起的时候多多少少地提起过穆思这号人物。只是在她自己都未能察觉自己心里是否还住着穆思的情况下，他却可以这么确定？
当真是……旁观者清么？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扔下这句后迅速地甩上车门离开了。
越来越多的人说她心里想着穆思，就连凌恒都这么说。
背靠着墙坐在黑乎乎的阳台上，地板的冰凉透过衣衫沁入肌肤，顾怜笙仍然没有刻意去细想去拷问自己的内心。因为胆怯，因为害怕再受伤害。
她好不容易才重新活过来的心，不能因为穆思的归来再次陷入痛苦的深渊！
客厅桌面上摆放着尚未开封的蛋糕和披萨，就隔壁街的一间甜品屋送过来的，东西送来的时候顾怜笙同时收到林爱的短信：亲爱的，我在香港陪新人出活动，不能陪你过生日了，蛋糕只是形式你可以不吃，就吃你喜欢的披萨好了。
没错，今天是她的生日，除了父母之外也就只有林爱记得住这个日子了。
有多久没有一个人过过生日了，孤单的她从进屋开始便自己置身于一片黑暗里，连打开蛋糕盒的欲望都没有，她不是爱哭的人，这一刻却坐在阳台的墙根下娇情地落下了泪水。
她在想，如果没有余梦的横刀夺爱，自己此时又哪会如此可悲。如果不是自己刚刚那么骄傲地拒凌恒于千里之外，自己也不至于此。
不……
她奋力地甩了一下头，不能这么想，不能活得这么没有尊严。
身后传来钥匙扭动门把的声音，顾怜笙胡乱地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她就知道林爱不会舍得让自己一个人过的，这惊喜来得真是……
‘啪’的一声，客厅壁灯被开启，昏暗的亮光撒满一室，隐隐绰绰地挤过窗纱照在阳台和她的身上。
她听屋内的脚步稍一停顿，然后走到客厅沙发上，再然后是有人开启食物盒子的声音，咀嚼食物的声音……
林爱是从来不会跟她客气的，也从不将自己当外人，霸她的床，抢她电视频道，夺她的物品，只要是她需要的，就绝不给人留。
顾怜笙依然靠在墙边环抱双膝，她抽了抽鼻子，尽量不让自己携带哭腔，语气难掩黯然：“爱爱，你知道么，凌恒他记得我的生日，他去横店找我，告诉我他后悔了，想跟我重新开始，可我拒绝他了。”
“你一定又会骂我白痴吧？我也觉得自己真的是太神经质了，凌恒是我愿意共度一生的人，如今好不容易回来我却不懂得好好珍惜。其实他说得对，人生道路那么长熟能不犯过错，只要知错能改就还是好孩子。其实说真的，他比穆思好多了，比他温和，比他平易近人，最重要的一点他比穆思更适合过一辈子……”
“可是只要一想到他跟余梦在一起的情景，余梦在我面前说的那些话，也是他让我踏入这个复杂脏乱的娱乐圈，改变了我的平静生活。我就放不下身段去原谅他，爱爱，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
屋里仍然只有慢条斯理地咀嚼食物的动静，顾怜笙轻吸口气，抬头仰望明朗星空里的点点星辰。万分感慨：“真想找个适合的男人嫁了，自此平凡一生。”
“我真的有那么差吗？”淡冷的声音从屋里传来，顾怜笙怔了一怔，骤然扭过头去。
透过落地玻璃窗子，就着昏暗的室内灯光，她一眼就看到穆思懒懒地窝在沙发上，双腿交叠，手里捏着吃掉半块的披萨，眉头微挑，贵气中透着优雅。
在顾怜笙还没有想明白他是怎么进来的，还没有完全从震惊中回神时，穆思从沙发上站起，径直走到对面的冰箱前站定，拉开冰箱门扫视一眼里面，弯腰从最底层拿出两瓶铝罐装的啤酒走出露台，在她身旁坐下的同时递给她一瓶。
他身上携带着淡淡的酒香味，显然是喝过酒才过来的。
“什么时候开始也学人家储存啤酒了？”他仰头喝了一口。
顾怜笙机械性地回答：“是林爱存的。”
“我就知道你还没学坏。”他笑，仰头又喝了一口。
顾怜笙终于回过神来了，瞪着他没好气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刚刚她明明听到有钥匙扭动门把的声音，而她家的钥匙除了林爱就只有凌恒有了，林爱去了香港不可能给他钥匙，凌恒就更不可能了。
“既然人已经在这，就别管我是怎么来的了。”穆思扬起酒瓶往她手中的酒瓶上碰了一下：“祝你生日快乐，蛋糕很好吃，披萨也很不错。”
他并非不想回答她上面的问题，只是如果告诉她钥匙是余梦从凌恒身上取来送给他的，她一定会气得一口咬死凌恒的。
他赌的是顾怜笙不会买凌恒的账，所以他来了。
他记得今天是顾怜笙的生日，所以他来了。
而当他看到屋里一片乌黑，听到她轻微的抽泣声，开灯后看到桌面上的生日蛋糕，他坚石般的心瞬间软了，不想走了。
顾怜笙并没有喝，在这种情况下她怎么能喝酒？怎么能允许自己醉倒？电视剧里一对原本不是情侣的男女在寂寞的夜晚喝醉，然后隔天赤身裸体地在同一张床上醒来的桥段大把多，她不能成为这种白痴矫情的女主角。
一旁的穆思显然看懂了她的想法，掀起薄唇嗤笑一声：“怎么？怕我吃了你？”
“说实话，并非不怕。”她斜睨他一眼说。
“你在生日这一天不吃晚餐，一个人躲在阳台里流眼泪，不就是缺少一位敢吃掉你的伴侣么？”
“穆少爷，你这是在关心我么？”
“你觉得可能么？”
